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还未完全落地,东偏殿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安顺焦急的声音紧跟着在殿外响起:“娘娘,慈宁宫传来消息,说是太皇太后突然吐血昏迷了。”
曹玥闻言,倏然抬眸,冷硬的视线直直的盯着面前的佛像:“给本宫更衣梳妆。”
太皇太后有恙,后宫众人自当前去探望。
当曹玥费心“打扮”了一番,装作慌张的样子到慈宁宫外时,慈宁宫的庭院里已经站了不少人,外面还停着众多仪仗,其中帝王仪仗最为瞩目。
安凝扶着曹玥下了肩撵,先环视了一圈儿,才小声道:“娘娘,咱们是不是来晚了?”
皇上都来了,她们才到,到底不好。
“无妨。”
曹玥跨过门槛儿走到嫔妃们中间,对着惠妃几人行礼:“几位娘娘安好,景仁宫离的远,臣妾来的迟了些。”
皇上太后,皇贵妃和钮钴禄贵妃四人都守在正殿,外面也就四妃之首的惠妃能当家做主。
惠妃扶起曹玥,脸上的担忧显而易见:“本宫知道,也能理解,不会有人怪罪妹妹的。只是本宫瞧着妹妹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如此来回奔波,身子可能受得住?”
曹玥出来时,特意在脸上多扑了几层珍珠粉,显的脸色透着一股苍白,旁人瞧见,下意识就觉得她身子不好。
曹玥微微摇头,珍珠耳坠跟着晃动:“臣妾无碍,只是小恙而已,不知太皇太后情况如何?臣妾原在抄经,一得到太皇太后吐血昏迷的消息,臣妾吓得身子都无力了,这不,连收拾都不曾,就连忙赶过来了。”
哪怕她昨日才隐隐对皇上表露过,自己曾对太皇太后有所怨怼,但今时不同昨日,这个时候旁人都在为太皇太后担忧,她若是不做出个样子来,万一太皇太后真有个什么好歹,回头再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可没她的好果子吃。
荣妃呼哧呼哧的摇着扇子:“妹妹也是有心了,只是咱们姐妹匆匆赶来,连正殿的门也没进,实在不知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妹妹还是稍安勿躁,和我们一起耐心等消息吧。”
曹玥颔首:“这是应该的。”
而后她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了成嫔身边,同旁人一样用担忧的目光看向正殿,沉默不语。
此时太皇太后的寝殿,徐太医和孙太医连手为躺在床榻上的太皇太后施针,余下的当值太医都跪在屏风后面,随时等候召见会诊。
银针扎了太皇太后一身,孙太医还在微微颤颤的往太皇太后鼻子下方的穴位上扎针,可太皇太后依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康熙负手立在床榻旁,耐心几乎耗尽,好似下一刻就要发怒一般:“太皇太后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康熙出声突然,吓的孙太医手猛然一抖,针险些扎偏。
还是徐太医伸手挡了一下,才避免了扎错穴位的失误。
太后看的眼皮子一跳,钮钴禄贵妃忙道:“皇上,咱们还是先让两位太医扎完针再问话吧,免得扰乱了他们的心神。”
康熙也知道自己打扰了太医,只好用鼻子哼了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着太皇太后。
徐太医和孙太医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再次下针。
一盏茶后,扎好了针,又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样子,太皇太后布满褶皱的眼皮子突然动了一下,徐太医立即激动道:“太皇太后要醒了。”
随着一声激动的叫喊,太皇太后缓缓睁开了眼睛,但脑中意识和眼前的景象仍旧模糊。
苏茉儿见太皇太后睁开了眼,更是激动的落下泪来,又忙擦了去,同太医一起挤在脚踏上跪着,把太皇太后的手握在自己手心:“格格,您终于醒了,刚刚可是吓坏奴婢了。”
太皇太后的意识缓缓回笼,这才看清楚自己床榻旁围着的人,以及他们脸上担忧的神情。
她张了张口,声音却是异常虚弱:“哀家这是怎么了?”
因为虚弱,声音也不大,与往日叱咤前朝后宫的样子大相径庭。
太后被皇贵妃和钮钴禄贵妃扶着,见太皇太后醒过来,激动的唇瓣都是颤抖的:“皇额娘,您不记得了吗?您突然吐血,又突然昏迷,可把儿臣和皇上吓坏了,好在您终于醒了,谢天谢地,阿弥陀佛,回头儿臣就多为您抄几卷经书求佛祖多多庇佑您。”
太后说的话颇有些语无伦次,但太皇太后还是从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是了,她当时正在因为昨日皇上去了景仁宫,而不曾来慈宁宫给她请安的事儿生气,好像是一时气上心头,只觉得心口一疼,当即一口血喷了出来,人就没了意识。
没等她想完,康熙就庆幸道:“不论如何,皇玛嬷能醒过来就好。”
“对了太医,太皇太后是为何突然吐血昏厥?可是身体有什么不好?”
“这……”
徐太医有所顾虑,未征得太皇太后同意,轻易不敢开口吐露实情,但孙太医却没这个顾虑,他转身面向康熙跪着,趴伏在地禀报道:“回皇上的话,奴才从太皇太后的脉象上隐约得知,太皇太后有胸闷气短,郁结于心之征兆,再加上怒急攻心,身子一时受不住,这才导致的吐血昏厥。”
康熙一听原因,当即勃然大怒,一股子怒火就冲着慈宁宫伺候的奴才发了过去:“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究竟是谁惹了太皇太后不快,以至于太皇太后能怒火攻心?”
