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辛芙就听见了敲门声,她打开屋门,陈鲸正站在门口,狭长的眼眸静静地看过来。
辛芙让他进来,询问他吃饭没有,陈鲸摇了摇头,“能蹭饭吗?”
当然可以。
辛芙让他先在屋里等一等,她去灶房煮粥。陈鲸闻言没有进屋等待,“我给你打下手。”
“不需要打下手,”辛芙摇了摇头,说:“灶房里很热,你在屋里更好点。”
“我想跟你说说话。”
这话一出,辛芙便没有拒绝,她转身淘米的时候,陈鲸已经升起了火。他身姿挺拔,跟烟熏火燎的厨房格格不入,不过态度却很坚持。
等米下锅后,辛芙让他起身,自己来烧火,陈鲸摇了摇头,理由充足:“过来蹭饭不能什么也不干。”
辛芙不再坚持,询问他有什么话想和自己说。
“就是想问问你之前过得好不好?”陈鲸迟疑了片刻,说:“有没有饿肚子,有没有被人欺负?”
辛芙没想到他会问这些,不过还是认真回答他,“没有人欺负我,也没有饿肚子。”
抵达安全点后,日子虽然很枯燥,但她并没有挨饿受冻,整个人充满了安全感。
“我过得很好。”
她道:“谢谢你关心我。”
“那就好,”陈鲸暗自松了口气,对上她明亮的眼睛,忍不住说:“后来我去找过你,但是我去晚了一步……”
“去村里吗?”辛芙想到那些村民,眉头皱起来。
“嗯,”陈鲸说道:“我知道你有船,不过还是过去了,不过却没有得到你的消息。”
“我早早就去市里,”辛芙道:“应该是错过了。”她神色很淡漠,仿佛他来找自己是什么平平无奇的事情,也不去考虑他为什么来找自己,而不是去找其他人。
陈鲸心里有点难受,但比起这些,他更在意自己的失约,“抱歉,之前说好要给村里送物资,但我没有如期而至。”
这大概是他的心病,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格外沙哑。红彤彤的火光印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有些可怜。
“没关系,”辛芙觉得他没必要道歉,轻声说:“当时雪灾太严重,你没有来一定是出现了变故,你不用觉得自责。”
可她不知道,她越是这样善解人意,就越是让他心里难受。
“你真的不怨我?”陈鲸低声说:“如果我早点到的话,也许可以带你一起离开,你就不会吃那么多苦……”
“我可以自己走,”辛芙觉得他责任感过剩,“我是个独立的成年人,已经可以照顾好自己,你不用把我当做你的责任,你帮助过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陈鲸不说话了,他看着面前的火焰,明明那么炽热的温度,却无法湮灭他心中的凉意。
“我之所以失约,是因为路上出了事故。”最终,他还是忍不住解释,“我不是故意不去,是没办法过去。”
他没有说那场事故究竟有多惨烈,而是说:“等我恢复过来,雪已经化了。”
他再回去时,已经找不到她。
听到这些话,辛芙心里某个角落出现了短暂的悸动,她虽然嘴上说不介意,但还是介意的。
明明答应过的事情为什么没有做到,好在等到答案之后,她也可以释然。
“一定很辛苦吧。”她无法想象在雪灾里出现事故是怎样的场景,他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得救,好在他还活着,他们还能坐在一起说话。
陈鲸回想起那场铺天盖地的大雪,缓缓说:“虽然是有点辛苦,但我还活着。”
两人对视一眼,辛芙从陈鲸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不过还能见到你,我已经足够幸运。”
听到这话,辛芙才判断出他不是偶然来到村里,而是刻意来的,“你看了来南方的人员登记名单?”
陈鲸垂下眼睫,沉声说:“雪灾过去之后,瘟疫开始肆虐,我一边跟着清扫队到处跑,一边寻找你的身影。”
“找了很久,但始终没有结果。”
当时很多人都劝他放弃,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小姑娘,何必花费这么多时间,还不如重新找个看的顺眼的,还不是照样过日子。
他们说的简单,却不知道他心里是怎样的煎熬。
他一边担心辛芙的安危,一边怨恨自己没有兑现承诺,百般心绪下,执念越来越深。
机缘巧合下,他看到了去南方扎根的名单,其中就有辛芙的名字。
“我没想到你会来南方,”过了许久,陈鲸再次看向辛芙,她脸庞依旧很瘦,不过却是健康的肤色,眼中的光芒也比从前明亮,“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加入了援助南方的小队,过来找你。”
最后四个字他说的很轻,却如一座大山压在辛芙的心头。
他竟真的为自己而来。
她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有什么特殊,让他能够放弃生活许久的城市,只为了见她一面而长途奔波。这样的答案已经超出她的预料。
她很想问为什么,是愧疚还是什么,但她问不出口,好像说出来会把事态引向更加古怪的方向。
“谢谢你过来找我,”静默许久,辛芙轻声说:“你不用因为失约而愧疚,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陈鲸眼中划过一缕失望,“你不怪我,是因为你豁然,但这并不能掩盖我食言的事实,我要向你道歉。”
“不用道歉,”见他要站起来,辛芙急忙安抚他,“我真的没有怪你。”
可她不知道,这句话比她怨他恨他还要有杀伤力。她这样大度,是不是从没有在乎过他?
