公狼王的耳朵放平了,眼睛在挣扎中不断上翻,露出了大片眼白,浑身上下的姿态都在诉说着惶然,形成了一个非常典型的也不容错认的投降姿态。
可黑狼似乎并不满足。
即使公狼王已经示弱,它仍然没有松开牙齿。
安澜觉得这个走向有点危险,思考着要不要上去进行干涉,以免出现一些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流血事件,毕竟这两头公狼都是外来者,平时关系也不那么紧密。
不过她很快就不用纠结了。
两头公狼之间显然存在着某些她无法理解的交流和“默契”,就在几秒钟之后,公狼王浑身一震,像完全放弃了一样,前腿不再挣扎,后腿也跟着垮了下去。
这个姿势看起来有一些可笑——脑袋仍然平放着被钉在地上,身体却扭转过来躺得很平,脖子上的肌肉和皮毛被拉得很紧很紧——但它说明了太多。
它说明了一切。
公狼王在试图翻出肚皮。
不,此时此刻它已经不能再被称为公狼王了,此时此刻它已经丢掉了阿尔法狼的位置,或许用安澜曾经称呼过它的名字“伤疤”会更贴切。
到了这一步,黑狼才放开了敌人。
就像知道安澜在心中想什么一样,在放开伤疤的同时,它那尖利而森冷的狼牙并没有完全收回,而是仍然外露着,沿着它后退时的路径划出了一条狰狞的血红。
这道伤痕又长又深,从内眼角开始,横跨前突的吻部,一直撕裂到另一侧的脸颊,同“伤疤”脸上原来就有的一道疤痕构成了一个X字型。
安澜不由得感慨命运的捉弄。
除了X的交接点不太中心,因此这个形状被分割得不太均等,这两道伤口几乎是十字鼻母狼脸上深色毛发形状的血腥般复刻。
战斗结束了。
伤疤夹着尾巴走到了狼群最边缘。
而黑狼则原地坐下,耳朵向前转动,尾巴懒洋洋地拍打着。
几分钟后,狼群做起睡眠准备。
三只从冲突伊始就因为害怕躲到大狼背后的小狼跑出来,先是看看安澜,又看看母亲,在得到没有反应的默许之后才放下心来,重新玩起了之前就在玩的跑圈游戏。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原样。
只有地上的鲜血在诉说着刚才发生了什么。
第162章
——世界上最励志的事是什么?
当这个问题在社交媒体上传播开来的时候,网友们纷纷响应,贴出大量图片和视频,有的讲述了残奥会金牌得主的故事,有的讲述了成功人士白手起家的故事,还有的讲述了一些动物故事。
其中就有北美灰狼的故事。
答主展示了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是灰狼研究所发布在官网上的,拍摄时正值深秋,灌木丛里的浆果熟得透烂,枝条上沉甸甸地挂着许多,地上也掉得到处都是。
画面中心是刚刚经过灌木丛附近的狼群。
几只半大灰狼在前面打闹,两撮在打闹中扯下来的狼毛被风吹起,悠悠地飘向远方,在它们身后站着一黑一白两头体型庞大的成年灰狼,因为距离最近,细节也最分明。
黑狼不小心踩到了浆果,正把重心往后挪,两只耳朵疑惑地往前转,一只前爪举在半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还在流淌的红色汁液,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凑上去尝尝味道。
白狼站在半个身位远的地方,虽然毛发呈现一种迷人的近乎乳白的浅色,稍微沾一点果汁就会很醒目,但它约莫是打理得很小心,走过灌木丛竟然还是干干净净。
它也在看黑狼的脚爪,但那个眼神……
很嫌弃。
这张照片能让任何看到的网友会心一笑。
不过更引人入胜的是照片背后隐藏着的故事。
