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人向来信奉极简主义，时常佩戴手镯也只因为其便利的储物功能，穿越三年来，由于种种意外总堆叠在前方推着自己走，也从未细想过装饰打扮之类的事，扣上耳环的搭扣时，无端生出几分不习惯。
有个摇摇晃晃的东西坠在皮肤上，让人忍不住每隔一段时间就想摸一下。
既然他都说“很合适”，那就戴一段时间也无妨……不过发簪就算了，沉甸甸的金饰插在头上，总有一种将博物馆里的展品偷出来私用的感觉。
*
符咒的课程有点像是大学时候的工程实践，前半节讲理论原理，后半节课上手画符，而课程到了后半的时候，大家也可以互相沟通交流对符咒的理解和一些个人技巧。
而这一交流，就显出了“理论基础”的高低差距。
徐望也时常来听课，作为一入仙门就共同出过山的老熟人，尹新舟和对方的私交也还算不错，在临河镇的那段时间里也经常有通信，交流些符咒阵法的改良。如今听课的时候，二人也经常选在邻桌的位置，方便在画符的过程当中互相交谈。
“我们假设这个字就是整个符阵当中的函数，灵力在运转的过程当中，需要依靠指针在这里进行声明……”
尹新舟将手中的毛笔倒过来，用笔杆戳了戳眼前的符阵：“书写顺序很重要，不然的话就算描出了同样的图案，也没办法实现应有的功能。”
“也不尽然。”
徐望摇了摇头：“调整符咒激活时的灵力流向，也能起到类似的效果。”
前后左右有不少人探过头来，发出灵魂质问，你们两个人说得明明都是人话，听起来却让人感觉像是天书——明明大家都是修为仿佛的修士，在表述方法上却有着极大差别。
徐望只得解释道：“新舟师妹虽然在符术一道上积累不丰，但却极有灵性，每每学起新术法，都有一套自己的解释。我听过几次，也觉得很有道理，此后边一直在用类似的说法同新舟师妹交流。”
“就是方才那函数……指针的一套？”
大家问道：“虽说炼器和画符都要先学一点算学，但师妹所说的似乎和门内传授的内容也有区别。”
“许是自有师承吧，师妹曾经提过自己早年在别修习过算学，如今的习惯也是从当年的师承里带来的。”
徐望抬手排开一张新的黄纸：“我觉得好用，就也借着用，仅此而已。”
聊够了“专业技术”，看见负责授课的先生没注意这边，大家的话题又很快偏移向最近的闲谈话题，尹新舟很意外地发现，混沦派的事张飞鹤并未避着门内弟子，而是任由各式各样的小道消息四下传播。
比如——
“伏妖的委托明显变多了。”
其中一个人说道：“问道台那儿的告示都能看得出来。”
“我数过，同比增长了百分之三十。”
徐望跟着点头，看向旁人有些惊讶的眼神，才又解释道：“也是新舟师妹的说法……该叫‘统计学术语’？就是比往年多了三成的意思。”
嚯，变了种说法，大家迅速理解了他的意思，又有人跟着补充：“许多城镇的防护法阵也被妖兽突破过，害得我们这些人也跟着四下奔波修阵法……造的时候说是能维系百年以上，谁知道这么不经用。”
“师妹这边呢？”
大家看向尹新舟：“都听说你同另一位同门经略了个凡间镇子，如今周围可有妖兽侵扰？”
尹新舟犹豫了一下：“我同各位师兄师姐比起来还是缺了些经验，不知道早些年妖兽侵扰的次数究竟几何，不过……在回山之前，我们给镇上的凡人都留了兵器，也训练了一些人用法器，如果不是太危险的妖兽，他们应当会有办法自己抵御一二。”
如今枪械的生产还在继续，江之月的意思是每次都自留三分之一的产量，尽量将镇上力所能及的人都训练起来，让她们二人不在镇上的时候也能自行保卫镇中的财产——冶铁工坊建得本来就远离生活区，还在建造中的化工工坊则离得更远，直接延伸到了旧有防御法阵的范围之外，若是没人持枪守着，还真担心一朝建成就被妖兽踏平。
至于修法阵……那可比建厂的开销大多了，而且都是百年工程，凭她们两个入门没几年的修士，暂时还做不了这个主。
结果随口说出的话，却令周遭的修士们都吃了一惊。
“让凡人用？”
他们脸上各有异色：“师妹有所不知，炼器之法向来是炼器师的不传之秘，而炼出的法宝也一定程度上象征着炼器师本人，怎可以轻易予以凡人……”
“呃，因为，这其实就是我们镇上的主要产业？”
尹新舟有些纳闷为何大家如此大的反应：“同我的这把枪剑是同样的工艺，不过是做成了量产品罢了，要是诸位师兄师姐愿意出灵石的话，也不是不能买。”
“……”
众人面面相觑。
符术师在修为大成，或者说学会像张飞鹤那样学会以指做笔凭空画符之前，确实有些缺乏直接应对妖兽的手段。低修为的符术师大多数时候并非会站在对抗妖兽的第一线，而是选择在后方从旁辅助，譬如做些维护法阵、布置陷阱、隐藏物资之类的工作。
各担其职、各成其责很符合修士的分工，但如果有办法的话，大家也都很愿意增加一点自己在妖兽面前的底气——在这个前提条件之下，携带一些便于自保的法器就是自然而然的选择。
