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接过那瓣儿蜜桔,本是想吃了,谁知听见太后这好脾气的话,又气的把蜜桔搁在碟子里,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太后:
“哀家给佟佳氏没脸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你脾气这般软和,也难怪佟佳氏仗着身份不把你放在眼里。”
方才佟佳氏看似对她万般孝顺,可话里话外却一言半语都没有提及坐在一旁的太后,如此区别对待,这怎能让她不生气?
只是凭她若真的和一个小辈计较,未免太过失了身份,索性借力打力。佟佳氏不是不喜欢钮祜禄氏和曹氏吗?她偏要抬举她们。
太后脸上的笑意消散了些,连蜜桔都不吃了:“那儿臣能有什么办法?儿臣到底不是皇上的生母,如今能有太后尊位,也是皇上有孝心,还有您护着儿臣的缘故。再多的,儿臣也不敢奢求了。”
说句不好听的,她现在安安分分的当自己的太后,等太皇太后百年之后,皇上也会看在她安分的份儿上给她身为太后的尊贵。可若是她现在仗着有太皇太后撑腰便肆意妄为,那日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她不敢去想。
太后的心思,太皇太后如何能不清楚,正是因为清楚,她心中对太后的愧疚愈发深了:“是哀家对不住你。”
若不是为了加深科尔沁和大清的联系,她又如何会让太后嫁进紫禁城,多年如一日的守着一座空寂的寿康宫?
苦涩从太后口中蔓延,她忙拿起蜜桔塞进嘴里,桔汁的甜压制住了那抹苦涩,她摇了摇头:“这都是儿臣的命。”
博尔济吉特庶妃见状,也不免黯然的低了头。
太皇太后深吸了口气,太后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是乌日娜还年轻,她总要给乌日娜一些奔头的:“你放心,哀家会找机会让你伺候了皇上,搬出慈宁宫的。”
博尔济吉特庶妃大喜过望,冲着太皇太后磕了个头:“臣妾让您费心了。”
即便博尔济吉特庶妃知道机会渺茫,但她也忍不住心生希冀,毕竟哪个正值妙龄的女子希望守活寡呢?
曹玥乘着暖轿回了景仁宫,又吃了几口早膳填饱肚子,便歪在了暖炕上,手边搁着太皇太后才赏的玉如意,召了安顺过来:“每逢初一十五,皇上会去承乾宫吗?”
这个问题问的有太多不确定性了,安顺也没办法回答,只道:“皇上也并非是每次都去承乾宫的,端看皇上愿不愿意给皇贵妃脸面了。”
听安顺说到脸面,曹玥倏地轻笑了一声:“那今日想必皇上是没有心情给皇贵妃脸面了。”
在慈宁宫时,安顺是候在外头的,对于殿里的事并不清楚,所以听的是一头雾水。
安凝捂着嘴笑了笑,把皇贵妃的做派给安顺说了一遍,安顺才明白过来,眼底是对皇贵妃没脑子的不屑:
“难怪,皇上以仁孝治天下,太后虽非皇上生母,皇上对太后也很是孝顺,甚至为了不让太后孤苦,还把宜妃娘娘生的五阿哥抱到了太后膝下抚养,皇贵妃这般不把太后放在眼里,也难怪在太皇太后面前吃了冷遇。”
曹玥抿唇一笑,不以为意,恐怕皇上对太后的孝道并非出自真心,而是为了避免落人口实,做给天下人看的。
不过可惜了,即便是做戏,皇贵妃也没做好,还间接的打了皇上的脸。
“不说她了,你同本宫说说这玉如意的来历罢。”
玉如意要是没点儿故事,在慈宁宫门前钮贵妃也不至于拿这玉如意去刺激皇贵妃。
安顺瞟了眼曹玥手边通体没有丝毫杂质的玉如意,将自己知道的事儿缓缓道来。
乾清宫,康熙甫一下了早朝,刚换了朝服坐在暖阁里喝茶,梁九功就见缝插针的把早上请安时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的禀报给康熙知晓。
听到在承乾宫中,僖嫔借故脚上伤不曾还礼,给昭嫔难堪时,康熙搁下茶盏往身后靠了靠,神色淡然:“去,传朕口谕,令僖嫔安心养伤,什么时候脚伤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免得脚伤加重了,到了年关还好不全,平添晦气。”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禁了僖嫔的足,还没有说明期限。
梁九功毫不意外,就这件事本身而言,昭嫔便无任何过错,更别说皇上才得了昭嫔娘娘,眼下正是稀罕宝贝着,怎会任由人欺负昭嫔而不给她撑腰呢。
应了声是后,梁九功又开始说起慈宁宫里发生的事,他本以为皇上会生气,会找个由头训斥皇贵妃,谁知皇上静默了半晌没说话。
好不容易等到康熙出声,却是给钮贵妃赏赐的吩咐:“贵妃怀孕辛苦,赏贵妃缂丝缎子一匹,云锦一匹,妆花缎八匹,另命内务府打造一副耍货,送去永寿宫给十阿哥玩耍用。”
“嗻,奴才这就去办。”
于是,请安结束还不到一个时辰,永寿宫钮贵妃得了赏的事儿和储秀宫僖嫔被禁足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六宫。
僖嫔是如何在自己宫里发脾气暂且不提,钮贵妃看着面前格外珍贵的缂丝缎子和云锦,却没有嫔妃们想像的那般高兴。
紫烟命人把赏赐收进库房,纳闷道:“皇上赏了娘娘,可奴婢瞧着您似乎并不高兴?”
