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因祸得福,虽然脸色看着苍白,但腰疼的毛病没了吧。”秦若看了眼孙氏,朝她笑着道。
孙氏眼睛一亮,高兴地道:“对对对,我就说我在院子里坐了几个小时咋哪里不太对,我那月子里落下病根儿的老寒腰,坐了这么久竟然没疼!”
她心下顿生感慨,真的是不服不行啊。
秦若进了门,还没走到堂屋,道:“老人家没事了吧?”
提起这件事,孙氏叹了口气,心下也涌上了几分酸楚。
昨晚她攥着手心与婆婆在堂屋炕上一起睡了,其实自从婆婆生了这怪病,她一直是在堂屋半睡半守夜的陪着,就怕老太太万一有个好歹身边没人老衣穿不上,据传说人走时不穿新衣裳是要去地下受磋磨的,老一辈的话儿谁也没验证过,但总归也有两分道理,人苦了一辈子,活个几十年也未必舍得扯一身新衣裳,临了体面上路,也算对得起这一辈子的辛苦。
她陪婆婆陪了这几夜也是熬的一沾枕头就想睡,昨晚上炕前还惦记着共梦的事,结果上了炕一沾枕头,她就睡了过去,说到这里孙氏更是对秦若佩服的无以言表。
她刚睡着,但是意识却似乎清醒了过来,她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扶着婆婆的手,一路走啊走,婆婆口中叫着大勇,她就跟在身边瞧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只到她腰际高的孩子出现在了眼前,孩子抱着个瓦罐儿,一身破烂的粗布衣裳,一张小脸瘦黄瘦黄的,看的孙氏心下直发酸。
哪怕知道眼前的小孩儿伦理上是她大伯子,可年龄却只有她孙子大小,那瘦弱的模样如何不让人心疼,可是还没轮到她说话,婆婆却老泪纵横扑了上去,“大勇,带娘走吧,娘撇下你六十二年了!”
那五岁的孩子却一个闪身,让老太太的手扑空了。
“当年,娘是生了妹妹吧?”
男孩儿正是武大勇,当年不过五岁稚子,哪怕六十二年没去投胎,他也只是个孩子的心态。
这一声问话,让老太太险些哭死过去,当时决定北上回老家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怀了身孕,三月出门,直到六月,肚子里的娃四个月显怀了,她才知道她怀了身孕,大儿子虽然不到六岁,但总是懂事的不要她和她男人抱,也曾躺在她怀里轻轻摸着她隆起的肚子叫妹妹,也因为大儿子一直笃定她肚子里怀的是妹妹,三花的名字是早就起好的。
可是谁曾想,最期待妹妹的武大勇,却没见上妹妹一面。
老太太一头白发,看着五岁大的大儿子,哭的泣不成声,点头,“是个女儿,像你。”
武大勇小小的眼睛里亮起了一瞬间,“是,是叫三花吗?”
“改了山花,你走后,老二改了名字叫忠勇,你爹他临死前,一直叫你的名字,爹娘对不起你,把我娃一个人留在了那漫长的寡川古路上。”
老太太抹了一把眼泪,道:“今儿来了个大师,说……说当年我娃还没断气,是被狠心的爹娘活埋了!”
这一句说出来,老太太几乎要哭晕在孙氏的怀里,“娘做下这样的事却活了八十二,老天爷收人该早收了我这狠心短命的妇人的,该留下我娃的命看看这能吃饱能穿暖的好时代的。”
老太太伸着手,枯瘦的手颤抖着,似乎想摸摸武大勇,可是却没有底气再次扑上去。
“我是鬼,娘不能摸我的,摸不到,碰到了会生病的。”
他把怀里抱着的瓦罐儿换到左手,然后伸出右手到头顶摸了摸自己的头,缓缓咧开嘴笑了,“我替娘摸过了。”
那一笑,还露出了口中一颗豁着的门牙。
孙氏见到这一幕心里一阵一阵揪的疼,背过身擦了一把眼泪。
老太太更是捂着心口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大勇我的儿啊,你带酿走吧!”
武大勇摇了摇头,“娘,当年我爹就算那时候不埋了我,我也活不了的,我不怪你们。”他说着摸了下怀里的瓦罐儿,“幸好当时我还活着,我才能让小月复活。”
孙氏听的云里雾里的,却不等她疑惑,武大勇又道:“这就是小月,”他开心的双手举起瓦罐儿给两人看。
“当时我被埋在了小月身边,被土闷得吐了一口血,小月就活了,这么多年是小月一直陪着我,”武大勇说着,小手抚摸着瓦罐儿,“可是小月要走了,他说他帮我找回家人带我回家,正好娘那天在我死的同一天的时候想起了我,小月就说要去给你传话然你带我回家。”
“可是他说话你们都听不懂,”武大勇沮丧的抿了抿嘴,“不过小月说有个厉害的大师要阻止你带我回家,我就想着,让她不要发现小月。”
武大勇说到这里,忽然满眼希冀的看着老太太,“娘,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吗?”