根据博主的说法,这两头北美灰狼生活在落基山脉北部,同属于一个叫做“谷地家族”的狼群,几年前它们一个是底层外来客,一个是欧米伽狼,现在两个都成了阿尔法狼。
可以说是极限逆袭。
配字最下方还写道:姐妹们,兄弟们,这世界上就连狼都在努力,就连狼努力了都能咸鱼翻身,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博主得到了几万个点赞。
看到照片的还有论坛里的狼爱好者。
狼迷们先是感慨了一番摄影师的拍照水平,然后就调转枪头,说起了这两头大狼的“黑历史”——但凡看灰狼时间长点的,还有谁不认得它们俩,至少也认得那头白色的吧。
【大家跟我一起念:活久见!】
【活久见,万万没想到凯莉能和努力划等号。】
【看到这张截图就想到当年的我自己,看到丽芙发的挑战贝塔狼视频激动得恨不得把拖拉机开上200码,后来我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这就是两条咸鱼,凯莉是咸鱼,诺亚也是咸鱼,叫什么谷地家族,不如改名叫咸鱼家族。】
【含盐量过高了。】
【你们礼貌吗?在你面前的这位是暴风雪降生凯莉,阿尔法王座的合法继承人,谷地家族的女王,落基山北麓守护者,不屑抓鲑鱼之狼,希望你们放尊重一点。】
【凯莉:谢谢你,两脚兽,这条值三块鹿肉。】
【笑死,明年开春才好看呢,老白说他也没法预测谷地狼群的交配权会落在谁手里,目前来看诺亚和凯莉就跟结婚三十年的老夫老妻一样,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他看了都急得跺脚。】
【老白在直播中:我不懂狼。】
论坛里顿时洋溢着一片快活的空气。
大多数狼迷都在同好的安利下看过那个录播视频,作为世界上数得上号的野狼研究人员,卡恩·怀特在连续三次解说失败后彻底陷入了沉默,最后半开玩笑地挖苦自己说“我不懂狼”,成为了动物圈的年度热梗之一。
这件事发生在鲑鱼洄游季节。
早春时的那场寒潮使狼营损失惨重,因为暴风雪一直刮,伸手不见五指,营地里又一直在断电,研究员们下不了山,只能抱着壁炉,希望仪器不会在严寒和潮湿中损坏。
没人想到冷锋停留了这么长时间。
最后弹尽粮绝时,约翰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找了个风暴相对较小的时候开雪地摩托去镇上拉物资,一进去就看到小镇居民在疯狂除雪,中间开雪道,两边堆了三米高,那架势跟挖战壕一模一样。
靠着拉物资,研究员们撑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卡恩结结实实摔了一跤,丽芙冻伤了耳朵,约翰因为来来回回地奔波冻掉了一根小脚趾。
伤病给研究工作带来了很多不便,但真正让大家痛苦的却是寒潮过去后对附近几个狼群的观测统计数据——
几乎有四分之一的灰狼永远从世界上消失了,规模小一点的家族整个都分崩离析,牧民关于狼目击的报告一时绝迹。
已经这么惨了,天气回暖后还有人杀狼。
卡恩意识到他们还需要做更多的科普工作,而且要把这些科普视频变得生动有趣,吸引更多年轻人,让他们去影响自己的父辈。
正好鲑鱼季节开始了,研究员们就在河对岸的山上架起了临时小营地,准备蹲一蹲好久没被看到过的谷地狼群。
这一招还真挺管用。
蹲到第三天中午,丽芙正点了营火在锅里化速食汤料包,扭头一看,就见到几只小狼风风火火地从树林里狂奔出来,好像屁股后面有什么鬼魂在追。
