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松手前的零点一秒,姜曜余光撇过书架分门别类码得整整齐齐的书脊,空出的那一道缝隙左边赫然是一本《一到无穷大》。
即将掉落的书在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里离开指腹,迅速地被抓回手里。
姜曜放下胳膊,看了眼书名。
——《数学分析》。
姜曜在原地挣扎了半分钟,若无其事地把书放到原来的位置,并且牢牢的记住了这个书架。
书是无辜的。
她告诉自己,不能对前人的智慧结晶发脾气。
视线逡巡,最终落在墙面狗屁不通的字画上。
南区。
坐在门口值班室里打着瞌睡的普通玩家隐约察觉到有人靠近,猛地起身,正对上一张雪白的面具。
他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傅、傅队早!”
傅醒点了下头,大步进入被铁栅栏死死围住的南区地盘。
高耸的公寓楼前,一群人排成队迎着晨曦做伸展运动,带领的人鼻梁上架一副装逼用的墨镜,豪迈地做了十个扩胸运动。
傅醒的身影一出现,就被人群中眼尖的几个看到了。
“傅队回来了……”
“好几天没见,终于来了……”
张黎赶紧转身,看见那张八百年不变的面具,兴奋地冲上去。
“傅队你可算来了!我去书店找过你好几回都没看见你,有个事儿想跟你说呢,再过一周又有新人要进来了,咱们这次……”
“这个晚点再说。”傅醒按下他的话题,问,“徐行在哪儿?”
张黎一愣。
这一大清早的来找人……
“在会议室,他今天起得很早。”
抱着个记录本的林悦心走过来,给出答案。
傅醒道谢,径自往会议室的方向走去。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张黎推了推墨镜,给林悦心丢下一句“让大家自己跑圈”,拔腿跟上去。
穿过并不复杂的回廊,傅醒来到会议室所处的独栋建筑前,象征性地敲了下门便推进去。
会议室里不止徐行一个人,还有分管资源本成员的组长袁逸鸣,以及两个挑战本小队的小队长。
他进门时,徐行正站在会议室最前方摆放的白板前,油性笔拉出一个长长的箭头,显然在做什么战略的分析或部署。
见他出现,会议室里的四个人都愣了愣。
徐行反应最快,笑道:“好几天没见了,你又一声不吭去干什么大——”
傅醒打断他:“伍齐死了,翁泽洋杀的。”
四人又是一愣。
傅醒丝毫不顾惜他们惊愕的心情,继续道:“翁泽洋死了,我动的手。”
要不是会议室里的三个人开会已经开了有十来分钟,绝对相信自己的脑子出于清醒状态,差点要以为这是一场梦。
被称为“小徐行”就会沾沾自喜的翁泽洋,竟然会对他的队友下手,做出背叛南区的行为,而他自己,却死在了向来注重审判流程的傅醒手上?
徐行反应很快,立即道:“你们先出去。”
会议室清场完毕,最后一个走的袁逸鸣还贴心地带上了大门。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傅醒和徐行两人,中间隔着一张长长的会议桌。
徐行这才皱了皱眉头,“怎么回事?翁泽洋背叛了?要真背叛了,按照我们之前确定的流程,除非极端情况,否则为了避免误伤和有人设计陷害,都应该把人带回来再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要杀我。”
徐行一顿,“……就算他要杀你,直接把人反杀也不是你的风格。傅醒,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有什么隐情你直说。”
“没有隐情。”
傅醒答得极为简略,徐行看了他一眼,叹气扶额:“你这性格,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就算我们最近有矛盾,但这么多年的老搭档了,有什么话你还不能跟我直——”
“我正要说。”傅醒定定看着他,面具挡住倾泻下来微微发白的灯光,睫毛扫下的阴影挡住眼底一寸光辉。
徐行闭上嘴巴,拉开椅子坐下,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十指在膝盖上交叉。
“我最近一直在问我自己,为什么别人都可以接受现实,可以改变,只有我不行。”
傅醒站的很直,声音不重但很有力,说出来的反问都有种坚定不移的意味。
“我问我自己,难道这个世界上就只有我一个人与众不同,道德高尚吗?”
徐行眯起眼睛。
傅醒视线下移,平静地,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他。
“想了很久,我得出结论,不是我与众不同道德高尚,我不愿意改变仅仅是因为我自私。”
徐行开口:“等一下,傅醒,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不能再让傅醒说下去了。
不能让他说。
但傅醒今天来不是为了解释,也不是商量,而是通知,他没有理会徐行的制止,一意孤行往下说。
“听不懂没关系。”
他周身外放的冷漠骤然收起,剑芒入鞘,越发令人琢磨不透。
“你只要知道,当一个人承认自己本性卑劣,对有些事情的容忍度就不必那么高了。”
“在南区烂透之前,我看不见也就算了,若我看见了,翁泽洋就是他们的下场。”
两人目光相撞。
傅醒的冷冽如刀,仿佛要把徐行整个儿剜透,扎穿。
这事没得商量。
后者放在膝盖上的手用力收紧。
傅醒转身离开会议室。
半分钟后,一双拳头隐忍地砸在桌面上,呼吸声倏地加重,压抑的气息从齿缝间挤出,喷洒在满是火药味的战场上。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小心地敲了敲门,探进来一个脑袋。
从傅醒来去如风的姿态里,任谁都看得出两个队长之间谈得不太愉快。
袁逸鸣犹豫数秒,问:“队长,傅队说什么了吗?”
徐行闭了闭眼睛,双手离开桌面,站直身体。
他正要开口,翁泽洋小队剩余的两个玩家终于出来了,慌慌张张跑过来,堵在门口一边喘气一边汇报。
“队长……翁泽洋和伍齐死了!”
“我们还没查出来是谁干的,副本里的玩家都已经出去了,我们也只好提前出来……”
“我们接受内部调查,调查完后……”两人同时换了口气,咬牙道,“我们会去找在我们之前离开的玩家一一核查,找出凶手为他们报仇!”
他们满心悲愤,一口气说完才发现徐行的表情不像往日那么从容淡定,虽然也不动声色,但多了几分木然。
“不用了。”
两人愣住,“不用……什么?”
徐行扯了扯嘴角,“不用接受调查,也不用找凶手报仇。”
这下门外几人包括之前一起开会的三个人都呆住了。
徐行望向门外,看着越升越高的太阳淡淡道:“你们傅队干的。”
“还有,他通知我说,南区要有新气象了。”
没靠近门边,倚着外墙站立的张黎听完这句,悄无声息退下去,选定傅醒离开的方向一路狂奔。
他追了一路,到书屋门口才赶上。
“傅队等我一下,我刚听见徐行说你干了……”
傅醒抬脚进入三天没回来的书屋,张黎紧随而入。
不受欢迎的地方冷冷清清,一如往常,一个人都没有。
张黎余光一瞥,倒抽一口凉气,原本的话截断在喉咙里,改成一声粗俗的“卧槽”。
书屋里书柜林立,每一本书都码得整整齐齐,和离开时没有两样,地面也干干净净,除了……墙壁上傅醒手书的警句。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名家格言全部被换成了粗犷狂放的景区不文明语录。
——傅醒天下第一大傻逼
——傅叔叔超级无敌可怜虫
——阳阳姑奶奶到此一游
——三月(日字划掉)取你狗命
……
诸如此类,挂满墙壁。
侮辱性极强。
张黎惊呆了。
“这他妈谁干的?!”
他抖着嘴唇道:“太胆大包天也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