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醒转过去,言简意赅:“出去吧。”
关门声响起,房间里恢复寂静。
片刻后又被徐行打破。
“你看看现在这一个个的,心眼多得没边儿了,谁都敢算计。要不是我这好奇心和藏不住话的性子,差点就给他蒙混过去了。”
他满脸带笑,“我就觉得奇怪,你做事何必偷偷交代一个连MVP都没有的普通玩家,又不是没人给你用。”
傅醒没有接话,他平静地看了徐行一会儿,慢慢靠在宽大舒适的椅背上。
双手自然扶住扶手,微微抬起下巴。
徐行交叉放在膝盖上的十指张了张,用力收紧。
这人从来都是板板正正的,尤其在这会议室里,靠背从来形同虚设,现在这种姿态……倒是符合他排行榜第一的身份了。
“虽然是乌龙一场,但来都来了……这个李光打得又是你的旗号,你说怎么处理他吧。”
“你信吗?”面具底下的声音问。
徐行挑了下眉,“什么?”
傅醒看着他的眼睛,具体详细清晰地说:“李光刚才的话,你信了吗?”
片刻沉默后,徐行笑了。
“什么信不信,难道他还能在我和你两个人面前撒谎?我当然是信了,不过罚还是要罚的,不杀鸡儆猴以后再有人顶着你……或者顶着我的名号去干些见不得人的事那还了得。”
他语气神色都很正常,宽严并济,看起来是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好领导。
傅醒一直看着他,把他的每一丝微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故意让他看到李光又不让李光开口就把人赶走,是为了试探他。
在被李光揽责打破计划后,把李光的处理权交过来,还是为了试探他。
强调处罚李光一事,依然是为了试探他。
他不知道徐行为什么总要这么迂回地搞这些小动作,或许是以己度人,认定了当面锣对面鼓不会有人说真话,旁敲侧击试出来的更真心。
“李光的处置暂且不论,有一件事需要先行确认。”
徐行神情轻松:“什么?”
“李光打了为我办事的旗号,听起来他办的事也没有折损到任何南区的利益,其中表现应当没有异常。”傅醒抬眸,“那么是谁连这种小事都要跟你汇报一遍?”
徐行放在膝上的十指分开,转握成拳。
他面容不变,用一种再寻常不过的语气道:“八卦之心人皆有之,随口说到而已,可不是什么汇报。”
傅醒不依不饶:“我让人办事,他随口说到,四处八卦?”
“傅醒,别较真儿啊,多大点儿事……”
“不大吗?他现在可以把我吩咐的事情随口说出去,以后也就可以把南区的其他决策往外倒,李光情节严重,他罪加一等!”
这人疯了!
徐行压着那口怒气,试图把话柄转回来,然而傅醒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阴森森开口。
“还是说,他就只是随口往外说我的安排?”
他步步紧逼,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徐行,你怀疑我什么?”
气氛凝滞,时钟的秒针啪嗒啪嗒一格格跳动。
秒针推着分针,分针又推动时针,背后的齿轮啮合,一切结果都有迹可循。
徐行吐出一口气,笑了。
“现在是你怀疑我,傅醒。我知道你对我有怨气,我也知道你着急,但现在的格局已经稳定到我们打破不了的程度了,我们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了。”
“尽力保下更多的新人不行吗?按我的理念走,给新人更多的机会,不要太苛刻,这样南区的队伍才会更快壮大,也只有这样等南区真的成为一个不可动摇的庞然大物,到时候还怕建立不起新的规则吗?”
傅醒没有动作,神情也没有丝毫的波动。
徐行起身,双手压在桌面上,晓之以理:“傅醒你想想,你是不懂这些,才会答应和我共同建立南区的对不对?那你就得给我充分的信任,就像以前一样,你负责培养更多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我负责推进整个团队的建设,这样才能早日达成目标。”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心急就来干涉我为团队未来发展做出的决定,不停地阻挠我,甚至还怀疑我用心不良……”
很有道理的话,若不是傅醒已经听了整整四年,说不定又要信了。
有道理不代表可执行,可执行还要看人对不对。
这是他从姜曜身上学到的。
傅醒没有被他唱念做打的戏码唬住,始终保持清醒,等他先发制人指责完自己,再从容地把话题带回到开始:“你怀疑我什么?李光借我的名义去找姜曜,你好奇,所以你怀疑什么?”