而尹新舟的那把枪，碰巧在霞山派小范围内非常出名。
试青锋比赛之前，尹新舟曾经用过这把全新打造的刀兵当场战胜了修为还要高自己一截的剑修陈秉，这一次的胜利光明正大又彻彻底底，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她那造型古怪的新兵器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是外门弟子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没想到如今一年的时间过去，新舟师妹在炼器一道上更有进展，不是修为本身和法器强度上的进步，而是……
她能在短时间内造出许多把原模原样的法器。
产量惊人，且质量均一，一点也不当做是件稀罕物，曾经被姜老前辈亲自操刀的精密内里如今被不知道什么样的方法所替代，竟然出手阔绰德可以将这种法器交于凡人来自由使用，甚至远销大荒各处，只要有钱皆可买来。
实在是……有违大家对于炼器师的一贯印象。
但要说这种法器好不好用？那可真是太好用了，一枪击溃天玑境的剑修自然有对方轻敌的缘故，但这出其不意的巧招同样也是法器实力的体现。
大家顿时心有意动，立刻就有其中一位修士向尹新舟打探：“敢问师妹，你这法器究竟是怎样的卖法？既然凡人可以用得，那么入了仙门的道友可否能买？”
“实在是惭愧，但我也想问，你这卖给凡人的法器和售给仙门的究竟有没有不同？”
“需要多少灵石？噢！我印象里凡间交易也用金银，需要帮忙提前兑成银子吗？”
一大把的问题扑面而来，让尹新舟一时之间甚至难以招架，她不得不先做出了个“暂停”的手势，再一个一个回答此前的问题。
“不论是仙人还是凡人都能买，仙器的版本有一些可以增加的功能，比方说大量缩小子弹出膛时的声音，又比方说减小后坐力，让人拿着手上可以松快许多……这都是需要灵力才能激发，因而在凡人手中并无大用，平日里卖出去的只是最普通的式样。”
她看了看周围人的眼睛，又补充道：“我此前一直同阿月道友在做凡人的生意，反倒缺乏售给仙人的经验，如若各位师兄师姐有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努力，做出更方便瞄准的效果。”
那感情好！原本的枪剑还需要一定的训练才能用得趁手，如今师妹竟然连这种问题都能一并解决，实在是贴心又趁手！大家在仙门这么多年，手头都有余钱，于是又纷纷问道：“那要多少钱才能买？需要勋业吗？还是说只靠灵石就可以？”
“若是想买同凡人一样的基础款，暂时价格是这个数。”
尹新舟伸出手指向众人比划了一下，又迅速收回去：“不过要预定，我们镇上的工坊产能有限，一般要等两个月才能做好，且枪剑的子弹还要另买，一开始免费配十颗，此后的每一枚都要另花钱。”
噢！原来如此，大家并不意外地纷纷点头，卖得上价格的不是枪本身，而是日后这细水长流的生意……不过若是撞上了经验丰富的炼器师，这子弹一物也并非完全无法仿造……
转瞬之间，大家几番交换眼神。
至于更高级的版本，由于只有自己能做，手工制作的时间成本和工业产出截然不同，尹新舟报了个非常不美丽的价格，成功将所有人一起劝退。
只是为了一点点“少声响、防抖动、重量轻”这种无伤大雅的效果便要多花一大笔钱，那还不如先买个普通法器回来，如果日后真有加购的打算，还可以去师妹这儿继续追款。
“那便定下了，我们一共买五件，另配子弹每件五十发，师妹麻烦帮忙排上号，两个月之后该到何处去取？”
“没有问题，我这段时间应当会经常往返霞山和镇上，到时候帮各位师兄师姐一并带回来。顺带一提，除了最基础的钢质子弹以外，我们这儿还另有铅弹可以卖，至于效果……唉。”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己这段时间一直都潜心于工业标准化，怎样兜售商品却是一概不知，连个货架板都没有做出来，实在是失策：“穿透效果都一样，但打进妖兽的体内，会令目标更痛苦些，不过这铅弹的造价也更贵，等各位师兄师姐用枪习惯之后也可以考虑要不要加买。”
“那便如此，一言为定。”
大家生怕尹新舟变卦，掏钱的速度格外快。
于是从今日的讲堂离开之后，除却厚厚的一摞笔记，尹新舟还带回去了……一大堆钱。
这些钱最终还是要送到江之月那里，毕竟自己在经营方面一窍不通，从下订单到维持生产最后发货全要靠对方一力支持。江之月的鹰回信也很快，说现在的产品简直供不应求，但毕竟是做同门生意，也可以帮忙加塞排个号。
信纸的质量十分精美，是印有白梅花的花笺，连纸张都隐约透出冷香。对方一向节省，从不会在这种细节之处多花钱，尹新舟顿感好奇，将这张纸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了看，果然在阳光的倒映下看见了一小方水印。
