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月给容梨水发过去的验证消息里便说了自己的名字,单位跟职业。
“他今天想带我去。我拒绝了。”林舒月道。
容梨水怔了怔,定定的看了林舒月好一会儿,才似笑非笑地开口:“拒绝了啊,挺好的。”
她又抽起了烟,纤细的手指将烟圈弹在桌子上的烟灰缸里。
按理来说,咖啡馆是不许抽烟的,但容梨水是特例。
“你找我,是想问什么?跟赵兵有关?”容梨水不耐烦跟林舒月打机锋,直奔主题。
“是。我的一个朋友跟我说,让我小心他,远离他,他每次带去参加晚会的姑娘,最后都被人带走了,有一些姑娘是自愿的,有一些姑娘不是。”
林舒月继续道:“我问了一个同事,她说你是公司里唯一一个被赵兵带走的姑娘,所以我就想来问问你。”
顿了顿,林舒月道:“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
容梨水将烟头摁灭:“没什么不愿意说的。也不是什么大秘密,但在说之前,我有些话想问你。”
“林记者,我看过你写的文章,就是在电视台的‘说天下’播的那篇文章。你真的觉得,一个女孩被男人侵/犯,不是她们的问题吗?”
容梨水稍微坐直了一些,目光直视林舒月,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到此刻,林舒月终于知道为什么容梨水会来见自己了。她看着容梨水的目光:“对,我真的这么觉得。”
容梨水笑了,嘴角的梨涡露了出来,但很快又隐回去:“情妇跟二奶,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容梨水问。
林舒月点了点头。
容梨水又像是没有骨头一样的靠回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有些昏暗的灯。
说话的声音又轻了两分:“我就是这种情妇跟二奶。我们都是。”
三年了,容梨水第一次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说自己的私事儿。
“三年前,我读完高中,从老家来到鹏城打工。我心气高,不想进厂,在找工作的时候看到了鹏城都市报招聘前台的广告,我就上门去应聘了。”
“应聘我的行政部张敏说,我长得好看,气质好,学历也足够,就录取了我。”
“我应聘下来的时候,看着大厦里面来来往往的光鲜亮丽的都市丽人,你不知道我当时多么高兴。”
“我上班很努力,不会的我就学,报社里谁有什么忙我能帮的我都帮。我虽然忙得团团转,每天从上班到下班都没有停歇的时候,可我依旧很快乐。我觉得我找到了生命的价值。”
“那天下班之前,赵兵找到我,说他晚上要参加一个晚会,但是缺少一个女伴,要我跟着一起去。不算公司的行程。”容梨水的目光逐渐深远。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她当时上班才两个月,刚刚过试用期,正是对工作热情最高涨的时候,也正是最单纯的时候,赵兵是新闻部的主任,多少算是个领导,新闻部又是报社最核心的部门,于是他的话,容梨水听了。
“他带着我,在附近的商厦里买了一条晚礼服,带我做了头发,到了晚上九点,我跟着他去了位于郊外一个别墅。”容梨水说到这里,从随身带着的碎钻小包包里,拿出了一盒烟,放在嘴边点燃。
“来参加晚会的都是大老板,有些大老板还是熟面孔,经常出现在财经报纸上。除了那些大老板外,很多都是像我这么大的小姑娘。”
“我们一进来,那些大老板就看了过来,你知道我那一刻的感觉吗?我感觉我就是砧板上的一块肉,是马戏团里的猴子。”
“我被名妆日化的老板挑中了,赵兵把我送到了他的边上。那一晚上,我被灌了很多很多酒,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浑身赤/裸,身边躺着的就是名妆日化的老板。”
容梨水抽烟的速度都快了很多:“我当时又气又怕,名妆老板老板见我这样,从边上的包里拿出了两千块钱给我,说很满意我,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他。”
容梨水的眼神飘忽:“我怎么会愿意呢?他四十八了,比我爸爸还大几岁。我拒绝了他,名妆老板没说什么,只是让我洗完澡再出去。”
“我怎么会愿意呢,我没要那两千块钱,我去找赵兵算账。赵兵说,我一个农村来的女孩子,能攀上名妆日化的老板,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他让我不要不识好歹。他说,他手上有我当天晚上的视频,我要是不乖乖听话,这些视频跟照片,就会被寄到我的家里。到时候我的父母、兄弟都会看到我那么不知羞耻,那么不要脸的样子。”
“我的老家十分传统,我的父母也都是传统的人,他们也要面子,我害怕了。后来,我就成了他手里的一张牌,我在他的身边,辗转于一个又一个男人的身下。”
“大概半个月后吧,我又遇到了名妆日化的老板,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这一回我同意了。于是我成了他的第三个女人。”
容梨水轻轻地笑着:“在我之上有两个,在我之下,有一个。”
容梨水说:“我马上就要换老板了。因为只有生了孩子的女人,才能长久的跟着他,我不愿意给他生孩子。”
容梨水在笑着,可眼中全是讽刺,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我才二十一岁,我为什么要给一个五十岁的男人生孩子呢?”
