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说起张逐日, 其实也有些怨念。
毕竟他有好几个儿子都到了下乡的年纪,他之前也想过讨好张逐日给孩子们安排工作,结果张逐日大门紧锁, 连头都不冒,为了这事, 周围这些邻居们对张逐日意见可不小。
但是!
有意见归有意见,旁人来摘桃子可不行。
眼前这人满脸憔悴,神色焦急, 肯定也是为了家里的孩子,他们自己走不通的路, 绝不可能叫旁人走通了, 大家伙儿可都盯着呢, 就怕谁抢先偷跑了。
“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邻居翻了个白眼:“这我哪知道啊,你找他什么事?”他越看越觉得这个男人是来走后门的,语气也渐渐不客气:“你可别动歪心思,老张就是为了躲你们这些心思不正的人才回老领导家的。”
歪心思?心思不正?
难不成最近来找张逐日的人很多么?
黎红军起了打听内幕的心思:“你误会了,我是因为家里的事找他。”他语气立刻变了:“他外甥女是我的闺女,这不是有了新政策么?我就想来问问他是怎么个安排。”
张逐日的外甥女?那不就是黎善?
眼前这个男人自称是黎善的爸爸,岂不就是那个娶了后老婆,就任由后老婆磋磨原配女儿的渣爹?
而且听他的意思……难不成不知道黎善考上了药厂?
“你不知道?”邻居满脸诧异地看着黎红军。
黎红军:“……”
知道什么?
“哎呀,你家姑娘已经有工作啦。”
果然有工作了?
黎红军不仅不觉得意外,他甚至还有些激动,他就知道,张逐日不可能不给黎善安排工作,这绝对是走后门了,谁不知道机械厂都好几年不招工了?
“是么,那可真是一件好事,对了,你知道善善去哪儿了么?”
黎红军决定先跟黎善见一面,她要是不想让自己大舅被查,就将工作让出来给黎聪,否则的话,他绝对不可能放过黎善的。
邻居也乐得看热闹:“她啊,初五那天去琼州探亲去了,看她二舅去了。”
去了琼州?
黎红军又愣住了,张逐日这是想做什么?
难不成是故意将黎善给藏了起来?还是说,想让张逐本在部队给她找个对象?
黎红军想到这里,心情又跟着急迫了起来,找不到黎善,他就只能找张逐日交易了,张逐日要是识趣,就给黎聪找一份工作,要是不识趣,就别怪他了。
邻居趴在墙头,看着黎红军脸色变来变去,好奇心愈盛,于是反问道:“你这会儿来找他是有什么事么?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我帮你告诉他。”
“不用了。”黎红军咬牙。
“那你是要去老领导家么?可晓得具体地址?”
黎红军自然知道张儒东住在哪里,但问题是……他不敢去啊!
他到现在都记得,当初张红珍去世,他很快再娶时这个老岳父看他的眼神,那真是宛如看着一个死人似的,他回去后连续做了一个礼拜的噩梦。
黎红军的脸色越发青黑,他甚至怀疑,张逐日就是在躲他,不然的话怎么会这么巧,政策下来黎善就去了琼州,而他就要回东园陪老爷子过年?
以前怎么没见他这么孝顺!
黎红军黑着张脸急匆匆地走了,没瓜吃的邻居‘切’了一声,就想下墙头,结果一直观望的另一个邻居家窗子从里推开了:“老黄,谁啊?”
“拖油瓶那个渣爹。”
“不得了,他不是来找老张要工作的吧。”那人脸色大变。
老黄翻了个白眼:“那他做梦比较快,拖油瓶翻过年都十九了,已经结了婚,以前老张他们不敢弄他是怕拖油瓶年纪小,他倚老卖老把人抢回去,现在让他来抢看看?头给打缩了他。”
“说的也是。”那人松了口气,但面上依旧焦急:“也不知道老张什么时候回来,我还有事找他呢。”
老黄直接翻了个白眼,他虽然怨念,却不怎么急迫。
因为他五个儿子,三个都有了对象,打算年初八参加厂里的集体婚礼。
剩下的两个,一个年纪到了,既想走张逐日的路子,也忙着给他相亲结婚,总之两边都在努力,最小的那个则和张朝一般大,现在已经开始复习药厂的复习资料了。
所以……他乐得看戏。
黎红军离开了张家就直接回了家。
一进家门,就看见黎珠坐在凳子上哭哭啼啼的,旁边的黎老太则虎着一张脸,手里还拿着根细木棍,黎闯抱着书坐在门口认真的看,对屋内发生的事充耳不闻。
“这又闹什么?”黎红军语气有些不耐烦。
“爸,奶奶把我的课本和铅笔全给了闯子,那是我的东西。”黎珠哭着跺脚,尤其在看见黎闯翻看手里那本书的时候,更是气的心肝都要炸了。
这会儿黎红军回来了,她胆子也大了,朝着黎闯冲过去就将书给夺了过来,大声喊道:“你看的懂么你,就知道抢别人的东西,你怎么这么坏?”
黎闯似乎被吓懵了,整个人呆呆的坐在原地,满是恐惧地看着黎珠。
这可戳疼了黎老太那颗疼孙子的心。
“闯子怎么就坏了,反正你都要下乡了,这书你又用不到,给闯子看一下怎么了?”黎老太的怒火先冲着黎珠,紧接着又蔓延到了黎红军身上:“我就说丫头片子没事读什么书,你瞧瞧,连自己的弟弟都容不下,这丫头心思都学歪了,你要是早点把闯子接到城里来读书,说不定闯子都能有大出息了。”
大出息……
一个才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
“妈,你这话说得有点过分了。”黎红军还是分的清里外的,黎闯再好,那也不是他亲儿子,能跟黎珠比么?