这上面写着某个拍卖会的商会名字。
……看来是去开拓市场了，尹新舟对经略一道并不了解，只想了想便将信纸放下。
接下来的生意还是做肥皂要紧。
第99章
军火生意固然赚钱, 但如果只卖军火的话，科技树多少会点得有点偏。
而且不少特殊子弹的制备需要化工方面的技术基础，基于以上种种理由, 尹新舟觉得她们也需要一点惠民的行当。
当然，肥皂车间只是第一步, 成熟的化工体系能够生产很多内容，就像是弹簧之于机械加工一样，有必要使用一种相对简单且能够快速回卷利润的手段让镇上的劳动力熟悉并接受化工产品的制备。
尹新舟图谋甚大, 甚至单独规划出了一片区域用来作为车间，同枪械加工方面的工坊并不在一处, 即便已经将位置排布到了防护法阵的外侧也在所不惜。好在，当地镇民们在逐渐习惯了枪械的用法之后, 对于妖兽的恐惧心理不再那么强烈，成为了这世上第一批主动敢于走出防护法阵范围之内的凡人。
制肥皂的工艺过程并不复杂，至少相较于表面镀铬和加工膛线, 所有步骤完全能够依赖凡人自产, 无需任何仙家手段。尹新舟将印象当中的生产流程抄送了一份，又画了几张简易的工程图纸，便将这些资料缠成一束，绑在了江之月的鹰身上。
“等到肥皂工坊兴建完毕、所用的原材料全部到位之后再来同我联络。”
尹新舟在信上说道：“切记没有许可千万不要擅动火碱, 所有材料分类避光保存, 如有必要, 重要耗材存放在储物葫芦当中, 避免与空气发生接触。”
机械加工的安全守则同化工方向截然不同, 在厂房建设方面也需要多加注意, 尹新舟用拇指揉了揉太阳穴，又铺开了一张新纸。
安全生产流程, 火药的批量制备工艺，铜皮制作工艺，以及不同尺寸规制的子弹加工。
时间不够用，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是这段时间里尹新舟最常见的感受。仙人的寿数一眼望不到尽头，所有工作都可以在一个漫长的时间跨度当中从容完成，而凡人必须争分夺秒，尹新舟自己作为带头者，更是宵衣旰食。
先定一个小目标，至少要让人都用得上抽水马桶吧，她想。
而另一边，江之月也在澜城的拍卖会场当中落座。
这里商贾云集，汇聚了大荒当中诸多有名气的行商，因而连拍卖会的邀请函都一价难求。可这一次，江之月却并非是花心思求来邀请函的那一方，而是被主办方主动寻来，很客气地请到座位上，手脚麻利的工作人员还立即奉来了水果和热茶。
拍卖行的老板自我介绍说他名叫刘茂达，此人看上去五十多岁，头发黑白参半，虽然手中拄着一根镶嵌了各色宝石的手杖，但看上去行走无碍，手杖应当只是一种法器，或者某种身份的象征。
“我们都知道临河镇那些奇妙的刀兵是经由您手里出货，江小仙当然值得一贴这里的邀请。”
对方舌灿莲花且熟练地开始拍马屁，完全不顾江之月年轻不少的面孔：“不瞒您说，我们也想从您这儿进货，在商品数量有限的情况下，自然是价高者得的规矩最合适——当然，抽成照惯例还是得有，我们一般会收这个数，但全算下来，仍旧比您辛辛苦苦到处跑要来得合算。”
“若是只为了打响名声，不妨将诸多工作委托给我们，拍卖会上不乏有仙门弟子和凡间富户光临，假以时日，江小仙的生意定然会蒸蒸日上。”
江之月点了点头，并没有立刻答应。
“这批兵器是我一道友之作，我不过是在这里代她经营，还是不好一力独断。”
她说：“待我去信回上门问一问，不过您大可放心，她也有将法器推广的意思，应当不会拒绝。”
“哎，既然您二位是这份心思，那小老儿我可就放心一半啦！”
拍卖会的东家笑眯眯地说道：“炼器师大多心性孤傲，各有各的脾气，还是同您这儿在商言商来得方便。既然江小仙的道友将售卖一事全权交予您负责，那么能否斗胆请您行个方便？”
他看着江之月的眼睛，笑出了一脸的褶子：“您那朋友若是日后能有什么旁的灵感，还请麻烦您先知会我们一声；倘若炼出了新法器，也烦请给我们这儿新留个排号，毕竟做生意，也想着要做到旁人前头去——对您来说应当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当然，也不会让您白费这些功夫，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他一挥手，身边便有人恭顺利递上了一个锦盒，锦盒当中盛放着几枚白玉成色的丹药。
江之月的动作一顿：她知道这是什么。
“日后看来是要多叨扰您了——这是能够提升修为的仙药，若能解您燃眉之急，实在是再好不过。”
拍卖会的老板一副进退有度的笑容：“若是帮不上什么忙，就当一份饴糖吃了也没差，下次再有合作，我们会寻更好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