林舒月的内心难受极了。
容梨水看了许久手指头,然后说:“林记者,像我这样的女人很多很多。自愿的是少数。”
“林记者啊,我们这样的女人,把柄在别人的手里,这辈子都逃不掉了。哈哈哈。”容梨水捂着脸,眼泪水流入她的指缝里,很快便消失不见。
林舒月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容梨水,林舒月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语言能力如此匮乏。
过了许久,林舒月问:“你们没想过报警吗?”
容梨水又笑了:“想过啊,怎么没想过。但是你知道她们的下场是什么吗?被丢到郊外的一个别墅里,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容梨水至今都还记得那年,一个小姑娘性子太烈,不信这个邪,她去警察局报了警,却连个水花都没有激起。她的老板跟她说,那个姑娘被送到郊外的另外一个别墅去了,那个别墅里面专门关的就是这种不听话不信邪的小姑娘。
或许是心情好,或许是想要吓唬容梨水,她的老板带着她去了一次那个郊外。
当初光鲜靓丽的小姑娘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她们的美丽依旧在,却没了半点灵魂,她们就像是一句句活着的尸体。
她跟她的老板在隔壁,看着那些姑娘在另外的房间里,被男人们折磨,被一鞭子一鞭子的摔在身上,像是狗一样的在地上爬。
为了更好的折磨她们,她们还有专门的人去管理,她们逃不出来,也死不掉。
容梨水闭上眼睛,看了一眼林舒月。她的企鹅号一直都挂在电脑上的。她今天下午两点钟就看到了林舒月的好友申请。
她看着那个好友申请看了一个下午,在五点时,给了她回复。
她来见林舒月,只是想看看为女性发声的记者长什么样。她没想过要跟林舒月说什么的。
可她太难受了,这种高级小姐的日子太难受了。在面对林舒月温柔的目光时,她忍不住将自己的事情说了出来。
她刚才一直在看林舒月的表情,但凡在她的叙述中,林舒月露出一点鄙夷的眼神,她都不会继续再把这件事情讲下去。
林舒月眼中的心疼和无措让容梨水啼笑皆非。
她觉得林舒月真不愧是为女性发声的记者,真好啊,她没有让她失望,她的这一趟,来的蛮值得。
“林记者,谢谢你愿意听我今天说这些话。但这些事情,你听过,就忘了吧。小心点赵兵,他不是个大度的人。”赵兵是容梨水长这么大,最恨的一个人。
曾经的她,也有过雄心壮志,也想通过名妆日化的老板给赵兵一点教训。
但她太高估自己了,她这样的女人,在名妆老板的眼里,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没了她,还会有千千万万个。
赵兵是给他们物色新鲜和玩物的人,他们又怎么会因为一个玩物,而去为难一个人呢?
三年了,容梨水的善心早就在消磨完了。但她想着,像她这样的玩物够多的了,还是越少越好些吧。
容梨水的电话响了,她拿起来一看,说:“老板叫我了,我得过去了,去晚了,我的日子不好过。林记者,后会无期。”
容梨水提着包包下楼了。林舒月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开着白色的捷达,消失在咖啡店的门口。
林舒月要去付款,却被告知钱已经被容小姐付过。
天还没黑,天边的夕阳将云彩染成了大红色。
林舒月拿着手机,给黄强打了个电话,黄强已经回家,在接到林舒月的电话以后,匆匆赶来。林舒月就一直站在咖啡馆门口等他。
他来,林舒月便问:“师傅,你知道赵兵是什么样的人吗?”
黄强以为林舒月找他是有什么事情呢,听了这个问题,他松了一口气道:“小心眼,睚眦必报,死要钱。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找别的公司的老板献殷勤。”
林舒月看着黄强:“那赵兵为什么能当新闻部主任呢?”
“因为他是公司二股东的妹夫。”黄强已经有小一周没有去过单位了,他听到林舒月这么问,下意识地开口:“他欺负你了?又卡你新闻了?”