她立刻冲进帐篷里去拿望远镜,边调焦距边喊着两个同事的名字,恨不得当即把他们俩的吊床掀翻,插上翅膀一起飞到观测点去。
几分钟后,直播开起来了。
陆陆续续有收到官网提示的爱好者进入房间,因为被放在动物分区顶上,还有许多平时更关注其他物种的观众点进来看热闹。
也是这个时候,整个狼群才露出全貌。
三只小狼跑跑跳跳,走在队伍最前列,离它们距离有点远的地方走着雪莉、多莉和它们的母亲莫莉,再远一点走着胆子小的公狼,压阵的是诺亚和凯莉,曾经的雄性阿尔法被落在最后,游离在家族之外。
“他看起来垂头丧气。”丽芙评价道,“谷地家族在消失的几周里发生了变故,毫无疑问,原有的秩序被推翻了,诺亚得到了这顶王冠。”
“凯莉和诺亚走在一起。”约翰沉吟。
“她是阿尔法了!”卡恩脱口而出。
整个团队都为这个认知沉默了片刻,他们都是看着凯莉从一只狼崽长成大狼的,两年半时间,从欧米伽变成阿尔法,即使见多识广如他们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活得像个传奇。”许久,卡恩说道,“莫莉的年龄的确是个问题,或许她认为自己力有不逮,所以做出了最好的选择。她的选择是正确的,作为新的阿尔法夫妇,凯莉和诺亚感情不错,在行动时总是走在一起——”
话音还没落下,两头大狼就分开了。
卡恩:“……”
他一时间有点卡壳。
但这位研究员没忘记自己在做直播,虽然狼不给面子,他还是敬业地绷住了表情,为观众朋友继续解说该如何判断一个狼群中不同成员所处的地位。
房间里的观众越来越多。
约莫二十分钟后,谷地灰狼在河边安顿下来,有的趴在岸上边晒太阳边小憩,有的则信心满满,没活动多久就开始下河摸鱼。
胆小的公狼尼克下去了,兴致很高的小母狼多莉下去了,从懒洋洋状态突然变成斗志昂扬状态的黑狼诺亚下去了,几只半大小狼也跟着下去了。
三头去年练过捉鱼的灰狼站好架势,有的游刃有余,有的重在参与,有的小心翼翼,黑狼诺亚紧盯着水面,似乎想把眼神化作利箭,将这些肥美的鲑鱼穿成一串。
小狼还是第一次参与这种活动,因此只是没有章法地在河里扑来扑去,鱼没有捉到,喝了一肚子水,毛也全弄湿了,小狗一样甩着脑袋。
河里热闹,岸上也热闹。
雪莉不知为何跟凯莉起了一点冲突,后者炸起颈毛,露出獠牙,尾巴高高翘起,用姿态迫使前者向上位狼臣服。
黑狼诺亚朝岸上看了几眼。
卡恩刚才还在解说狼进行示威动作和臣服动作时会有的种种表现,见镜头切到河里,就顺势讲了讲狼群的联盟关系。
“雪莉有麻烦了。”他简短地说,“阿尔法狼成双成对,通常会共同维护它们的地位,轻易不会容忍其他成员对配偶的挑衅。尤其是新上任的阿尔法。因为刚刚经历过动荡,狼群里的等级很容易混淆,必须采取强硬手段,否则可能会导致长时间的竞争冲突。”
这段话让新进入直播间的观众紧张起来。
他们中很多人之前都不关注狼群,纯粹是看到链接飘在首页所以点进来看看,有些还是被同学朋友发的共享链接安利过来的,眼看接下来可能会发生流血惨案,立刻在评论区里刷满了各种担忧言论。
可是他们等啊等啊,等到凯莉发动进攻,等到两头母狼扭打在一起,等待雪莉收好尾巴,背起耳朵,放平身体,任由母狼王跨到它背上展示权力,都没等到诺亚上岸来共同施压。
又来?
卡恩无语凝噎。
此时此刻他已经感觉到了些许异常。
但在过去的观察研究中也不是没有过可以带入的情况:有些阿尔法夫妇独立性很强,实力也很强,仅凭自己的力量就能轻松镇压其他成员,不愿意在同一性别中被分去哪怕半点权柄,联手的次数就会大幅变少。
说不定就是这种情况呢?
卡恩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