钮贵妃靠在迎枕上,轻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轻叹道:“你以为皇上的赏赐就那么好拿吗?皇上不过是知道了慈宁宫的事儿,借着抬举本宫在给皇贵妃没脸呢。”
紫烟不明所以:“可是咱们与皇贵妃本来就不合,如此不好吗?”
“当然好。可前提是,不要把胤俄给牵扯进来。”
钮贵妃的呼吸一时有些沉:“胤俄身上有着钮祜禄氏的血脉,又是贵妃之子,他的身份是除了太子以外众阿哥中最尊贵的那个,本身就已经够引人注目了,偏偏此时,皇上还光明正大的赏赐了胤俄,让胤俄在众阿哥中成为了众矢之的。”
可她却无可奈何,只能由着皇上一边抬举她和皇贵妃打擂台,一边用胤俄来警醒她。
或许,这便是生在钮祜禄氏该付出的代价吧。
钮贵妃头疼的拧眉,紫烟忙上前伺候钮贵妃,仔细的替钮贵妃按摩太阳穴:“那咱们要怎么办?”
钮贵妃闭上眼睛,感受着手心下的硬度,沉沉开口:“吩咐照看胤俄的乳母们,不必急着教胤俄说话走路,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要想胤俄平安长大,这是唯一的法子。
还有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最好是个格格,若再是个阿哥,那对钮祜禄氏而言,就不是荣耀,而是催命符了。
自这日后,皇贵妃的病又严重了些,至于是真的病了还是心病,除了她自己和伺候的太医,无人关心。
康熙抽空去看了皇贵妃一次,出来后以年关事务繁杂为由下了口谕,命惠妃协助皇贵妃打理宫务。
除了去过一次承乾宫外,康熙在忙碌中又翻了几次绿头牌,四妃各有一次,曹玥那儿两次,其余时候就再也没空踏进后宫一步。
转眼曹玥入宫已有一月,再有两三日便是除夕,康熙终于在昨日封了笔,在乾清宫写着要在大年初一赐给前朝后宫的福字。
大约写了有半个时辰,康熙突然想起那次曾在曹玥闺房里见到的花笺,于是心念一动,吩咐魏珠去景仁宫传旨,召昭嫔来乾清宫伴驾。
两刻钟后,魏珠去而复返,却不见昭嫔身影。
康熙皱着眉头:“昭嫔呢?”
因一路小跑,魏珠喝了一肚子的冷风,这会儿肚子有些抽抽的难受,但还是强撑着回话:“启禀皇上,景仁宫掌事太监说,昭嫔娘娘身子略有不适,所以不便前来伴驾。”
“昭嫔病了?怎么回事?”
凌厉刺骨的目光落在梁九功身上,梁九功没忍住瑟缩了下:“这......奴才并未听闻景仁宫有传太医啊。”
康熙气的一脚踹在梁九功身上,怒喝了一声:“废物。”
然后匆匆出了乾清宫。
梁九功忙跟了上去,一边喊着摆驾,一边低斥魏珠:“快去太医院叫个太医过来。”
魏珠连声应了,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扶了扶歪掉的帽子,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溜烟儿的跑去太医院。
第24章
“奴才给皇上请安。”
见康熙疾步踏过景仁门, 进了景仁宫前院,院子里的奴才们纷纷跪下请安。
请安声传到殿里,曹玥看了安凝一眼, 见安凝点头, 心下放心不少, 这才扶着安凝的手起身,还没往外走,康熙已经神色匆匆的进来,没等曹玥下拜, 双手就扶着曹玥的手臂, 硬是带着人坐在了床榻上。
看着曹玥的脸上是病态的白,康熙语含关切:“朕听说你身子不舒服, 要紧么?怎么也不派人去乾清宫禀报?”