“怎么就过分了?你养这丫头片子这么大,她给你做过饭没?这么大姑娘了,连厨房门都不进,天天就干坐着等着吃,以后到了人家也是害人。”
黎老太扯着嗓子就开始数落:“站没站像,坐没坐相,真不晓得童玲怎么教的,还不如张红珍那个死鬼呢。”
这话可算是点了黎珠的逆鳞了,她指着黎闯就哭喊道:“那也比他好,不过是个没爹没妈的野种,谁知道是不是二叔的种,我再不好也是城里人,这么看不起我就滚回去啊。”
黎老太没想到黎珠居然敢这么说自己的宝贝孙子。
立刻身子往下一瘫,一边嚎哭一边拍地:“他爹啊,你快下来看呐,看看你好儿子养的这个好丫头哦,她瞧不起乡下人,她是不晓得自己是乡下的骨血乡下的根,大领导啊,你快来把这丫头拉去PD,她搞阶级复辟,她不是好人,她是资产家的小姐,满眼看不起我们贫农阶级。”
这话一出,别说黎珠吓傻了,就连黎红军脸色都变了。
老太太平时在村里横行霸道惯了,那里都是自家人,哪怕嚎两句也没人在意,更不会有人跑去打小报告,但是这里不同,这里是纺织厂,黎红军本来一个普通工人住小院就够惹眼的了,现在正值公安局土地置换的关键时候,要是被人上告了,那可就太冤枉了。
所以黎红军立刻瞪向黎珠:“你给我滚回房间去。”
黎珠恨恨地瞪了回去,然后一言不发,跺跺脚就转身进了房间,将房门重重地摔上。
黎珠一走,黎老太瞬间停止了嚎哭,得意地扬起下巴对黎红军伸手:“扶你老娘起来。”
“反了天了,小丫头片子跟老娘斗,我tui——”
黎老太向来不喜欢这个孙女,刁蛮跋扈,个性强,跟黎聪争也就罢了,还欺负黎闯这个没爹没妈的,早年黎善回家过年,她更是像个大小姐似的,手不动脚不动,就会躺着指派人。
黎老太小时候在地主家做过丫鬟,那地主不是好人,后来被剃头的时候,她还上台吐过口水。
所以她最讨厌黎珠盛气凌人。
“妈,你这又是何必,珠珠年纪还小呢。”黎红军对自家老娘,那是骂都不敢骂,只能好声好气地说话。
谁让黎老太战斗力太强呢?
“还小?都多大一个人了,再小能有闯子小?我看你是眼睛瞎了,闯子可是你弟弟唯一的儿子,你就纵着自己姑娘,你可别忘了黎红军,当初要不是你弟弟,你这辈子就是个老农民,一辈子在村里种地呢。”
黎红军连连点头:“我知道妈,我马上就去教训她。”
“还看不起乡下人,赶紧把她弄去当知青,我看见她就烦。”
“好好好,等童玲回来,我们就去报名。”
“再让我看见她欺负闯子,我就去知青办申请让她去最艰苦的地方去,这种丫头,不下狠手不行,就得好好教,童玲自己就心思大,教出来的姑娘也是心思大。”
“妈,我都说了好好教训她了,你就消消气吧。”
“还是不如红珍,就是肚皮不争气,要是当初不死,现在估计也生几个孙子了。”哪像童玲,生了个龙凤胎就把自己当皇太后,不也没生第二胎么?
提起张红珍,黎红军就不说话了。
前妻在他心里的形象已经记不清了,如今回想起来,记忆都是模糊的。
所以不管黎老太怎么说,他的触动都不大,甚至还不如张逐日帮黎善拿走那份工作时,心里的屈辱感强。
黎老太嘀嘀咕咕地去将黎闯拉回了房间,临走时还不忘带走那本引起矛盾的书,只剩下黎红军一个人坐在堂屋里,一直到童玲回来才回过神来。
“怎么样?”童玲回来包都没放,就赶紧追问。
“张逐日把黎善送琼州去了,但听邻居说,她已经有工作了,张逐日也躲去了东园,估计就躲着我呢。”
“那咱们怎么办?”
童玲顿时急了,在他们的设想里,一旦张逐日为黎善开了后门,他们就拿这件事做把柄,要求张逐日给黎聪和黎珠两个人弄去机械厂做正式工,不然他们就拿着把柄去革委会。
当然,他们也不是没想过张逐日会躲起来,还做了plan B,那就是找到黎善,以张逐日的前途为由,让黎善想将工作让给黎聪,再从长计议黎珠的工作。
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张逐日竟然会将黎善送去了琼州。
那可跟他们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黎红军也愁的不知怎么好。
“他既然这么狠,拿咱们就拼了。”童玲咬紧了后槽牙,眼底闪烁着狠意。
黎红军却有些迟疑:“咱要是真上报了,那……可就一点儿转圜余地都没了。”
“难不成你以为现在有么?人家诚心躲着咱呢,知青办的通知只给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反正都是要下乡,不给张家人一个教训,我是肯定不甘心的,还是说……”童玲脸色冷沉地瞪着黎红军:“你舍不得了?”
“我肯定舍得。”黎红军赶紧表忠心。
既然如此……
“我们先去给珠珠报名,然后就去革委会,到时候看在我们上报有功的份上,都会给珠珠分一个好地方。”
“你说的对,我现在就去拿户口本。”
童玲的性子比黎红军果断多了,立刻回房拿了户口本,就跟黎红军一起去了知青办。
而他们夫妻俩十分坚定的背影,此时此刻全被房门后的一双眼睛看在了眼里。
那眼里只有深深的恨意和满满的不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