“如果……如果娘不能带我回家,那就算了吧,”武大勇懂事的道。
只是又要撇下他一个人了。
“带,娘带你回家,娘和你埋在一起,陪着你再也不离开了。”
老太太说完,挣脱孙氏的手蹒跚踉跄着上前,一把抱住了那个五岁的孩子,哽咽道:“娘不怕病,也不怕死,让娘抱抱你。”
这一次,武大勇不知道是没躲过还是没想躲,悄悄地窝在老太太的怀里抿着嘴笑了。
“娘亲自去埋我大勇的地方接我儿回家,爬也要爬去。”老太太抱着怀里一团寒凉的气息,已经想好了,如果二儿子和女儿不陪她去,她爬也要一个人爬过去把她大勇接回来。
武大勇摸了摸瓦罐儿,忽然道:“小月刚才说,他会送我回来的,娘等着给我开门就好。”
“好,娘这次等我娃回来,娘和你一起走。”老太太终于止住了眼泪,笑了,就像秋收的时候站在田埂上的老农看到了一川沉甸甸的麦穗儿,也像临终前看到游子归家的母亲。
“娘,天要亮了,你们走吧,再见。”武大勇从老太太怀里挣着出来,伸出小手轻轻一推,眼中的笑带着不舍,但更多的却是释然。
孙氏说到这里,擦了一把眼泪,“梦到这里就停了,之后我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九点半了。”
不早不晚,刚好是大师交待的晒太阳的时间。
秦若听完了孙氏的讲述,道:“你是说武大勇怀里抱着个瓦罐儿?”
“对,就像我家装盐的坛子一样大小,”孙氏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番,看那大小就像后世小卖部里装糖豆的塑料罐儿大小。
孙氏记起了一个细节,补充道:“哦对了,那罐子虽然不大,但模样儿挺奇怪的,整体也不是圆的,就像个站着的鸟儿。”
秦若点了点头,“那老太太如今怎么样了?”
孙氏叹了口气,带着秦若一边往堂屋里走一边道:“好好的睡着呢,没发烧也没头疼,还吃了一大碗洋芋面条,只说等儿子来了就给她准备后事,我们劝也劝不听。”
今早醒来,她婆婆先把她男人催去上工去了,又让她搬个凳子去院子里晒太阳,最后把她小姑子武氏赶出了门让她回家伺候大肚子的儿媳妇去。
“是大师来了吗?”
秦若刚走进堂屋,里间炕上躺的好好儿的老太太忽然忽的一下翻了起来,“大师,昨儿个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老太太又问道:“我儿子说那个叫小月的朋友会把他骨头送回来,啥时候送来啊?”
秦若道:“今晚半夜十二点过了就送来了,到时候注意你家门口。”
老太太脸上一喜,这才放了心似的,“那我要把老衣穿好,跟我儿一起走!”
刘大顺心下一急,“外奶你这还有五年的时间呢,你走了我们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见我干什么?”老太太瞪眼,“见了几十年了还没见够?多见你家儿女和婆娘,我早该入土的人了有什么好见的。”
“我这辈子最大的本事就是把我两个娃拉扯大了,女儿虽然没嫁个好男人,但总归苦过来了,还有个本事就是娶了个好儿媳妇,”老太太看着孙氏,拉过她的手拍了拍。笑道:“有你看着这个家,我活了八十二岁,够本儿了,你就别再劝了。”
说完,老太太又躺了回去。
孙氏和刘大顺求助的看向秦若,秦若摇了摇头,出了里间,最后走出堂屋到了院子里,刘大顺和孙氏对视一眼也跟了出来。
“大师,我婆婆她这是……”孙氏其实心下有种预感,婆婆这回怕是到时候了。
“存了死志,寿命尽了。”秦若没有多做遮掩直接说出了孙氏隐隐猜测的那个结果。
刘大顺道:“那……那就没办法了吗?”
主要是他们记得秦若昨天说过,不出这一遭意外老太太还有五年的阳寿。
“她的面相已经变了,每年九月十六老太太上山挖野菜,就是在回忆儿子不想让你们看见,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年年她这时候会出门?”