一连串的关怀和问话,叫寝殿里伺候着的小宫女纷纷震惊,她们还从未听说过皇上如此紧张过哪位小主娘娘呢。
曹玥勉强提着精神撒娇,只是声音里难掩气虚:“皇上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 妾怎么好回答嘛。”
康熙见她这个时候还不将自己的身子放在心上,顿时没好气道:“那就一个个回答, 朕有的是耐心。”
梁九功也道:“娘娘不知道, 皇上一听到您身子不适,当即什么也顾不得了, 连轿撵也没传, 可见皇上关心您呢。”
曹玥闻言, 眉眼间笑意深了几分,此刻看来, 倒是颇有几分柔弱可怜的美。
她稍稍仰了脸,眼中含着缕缕情意, 抬手轻抚在康熙眉心:“皇上别担心,妾没什么大碍,只是这些时日觉得身子乏力的紧,又偶有眩晕,怕扫了您的兴致,所以才不曾去乾清宫见驾的。”
“而且您近段日子很是忙碌,妾这里不过小事而已,不值当您再跟着忧心。”
这番善解人意的解释,落在康熙耳中就有些不是滋味儿了,他狭长的凤眸瞪了她一眼,大手落在曹玥肩头,声音有些沉:“胡闹,事关你的身子,怎会是小事?”
曹玥似是被惊到了,身子轻颤,脸色又白了一分,眼前还阵阵眩晕,眼瞧着连坐都坐不住了。
康熙见状,忙把人搂在怀里,急切道:“又不舒服了?快躺下歇歇,朕让梁九功传了太医,一会儿就到。”
一边说着,康熙一边起身把曹玥安置在床榻上,用锦被把人裹紧,做完了一切,太医还没到,康熙就有些不耐,扭头朝梁九功催促:“怎么还不来?”
梁九功欲哭无泪,太医院在西南角,景仁宫在东北角,就算魏珠的脚程再快,一来回也要半个时辰,这才过去多久?
只是这话他却不能说出来,只能安抚康熙的情绪:“奴才这就叫人去......”
一句话还未说完,殿外传来了魏珠喘着气的声音:“来了来了,皇上,奴才把王太医请来了。”
“快进来给昭嫔扶脉。”
康熙见王太医要往下跪,忙出声拦了人。
王太医动作一滞,领着药箱上前,跪在脚踏上,伸手搭在了早就用帕子遮好的手腕上。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王太医收回手,康熙紧跟着就问:“如何?可有大碍?”
王太医斟酌了一下,拱手回禀:“回皇上的话,依照脉象来看,昭嫔娘娘并无大碍,就是有些体寒虚弱,好生调养着也就无碍了。”
听着这话,曹玥露在外面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安凝便出声质疑:“太医可确定?若是真的无碍的话,娘娘又为何会有身子乏力,头晕目眩的症状?甚至...甚至这个月来葵水时,也要比从前难受不少。”
被安凝如此质疑,王太医的山羊胡不自觉的抖了下,随后若无其事的抚着胡子,不慌不忙的朝康熙解释:“皇上容禀,照这位姑娘的话,便可知奴才的诊断并无错误,女子体寒,是会导致月事艰难,而体虚,也会出现身体乏力等现象。”
王太医说的头头是道,半分心虚都没有:“体寒是可以用药调养的,平素也可以多暖着,只是这体虚,用再多的药,都不如让娘娘平日多出去走走,活动活动,整日闷在宫里,人就算没病也闷出病来了。”
对于安凝的质疑,王太医都给出了合情合理的解释,康熙似乎也信了,只是却无人发觉曹玥和安凝在暗地里的眼神交汇。
引了王太医去偏殿开方子,康熙挥手让寝殿里的人退下,自己伸手刮了下曹玥的鼻子,宠溺道:“你呀,是不是这个月几乎都没出过寝殿?”
曹玥有些心虚,眼神躲闪,就是不去看康熙:“妾,妾就是不大想出去,您不来的时候,妾一个人总归是无趣,如今天冷,出去也不知做什么,在殿里看看书,写写字,总能打发时候的。”
听她说的委屈,康熙不由得捏了捏眉心。
是了,昭嫔与后宫女子都不一样。若用花来作比的话,后宫的那些嫔妃更像是生命力顽强的野花野草,他随便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去浇上一些水,她们就能活的很好。
可是昭嫔,更像是家养的娇花,除去浇水以外,更是要细心呵护,否则一不留神,就极易枯萎。
康熙很是苦恼,他的身份,注定了不能对昭嫔事事上心,故而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曹玥也没说话,她看的出康熙的纠结心思,就是不知他最终能有个什么答案。
殿外,梁九功缩着手靠在朱红色柱子上,低声问魏珠:“怎么今儿请个太医这么快?”
魏珠搓着冰凉的手,庆幸道:“奴才也是在半路上碰到的,说是才给皇贵妃请完脉出来。”
他当时看见王太医,想着自己能少跑点儿路,皇上也能少等一会儿,所以粗略的问了两句就拉着人过来了。
梁九功从鼻子里哼了声,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