陈鲸合上眼睛,复又睁开,“我说了这么多,你呢,你这一路上都遇到过什么?”
辛芙微愣,已经很久没人关心过她的境遇了,让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真的没有人欺负你?”
“没有。”辛芙摇了摇头,并没有将后来村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而是说:“我过得很好,我也做过志愿者,大家都很照顾我。”
陈鲸能够拿到来南方的名单,多少也了解过她的遭遇,眼中划过一丝心疼,“你这么瘦,做什么志愿者,你知不知道当时瘟疫盛行,稍有不慎……”
“我知道,”辛芙看着他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可这些事总不能永远让其他人来做,我不能一直理所当然的享受他们的付出。”
陈鲸愣住,他看着辛芙沉静的脸庞,才意识到她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她有些多愁和敏感,仿佛一只独自出行的小兽,对外界充满戒备,让人忍不住为她担心,害怕她会遇到不好的事情。
但现在,她变得更加安静,眼中却没有了受伤的神色,好像一棵很小的树苗已经长得很高很高,足以接近云层和微风。
她仿佛不再记得当时照顾他的往事,也不再为看“爱情小说”而感到窘迫,她变得从容而淡定,甚至能够云淡风轻地跟他对视。
短暂的失神之后,陈鲸心里更加失落。他想说些什么有说不出来,就那样看着辛芙。
辛芙则望着锅里的粥,“已经熟了。”
她让陈鲸熄火,随后取出碗盛粥,陈鲸在一边帮忙,辛芙则去地下室取了榨菜和咸鸭蛋。
两人坐在一起吃了顿安静的早饭。
饭后,陈鲸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询问辛芙有没有什么缺少的东西,他给她找来。
“我什么也不缺,”辛芙不想麻烦他,便说:“谢谢你。”
陈鲸抿了抿嘴唇,显然不相信她的说辞,“那我看着给你带。”
辛芙蹙了蹙眉,问他要在这里待多久。
“很久,”陈鲸说:“以后我打算长期驻扎在附近几个村,会常常过来给你送物资。”
辛芙愣了愣,“长期驻扎?”
“对,”陈鲸说道:“希望你不要觉得我烦。”
辛芙怎么可能觉得他烦,只是有些惊讶,“那你不回家吗?你的家人呢?”
“他们不会不同意吗?”
陈鲸安静几秒,缓缓说:“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辛芙身体一僵,“对不起。”
“没关系,”陈鲸摇摇头,“这并不是什么不可以说的事情。”
他道:“我从小是跟着爷爷长大的,他在天灾中去世了,走的很安详,我并没有什么遗憾。”
虽然他说的云淡风轻,但辛芙还是感到了他的难过。唯一的亲人去世,怎能不伤心呢?
她下意识安慰他,“以后会好的。”
“我知道。”陈鲸微微一笑,“就算家人不在了,我也会好好生活。”
辛芙闻言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她虽然还有家人,不过跟没有有什么区别呢?
“我今天要去其他地方送物资,大概要一周才能回来,你……好好照顾自己。”
辛芙觉得他应该担心自己,“天气越来越热,车上太热,你注意防暑。”
“好。”陈鲸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辛芙望着他的背影,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来找自己,甚至还愿意留在这里,明明W市才是他熟悉且有发展空间的地方,是愧疚,还是……
她不敢去想太多东西,潜意识觉得自己不配,也不愿意让事情变得太过复杂。
就这样吧。
她想,如果他要留下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她也会尽量帮助他。
物资小队离开后,村里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除了日复一日抱怨越来越干旱的天气,村民们几乎不再出门。
村里中暑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出现了第一例因中暑而死亡的人。是个年过五十的男人,被发现时,屋里散发着浓烈的臭味,没人知道他究竟死了多久。
村长找人将他安葬到了村后的山坡上。村里人又开始惶惶不安起来,生怕自己哪天夜里就死了。
辛芙也有些担心,夜里睡觉时在床边放了一盆水,一旦感觉到不对劲就立刻给自己降温。
时间一天天过去,没多久村里又死了两个人,都是年纪稍长的老年人,免疫力低下,都是在睡梦中去世的。
下葬时,村长眼睛通红,“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还要持续多久。”
长此以往别说是年纪大的老人,恐怕连年轻人都扛不住。
陈鲸再次过来时,是半夜,他把车停在村口,给大家分发了一批清油,随后询问村长有没有空的屋子,他想在村里定居。
村长睁大眼睛,没想到像他这样大有前途的年轻人也愿意留在村里,忙问他想要个什么样的院子,虽然现在可能满足不了,不过等旱情过去,不仅可以给他修建,还能给他分地。
“门前能种菜的。”他想到辛芙在W市的那个院子,轻声说:“面积不用太大。”
“好嘞。”村长把他的要求记下来,随后给他分配了一间离辛芙不太远额空屋,地方不大,但里面的家具却很齐全。
陈鲸当机住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