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家的小姑娘从小身体也不好,可打小就在爹娘的精心照顾下长大,她的声音听上去富有朝气,充满阳光。
她的父母宠溺地说着“好好好,宝贝想要什么都依你”。
一家子其乐融融,充满爱意。
而幺幺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袖,干巴巴的手。
她慢慢靠着水缸坐下来,抱着自己打着补丁的膝盖,埋下脑袋。
不甘心。委屈。
想要吃饱,想要穿暖,想要得到温暖和关爱……这些想法开始像有重量一样压在身上,又仿佛在她身上抽走了什么。
柴房中闷闷的空气被微弱的气流吹动着,她像是被困在了那些想法之中。
她的头脑越发沉重,身体却好像越来越剥,就像是…正在被那些脑中生出的欲望汲取、削弱,被命运扼住了喉咙。
于是幺幺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停止了想法。
不对。不对。
她不会伤害自己。
她从小到大都不是这样被教育的。
而外边那一家三口像是怕她停下似的,幸福得层出不穷。
“爹已经为你找了最好的郎中,我们宝贝的病一定很快就能好。”
“爹娘这辈子对你没什么要求,我们只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让你吃好,穿好,一生无忧。”……
“我们宝贝健康开心最重要。”
风吹动着窗外的树叶,簌簌战栗着,像是引她深陷其中的音符。
可幺幺却从膝盖间抬起了脑袋。
在逼真的幻象之中,忽然找到了一丝清醒。
她的确感到了不甘心,渴望,甚至还在那种催化下即将产生嫉恨——可是。
“宝宝开心最重要”
这句话。实在是,太熟悉,太熟悉了!
在她十几年的人生里,有人用温和带着爱的声线对她说了太多太多遍。她似乎忘了很多事,可这些声音早就烙印在她的心里,让她的心脏圆满、充盈。
幻境再真,终究只能捏造出粗糙的记忆来滥竽充数。
可小朋友一生得到了那么多的爱,还能把她的爱分给其他小魔头。
得到过的爱怎么可能忘记?就算大脑不记得,她的心也记得。
就算她的大脑想让她哭,让她疯。她的心都会告诉她——不要怕,不要哭。
于是幺幺坐在那间破破的柴房中,任外边的一家三口幸福到升天,兀自低垂着自己瘦巴巴的小脸,悄悄呼吸吐纳。
然后,轻轻翻开了自己的掌心。
她的血脉。
能够破除一切魔障——
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幽暗中窥视的幻影魅魔没有看明白这个动作,这是做什么?因为太凄惨,所以想看看自己的手相吗?
方才他已经看到了从她魂体中抽出的灰□□念,竟然无比菁纯,比着幻境中的其他普通人珍贵得多。
魅魔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准备给她更多的绝望,等到她难以忍受之时,就直接把她在幻境之中抹除。
他抬起滚滚黑气的指尖,然而下一刻,骤然一颤。
魅魔的脸色突然煞白,捂着自己魔体的其中一处——那里,被横劈撕裂了。
这幻境就是魅魔的实体所化,所以他可以辽阔地感受到每一处每一人的情况。可现在,幻境落成刚刚不过半炷香的时间——
有人劈开了幻象!
几乎不用想就知道会是谁。
可那怪物不是从小受尽□□、受尽排挤、从未得到爱吗?!
从未得到过温暖的人,怎么会不贪恋那种幸福又尊贵的人生?!
好在,幻境中没有方向,或者说,一切方向、时间,都以他的意念而动。
所以就算神魔劈开一重幻境闯了出来,他也找不到这小丫头在哪。
魅魔此时无法再深究幺幺那个姿势的意味,带着黑气的手一挥,给她留下了一个更激烈的催化,然后就急急离开了此处。
必须重新用幻境困住上古神魔,否则——
他会把他撕裂!
…
重焱的耐心很差。
脸色也越来越差。
临近冰点。
上古神魔手臂间的骨刺已经尽数滑出,带着暴躁冰冷地蔓延肆虐。
遇一重幻境,就劈一重。
他必须尽快找到她。
重焱不知道现在幺幺经历的幻境是什么样的,她会不会在害怕,或者在难过。
他思考了一下刚才自己遇见的神域场景,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那些人…竟然会和魔邪合作。
而这一次幻境的目的,不在于能削弱他多少,而在于能将他和幺幺分开。
在奈天秘境、东海之极、关山帝陵之后……那傲慢的天神一定是在幺幺身上发现了什么。
重焱神色更冷,感受着自己放在她身上那截骨坠的温度,不停确认她的安全。
他飞快掠过无数的人,无数的场景,忽然在路过一片小水沟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丑东西!”
“丑八怪!”
水沟中,一条黑色的小蛇在不停地扑腾,躲着其他小妖向水中扔的石头。
“我不…我不是…”
他呜呜地哭,他不是丑八怪。
他明明应该很美,得到万民的信仰!应该在辽阔的海域里扑腾,而不是这样的小河沟!
“没见过这么丑的蛇!”
“黑色鳞片恶心死了!”
“长得像蚯蚓!”
小黑蛇被万箭穿心,哭得尾巴打结。可他总觉得会有人发现他的美,送他亮晶晶!
可他在水里,眼泪没有人能看见!
他要变美!他渴望美丽!
他的欲望犹如实质,化作灰黑色气息冒出来,供给着这幻境的缔造者。
“…”
重焱沉默了一息。
他已经能确定这幻境对人的影响。
——正反倒置。
所以…他才会看到那么虚伪的祥和温馨。
那幺幺现在面对的应该是……
重焱想到了什么,瞳孔变得冰冷,齿尖一磨,转身就要离开。
但那只黑蛇哭得打挺,变成了一根“黑棍”,漂浮在水面上。
好像是被自己丑死了。
要永远在这里发烂发臭。
“…”重焱闭了闭眼。
最后,上古神魔到底转过了身,唯一抬手,那根“黑棍”就从水沟里飘了出来。
然后——重焱一把将他丢了出去。
黑棍直直地插进另一头的水沟里,再一睁眼,正对着一只奇丑无比的鱼。
重焱转身就走。
留下黑蛇和那只丑东西面面相觑。
…水滴鱼。
整个身体像一滩大鼻涕,在占据半张脸那么大的鼻子上边,点了两个黑豆一样的眼睛。长得可以说是毁天灭地。
黑蛇忽然醒了:什么东西!
这才是真的丑东西?!
他哪里丑?!
…
重焱离开那根黑棍,就又被嵌套进了一重幻象。
这些对他而言并不危险,只是很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