秦若道:“因为记着儿子的祭日,所以那天想起了,在那崾崄的聚阴走水局的影响下让那望月鸮尊上的望月鸮附身来传话,可是传话的不会说人类的话,就造成了老太太的怪叫,然后听到我说的话她瞪大眼眶的粗喘,就是以为我要阻止武大勇回家。”
“明天准备办丧事吧,最好今天让武大勇没见过的妹妹来一趟,解了心结,他就该投胎去了,一个人在外六十二年,如今也该回来了。”
秦若说完,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切丧事听老太太的吧,儿子团聚,八十二高寿,也算喜丧。”
谁能想到,逃难路上被误认为已经断气活埋的五岁小儿一口血,把一个埋在地下几千年的殷商时期的陶罐上用以祭祀的图腾望月鸮给祭活了。
一个初生灵智的图腾阴魂,一个五岁就死的稚子鬼魂,两个小家伙在地下相伴六十二年,如今要分开了,传话的不会说人类的话,导致了这么一场误会,武家以为武大勇要来讨债,其实那孩子只是怕被撇下又成了一个人。
老太太正是明白了这一点,才决定不把儿子再次丢下,她阳寿未尽可儿子已经死了六十二年,母子拥抱一下都那么困难,阴阳相隔就是天堑,儿子虽然活不过来了,但她可以去死,她活了八十二岁,女儿武山花虽然所嫁非人,但最艰难的时候她拉扯着过过来了,如今儿子成器,儿媳妇怀着娃,老年也就是好日子了。二儿子武忠勇,身体好没疾病,娶得婆娘能当家明事理,如今也儿孙满堂,这个家没有老太太放不下的了,她自觉亏欠的只有武大勇,所以她五年的阳寿一梦就尽了。
一生为儿女奉献的老太太,最后的五年时间给了亏欠的大儿子,如今就算秦若能强留下老太太的人命,却留不下她必死的心。
秦若说完,孙氏作为梦境的亲历者,自然也很快想明白了,点了点头也释然了。
“今晚十二点之后准备接遗骨,其余的事听老太太自己意见吧,如今没我的事了我就先走了,”秦若说着,挥了挥手就要离开,孙氏慌忙小跑着要去开箱取辛苦费。
秦若却摆手道:“刘大顺已经给了。”说完,就阻止了刘大顺和孙氏非要给她辛苦费的举动,出了武家。
当晚,武家家门口响起一阵轻微的敲门声,老太太从炕上“呲溜”一下下来,中气十足的打开了院门,一个瓦罐儿放在门口,里面装着几节骨头和一个小小的头骨。
老太太躬身,颤抖着手抱起瓦罐儿,摸了摸罐口的头骨,“大勇,妈带你回家。”
进了家门,老太太抱着瓦罐儿坐在炕边上,“三花,来,让你哥看看你。”
武氏听了嫂子孙氏的讲述早就满心的难过,如今含泪上前,摸了摸那头骨,老太太道:“如今我儿回来了,老二仲勇,老三三花,名字也该改回来了,我走后讣告上就这么写,把我大儿武大勇的名字加上,之后你们的人生你们自己做主。”
“不办丧事,要一口大棺材,把我和你们爹,你们的哥哥,埋在一个棺材里,我们老两口为你们奋斗了一辈子,给你们成了家,拉扯了孙子,唯一愧对的就是我大儿,要你们花钱办一口大棺材,能做到吗?”
地上,只有武家武忠勇两口子和武山花在,孙辈的重孙辈的老太太都轰走了。
他们母子母女之间的悲剧,小辈们就不掺和了。
“能!”武忠勇老泪纵横,跪在了地下,孙氏和武氏也跪了下去。
“我知道你们留我是孝顺我,可是我一辈子都为你们操心,最后这五年,我陪我大儿。”老太太笑着道:“都别哭,八十二高寿是喜丧,母子团聚是喜事,来,儿媳妇和三花给我把老衣换上。”
武忠勇带着妻子和妹妹磕了三个头就出了门,孙氏和武氏给老太太洗了澡洗了头,换了老衣,梳了头发,老太太就把人赶出去了,“棺材买回来我时间就到了,都去睡觉去。”
武家连夜找做棺材的木匠订了一口大棺材,拉回门口那一刻,老太太抱着怀里的瓦罐儿闭了眼。
武家墓地里,武忠勇亲自捡了作古多年的老爹的骨头放进了新的棺材里,宽敞的棺材,一身新衣的老太太,一个陶罐,一堆枯骨,最后封棺下葬。
当晚,秦若在梦里听到了一声怪异熟悉的鸟叫,第二天醒来,床上放着一根黑色的羽毛,上面一层淡淡的妖气。
秦若拿起这根羽毛看了看,确实是望月鸮的羽毛,但这是什么意思?
是约战还是给信物啊?
她正思索间,右手小臂上一烫,一道声音传来——
“这是信物,这枚羽毛可助你一次。”
却是那兽头九环刀魂在说话。
秦若心道,这把刀还挺有用的,既能当导航,又能当朱砂和画符笔,如今还自带解说功能,赚了赚了。
就这么一声之后,那刀魂又陷入了沉寂之中。
下午,秦若照旧到了新南桥巷子里,才走到黑市东侧入口,晁文强把小马扎递给了她,顺带道:“那天来的那个小伙子,今儿个早上又来了,不过等到中午又急匆匆的走了。”
秦若点头道过谢,见晁文强面色迟疑似乎有话要说又有些犹豫,她只当做不知道,拿着小马扎到了九区,刘大顺今天要戴孝送葬,没有来,她旁边的摊位空着。
对面的朱老板爱跟她闲聊,今儿见她拿了小马扎,知道她不出去,于是搭讪道:“大妹子啊,你这出去看什么事儿了给我们讲讲呗?”
玩古玩的,不管真假,对这些玄学世间总是很感兴趣,毕竟二者也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
“这种事除了事主,我哪能随便说。”秦若笑着拒绝了。
每个玄学事件背后都有内情和牵扯,她虽然是个处理玄学事件的大师,但这点操守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