徐行痛心疾首的神情终于淡了。
傅醒依旧那么坐着,冷静地像个纯粹的看客,手上却毫不留情地撕开所有伪装。
“你为人多疑,心思敏感,认为我可以跟你一起建立一个南区,也可以跟别人一起建立一个东区或者西区。”
“你一直防着我,以前做的很小心,近来却因为姜曜的出现明显了起来。”
“你怀疑我会让姜曜取代你,所以暗示他们盯着我,是吗?”
五米的长桌,将两个迥异的气场分隔开来。
徐行的手指在光亮的桌面上印下十个新鲜的指痕。
“我以前没有想过。”傅醒起身时脖子微低,偏长的发尾往上一翘,桌面上的人影一拂而过。
他一直走到门边,才回过头来。
“现在想想,也未尝不可。”
声音不重,却振聋发聩。
人走了。
门口的小弟只听到最后一句,除此之外就只在中途听到徐行发出的几个音节。
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正想问问看他们的队长,脚尖刚踏进会议室半步,就被里面黑气萦绕的人吓得直接缩了回来。
这……这怎么了啊。
两个队长怎么又吵了?!
日落,黄昏。
沾满血腥的手扣在琴弦上,纤细的背影微微摇晃,琴弦摩擦带出最温柔也最优雅的曲调。
拉完一首,流浪的小提琴家伸长右手扬起琴弓,身体随之扭转,脚步回旋轻盈地转了几圈,即兴跳了一支只有自己一个人,毫无章法的舞。
掌声热烈响起,姜曜躬身谢幕。
王函西摇摇头,把姜阳阳特点的无皮鸡腿放入包装纸袋,搁在台面上。
无人不知她是疯子,依然有的是人为她喝彩。
资源本一役,这家伙赢得漂亮!
姜曜捏着鸡腿要给他扫积分,被王函西摆摆手拒绝。
“算啦,请你的,就当祝贺你成为一方老大了。”
姜曜眨了眨眼睛,赞美之词张口就来:“老王哥哥好大方你人真好~”
“走开走开,要真觉得我好你就行行好,别来我这鸡腿摊边上吹拉弹唱了,现在人人都以为我跟你是一伙的,烦死了。”
王函西再长十张嘴都说不清,他的一世英明没毁在南区,却毁在了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身上。
实在可气。
姜曜踩了踩地面,真诚地给他建议:“你换个地方,到对面去怎么样?”
“……凭什么我走?!”
“因为我看中这儿了啊,我不会走的,那就只能你走了。”
姜曜说的理所当然,叼着鸡腿深深吸了口气。
与肉味一起吸进肺里的还有傍晚凉风的味道。
这个位置面朝落日,又被无影神像深深凝视,多好的风水宝地啊……
王函西面无表情。
“你做梦。”
“好吧,那你就继续烦着吧。”
姜曜对着神像狠狠咬了一口肉,想到了什么,捏着鸡腿蹬蹬跑过去。
沐浴在夕阳余晖中的无影神像圣洁悲悯不复,在四合的暮色里慵懒起来。
姜曜跑到神像脚下,冲着夕阳张开五指。
阳光落在她的手掌上,长长的影子拉过去,在她背后变成五根长长的尖刺。
她把手掌往前送,覆在神像的脚背上,再稍稍抬起来。
没有想象中的黑暗遮挡人家的脚背。
阴影落不到神的身上。
她边吃鸡腿边在神像边上玩得不亦乐乎,王函西的鸡腿摊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当初被迫卖免费鸡腿的阴影历历在目,小老板特别低调地垂下脑袋。
“傅队,您也来个鸡腿不……”
鸡腿腿烧烤味很浓,只在旁边站一站,烟火尘埃就扑簌簌滚进衣服里,一路相随。
傅醒闻着香辛料的味道,面具里的呼吸越发憋闷。
他在广场角落站了很久了,听姜曜拉了三首完整的曲子,既看到她在众人指点中自我沉浸,也看到她在喝彩声中从容谢幕。
她身上带着怒放的张扬和蜷缩的无辜,哪怕来到这条并不符合预期的路上,她也做到了最好。
一个来错地方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