话一出口,黄强就道:“不对啊,咱们的稿子都不通过赵兵啊。我跟你讲啊阿月。你现在已经不是实习生了,赵兵要咋样跟你其实没多大关系了。你发新闻不用通过他。”
林舒月看着他:“今天,赵兵想要带我参加一个商业晚会,我拒绝了。然后我听说,赵兵经常参加这样的晚会,每次都会带一个不一样的女孩子去,这些女孩子有的是自愿跟着去的,有些不是。”
“我找到了其中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跟我讲,她当初是被赵兵骗去的,在晚会上她喝了酒,第二天一早,她是在一个男人的床上睡醒的。”
“赵兵跟她讲,让她不要闹,他手里有她们的裸//照,有她们的视频。他手里捏着这些视频,把这些女孩子控制在手里,辗转于各个老板之间。”
“师傅,这些事情,你知道吗?”
第045章 (一更)
林舒月一动不动的看着黄强。
不得不说, 在开始知道赵兵的所作所为时,林舒月对鹏城都市报的所有人都是充满了失望的。
赵兵是新闻部的主任,他的所做所为鼎生大厦的那么多人都知道, 黄强跟王明政他们知道吗作为媒体人, 他们知道赵兵在犯法吗?他们是不是知道, 但却在包庇他?
但站在路边好一会儿后, 被冷风吹了吹,林舒月到底是冷静了下来,因此她打电话给了黄强, 她要亲耳听黄强的解释。
黄强听闻林舒月的话,十分诧异,然后摇摇头:“我们只知道赵兵喜欢参加各种聚会。也知道他会带小姑娘去参加, 但你说的这种情况,我们是不知道的。”
“赵兵这个人从以前就很花心,因为他花心,这些年来,他老婆来报社闹了很多次, 不管他们当时在报社打得多凶, 过后赵兵都不会管, 他该带女人还是带女人。我们都习惯他换女人了。我们是真没往别的方向想过。”黄强看到了林舒月眼里的不信任,他苦笑着解释。
鹏城新闻部的记者大多都是不坐班的,一般情况下都是到公司点个卯然后便各自出去跑口子, 他们交稿子都是直接发到赵兵或者王明政的邮箱的, 有时候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上司的面都是正常的。
黄强跟林舒月说:“你等我给阿明打个电话, 我问问他知不知道这件事情。”黄强觉得王明政对此是不知情的, 若是知情了,以他跟荀总的性子, 绝对不会任由赵兵这么乱来。
但黄强也有点不确认。
林舒月站在原地看着黄强打电话,不可置否。她拿出手机来,点开手机自带的企鹅。
因为用惯了智能机,她对这个时候的手机瘾头并不大,除了接电话发短信极少用,连音乐都很少听。
企鹅也从来没有登陆过。但今天,她觉得这个通讯工具,很有用起来的必要了。
企鹅号一登录,便是一阵阵的消息提醒,手机也出现了几秒钟的卡顿。林舒月等了一会儿,才将消息声音提醒关闭。
容梨水的聊天框还在前排,她们的聊天信息只有那么几句。李明芳还在加班,企鹅一直在线。
黄强很快打完电话,他跟林舒月道:“阿明也不知道这件事情。”
怕林舒月不相信,黄强跟她说起了鹏城都市报最开始时的规模。
“咱们报社最开始,是由荀总跟覃总一起创建起来的。那时候还是84年。荀总在报社开起来,步入正轨后转向了别的产业,公司就是覃总在管。我跟阿明是一起进来的,赵兵比我们晚进来两年。他是覃总的妹夫,打从一开始进来,就是新闻组的组长。”
“后来荀总把工作的重心转移到别的项目,他人也从报社离开之后,赵兵就成了新闻部主任。到了86年,覃总也走了,荀总跟他商量过后,阿明成了报社的主编,赵兵成了新闻部主任。”
黄强现在说得是挺轻描淡写的,但当年因为这个主编之争,荀总跟覃总是闹了很大的不愉快的。后来虽然一笑泯恩仇,但来往到底不如以前密切了。
现在覃总依旧没有从报社撤资,只不过他的股份已经从以前的百分之三十锐减到了百分之十五,但因为报社的股东本来就少,因此他是二股东。
赵兵作为他的妹夫,这些年在报社里作威作福,一般情况下,王明政都是忍他的。他也很有分寸,卡手底下记者的文章也没有卡得太狠。因此私底下,两人的感情是不太好的。
再加上赵兵来来往往的都是跟他兴趣相投的,王明政身边的朋友都为人正派,极少有私生活如此喜欢混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