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月的脸色大变。
这是两方在交火了。
前面开车的小肖的车依旧开得十分稳。李伟生边上的何红宽拿出□□,开始上子弹,上膛。
他一直看着车窗外,他跟李伟生说:“我跟肖哥,我们都是林山镇的,在十年前,我们俩的哥哥一起约着出门打工就再也没有回来。”
“带他们去打工的人说,他们要去煤场干活,国有的煤场我们进不去。私人的煤场大家都这么干的。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是黑煤场、黑煤窑。我哥哥他们只知道,出门了,打工了,就能减轻家庭负担了。”
“他们这一出门,就杳无音讯,等我父母他们千辛万苦打听到他们下落的时候,他们已经没了。”在黑煤场最开始干非法营业的那些年,林山镇附近的村民,才是最开始的受害者。
何红宽他们的哥哥,不是一个个例。那些年里,青壮年出门,都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黑煤场实在是招收不到人了,才开始拐带外来人员的。
何红宽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他抓着手,说道:“我那么努力的当警察,就是期望自己有一天能够把那帮不是人的龟孙给拿住。”
“我希望他们受到法律的惩处。”但更希望,那些人,死在他的手中。这一句话,何红宽没有讲。因为对于他的身份而言,那句话讲出来,实在是不合适。
“为了这一天,我们等了六年,我甚至放弃了部队里的提干。所以李记者,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何红宽郑重地朝李伟生承诺。
当年他保护不了他哥,没关系,他希望他以后,能保护好很多很多人的哥哥。
小肖说了他上车以来说的第一句话:“我也是。”
在被选来护送李伟生的时候,何红宽跟小肖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他们已经等这天等很久了。他们的哥哥,在山的阴坡也被埋得太久了,他们终于可以为他们报仇了。
李伟生跟李明芳怔怔的看着何红宽,李伟生眨眨眼睛,酸涩不已:“我没有那么重要的。其实。”
何红宽说:“有。你拍的那些视频对我们很有用,因为过去这么多年,我们总算是知道,当年我哥他们在那里面都经历了什么了。”
“我哥是家里的长子,我的父母对他寄予厚望。他也不负长兄之名,对我们这些弟弟妹妹十分爱护。”
何红宽说着这些话,脑海中仿佛又出现了当年那个带着他们上山下地摸鸟蛋挖茅草的男孩。
“我妈妈在知道他死了以后,一蹶不振,一场感冒,她就没了。我爸爸从那以后就很沉默,在我当兵的时候,拉着我的手看了我很久。”
“等我妹妹一结婚,没过多久他就走了。他是被六头山煤场的打手给打死的。因为他上门去,给我哥哥讨公道了。”
“所以李记者,我们保护你,也不仅仅是保护你,我们跟那些黑煤场的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可能不知道那个缺六子是谁吧?”
“他是林山镇东区所有煤场打手的头头。每一年他们都会选择几个煤场,去教那些打手怎么样打才能让人最快屈服。”
身后的枪声密集了起来,黑煤场那些老板给打手的钱多,在钱财的推动下,有的是为他们忠心耿耿卖命的人。
何红宽不知道他今晚过去,能不能活下去,所以话就有点多。
“李记者,如果,我说如果,你能在安全之后写一篇报道吗?就说这件事。就说黑煤场害得我们一家子家破人亡的事情。”
“还有我们家。”小肖道:“我家比起红宽家,要好一点,我的父母还活着。那年红宽他爸爸去六头山煤场讨公道,他也去了,腿被打断了。”
“他因为疼得晕死过去,被六头山煤场的打手扔到后山的山坳里面。他是爬回去的。他现在瘫痪在家了。”
“他就一个愿望,希望六头山煤场的老板、打手们绳之以法。”
小肖跟何红宽的话,每一句都带着血,带着泪。李伟生摸出了随身采访的本子,眨掉眼睛里得泪意。
对他们进行了一个简短的采访。
小肖跟何红宽十分配合。
下了盘山公路,小肖踩了一脚刹车:“林记者,我知道你也会开车,沿着这条路一路向北,就可以看到机场了。”
林舒月的记者证,早就给张队长他们看过了。
林舒月看着他:“那你们呢?”
小肖回头看了一眼盘山公路,那条路黑黝黝的,他们已经听不到任何的动静了:“我们的战友还在后面战斗,我们不能扔下他们。”
“林山东区煤场的打手,全都是亡命之徒,有好几个还是在逃的死刑犯。如果这个时候,我的战友们占上风,我们俩的加入,能够让他们更快碾压对手。”
“如果他们占下风,我们俩去了,至少让他们得个喘息。”
“走吧,肖哥。”何红宽已经下了车。
夜风吹起了何红宽的衣角,李明芳早已泪流满面,李伟生伸手捂住眼睛。
他们没等林舒月的回答就往山上跑。
林舒月打开车门下车,喊住他们:“我可以给你们拍张照片吗”
小肖跟何红宽转过身,站在一起,脸上扬起笑容。
只听咔嚓一声,照片照好了,他们转身投入了夜幕当中。
刚刚李伟生采访他们了,小肖今年二十五岁,何宽今年,二十三岁。
青春正好,风华正茂的年纪,他们身上却背了许许多多的东西。
责任、仇恨。
没有人不怕死,可他们却在安全后,依旧转身朝着他们的战友跑去。哪怕他们知道回去之路是条死路,他们也毅然前往。
他们说是复仇,可那些追来的人,不是六头山煤场的。六头山煤场的老板老板娘跟打手们早就被一锅端了。
他们现在说是为了报仇而回去,但林舒月他们都知道,那只不过是何红宽他们,给自己增加勇气的说法而已。
他们是为了使命回去,是为了责任回去。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啊,只不过有人在为你负重前行罢了。
第189章
林舒月看着他们走远, 内心酸酸涨涨。
她侧头看向四周,天还没亮,依旧黑呜呜的一团, 两周都是茂密的森林。而去前往机场的路, 蜿蜒曲折。
她敲开窗户, 李明芳摇下车窗:“阿芳, 你开车,带阿生走,我回去看看。”
李明芳是会开车的, 但她从来没有在夜里开过车。
可看着捂着眼睛哭泣的李伟生,瞧着被风吹乱了头发的林舒月,她勾出头朝着后面看, 后面的马路上,已经见不到小肖跟何红宽的身影了。
她朝林舒月点点头:“去吧。”
李明芳走到驾驶座,上车点火,发动车子,稳步离开。
她一边开, 一边擦眼泪。
李伟生在这一刻, 务必痛恨自己的无能。
林舒月拐声进密林, 将系统背包里的保命丸都拿了出来。
一瓶保命丸二十颗,林舒月用了三颗,留了三颗用来保, 还剩下十四颗, 林舒月觉得, 这十四颗的保命丸怎么也够用了。
林舒月的善恶雷达一直都打开着, 她的脚程快,很快就把跟小肖何红宽的距离拉近了。
她走得更快了一些, 他们对话的因为周围无遮无挡,传到了林舒月的耳朵里。
“肖哥,你怕吗?”何红宽的声音很小,还带着一点颤抖。
“怕。”小肖的话不多,但在这个时候,他也忍不住多说了起来:“但是你想想啊,咱们受过那么多的训练都害怕,但是在咱们的后面,有成千上万的人没受过训练呢。”
“他们更怕。有些事情总得有人来做。小宽,你不是从小就喜欢当英雄吗?机会来了。”小肖的话带着非一般的沉稳。
何红宽的声音随之响起:“人民会记得我。”
“对,人民会记得我们。山川会记得我们,路过的日夜星辰会记得我们,宽,走。”
“走。”
他们小炮了起来,林舒月也跟着小跑。
十分钟后,他们已经绕过来盘山公路的山顶,到了半山腰。
公路上停着四辆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硝烟味。
四辆车全都是吉普车,后面的两辆车坑坑洼洼,前面的两辆车好一些,但也有限。
林舒月一看就知道,前面的车是黑煤场打手的,只有他们,才会对车子进行这样精密的防护。
而后面的两辆车子,是公安干警,他们一共八个人,全都已经挂了彩。他们的弹药配备也没有打手们多,他们此刻就躲在车子后面,一个三十岁青年正撕开自己衬衣下摆在手臂上绑了一个结。
他叫王阜新,他是张队长底下的兵,也是张队长最信任的一个刑警。
今晚护送李伟生离开的任务,是他从张队长手里抢来的。曾经他有一个喜欢的姑娘,被煤场老板给强J了,在强j完她后,还让煤场的打手糟蹋了她。
她接受不了这件事,在一个深夜,她选择跳入了冰冷的河水。
王阜新那时候在外地出任务,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十多年过去了,王阜新没有娶媳妇儿,他做梦都想跟那些煤老板一决胜负。
现在机会来了,最前面的车子里,坐着一个从来没有下过车的人。
他叫胡广烨,广业煤场,是他名下的产业。
他的枪里还剩两颗子弹,王阜新要保证这里面的其中一颗子弹是留给胡广烨的。
“砰的一声,”刚刚还坐在他边上的战友倒了下去,王阜新爬过去。
他叫白达,是老邢警了,自己刚刚入伍时,他还带自己查过案子。
白达的手抓住了王阜新的手,眼神紧紧地盯着他。
王阜新抹了一把眼泪,在他的注视下,坐回原位。
白达在黑夜中仿佛笑了笑,呼吸逐渐平缓。眼泪又涌上王阜新的眼眶,他放眼望去,他的战友们,倒的倒,伤的伤。
唯一算是轻伤的,是他跟黄飞鸣,黄飞鸣坐在侧面的前面的危险提示石碑后面,他的腿受伤了,比他严重。
王阜新抬头看天,今夜月亮很圆很亮,把星星衬得黯淡无光。
身后传来脚步声,王阜新知道,他们没有办法或者回去了。
早就想过自己会有牺牲的一天,能够战死在反黑的道路上,王阜新觉得这是一种荣耀。
可到了这一峨口,回想起自己过去的一生,他却忽然觉得自己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办。
父母老了,他没有经常陪伴在他们的身边。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身体已经很差了,上回打电话,爷爷还说家里的电视机忽然看不了了,奶奶的腿脚很疼,去医院看了,还没有出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