守在寝殿里的慈宁宫奴才们吓的脸色惨白,噗通噗通全跪了下去:“皇上息怒,当时奴才们并不在寝殿伺候,着实不知情啊。”
太后蹙了蹙眉,朝苏茉儿道:“他们无用,那苏姑姑你可知道为何?”
苏茉儿闻言,脸色一僵,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要她怎么说呢?难道要她当着众人的面儿告诉皇上,太皇太后之所以怒急攻心,是因为和一个嫔妃别苗头?
理由太过荒谬丢人,她着实开不了这个口。
太皇太后闭上眼睛,呼吸很是粗重:“你们都退下吧,哀家有话想单独和皇上说。”
第60章
正当众人在慈宁宫庭院里顶着日晒等候消息时, 厚重的朱红色正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便见皇贵妃和钮钴禄贵妃扶着太后出来,身后还跟着苏茉儿以及一众伺候的太医和奴才们。
惠妃等人立即迎了上去:“太后娘娘, 太皇太后可还好?”
太后从来都没有感受过嫔妃们的热情, 猛然被嫔妃们围着询问消息, 还很不适应,便下意识扭头看了眼钮钴禄贵妃。
皇贵妃见太后竟然不是看向她,眼里的神色当即就有些不满,可却拉不下脸来主动说话, 只能暗暗瞪了钮钴禄贵妃一眼。
这一眼不痛不痒的, 也不能拿钮钴禄贵妃如何,钮钴禄贵妃只当什么也没发生, 神色轻松了许多:“诸位妹妹放心,太皇太后已经醒了过来,正在寝殿单独和皇上说话呢,本宫就和皇贵妃一起扶着太后出来, 在外面等一会儿,以防待会儿太皇太后召见。”
谨妃闻言, 猛的拍着胸口, 狠狠松了口气:“阿弥陀佛,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太后见状, 心里对谨妃的印象倒是好了一些, 见谨妃的发丝都被汗水打湿了,就抬头看了看天上炽烈的太阳, 而后指挥着嫔妃们道:“院子里太阳太大了,你们还是站到廊下候着吧, 莫要太皇太后的身子还没好起来,你们倒是一个个的中暑晕倒了,届时谁来为太皇太后侍疾?”
太后的汉语说的不大好,甚至还带着一些蒙古口音,但足够让人听得懂。
若非情势所逼,谁也不愿意站在太阳底下被晒,中暑晕倒倒是其次,关键是,要是被晒黑了肤色,叫皇上厌弃,影响了后半辈子的恩宠,那她们哭都来不及。
但太皇太后病着,她们也不敢主动提及,生怕被扣上一顶没心肝儿,只知道享乐,不担忧太皇太后的帽子。
如今太后主动体恤提及,嫔妃们心中无不感激,纷纷谢过太后,扶着宫女的手上了台阶,按照位份站在廊下躲避太阳。
慈宁宫的奴才们见状,又给太后搬了一把椅子过来,请太后坐下,又殷勤的叫来两个执扇宫女打着扇子,为太后解热。
外面的动静说大不大,里面也感受不到,因为此时里面两个人的心思,都放在了对方身上,顾不得旁的事情了。
太皇太后浑身无力,却觉得自己躺着说话既没有力气,又没有威严气势,于是挣扎着叫康熙扶她坐起来。
康熙在她身后塞了两个引枕,好让太皇太后能靠的舒服一些,只这么简单的起身的动作,就累的太皇太后有些气喘。
太皇太后捂住自己的胸口,自嘲的笑了笑:“果然是年纪大了,这一病,连起身都要这么折腾,怕是再过几日,哀家就要彻底的起不来了。”
她话里喘着粗气,短短几句话,中间就停顿了不少次,可怜这次昏迷,对太皇太后身子的影响不小。
康熙不赞同道:“皇玛嬷切莫多思多虑,太医说您要心平气和的静养为宜,如此多思多虑,又怎能养好身子?”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喉咙突然一痒,她立即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了起来。
康熙吓了一跳,忙上前替太皇太后来回顺着后背,好一会儿咳嗽才停下来。
太皇太后力气透支,有气无力的靠在迎枕上,软着眼皮子瞧着身旁正值壮年,年富力强的帝王,虚虚笑了:“玄烨啊,哀家都这个岁数了,你真的觉得哀家还能养好身子吗?”
康熙刚要点头,太皇太后抬眸阻止他开口,自己继续道:“其实哀家能活到这个岁数,哀家已经很知足了,只是人总是想要得到更多,哀家也不例外。”
太皇太后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一副难受至极的模样,连往日的威严都变得虚弱起来:“哀家知道,宣妃一事,你避着不肯来慈宁宫给哀家请安,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可是玄烨,哀家做这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
康熙默然了几个呼吸,语气沉重:“朕只是不明白,您为何要与昭嫔过不去。”
堂堂太皇太后,与一个小辈嫔妃玩弄心计,陷害嫔妃,说出去会恐怕让人笑掉大牙的。
太皇太后勉力勾起唇角,无力的抬手点了点康熙的胸口:“为什么是昭嫔,这得要问你了。玄烨,哀家这一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对许多事情早已看开,可唯独有一件事,是不可解的死结。这死结,哀家不说,你心里也明白。”
康熙当然明白,但他不能理解一个女人的嫉妒心到底有多可怕:“昭嫔与宸妃和孝献皇后不一样,朕与皇祖父和皇阿玛更不一样。”
他是不会像皇阿玛一样,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这大好江山的。
太皇太后对此嗤之以鼻:“一不一样的,你说了不算,哀家说了也不算,唯有现实说了算。宣妃这件事,的确是哀家所为,可是玄烨,难道你以为昭嫔的手就干净了么?她若是什么也没做,此刻她怎么还能好好儿的站在外面?”
“朕知道,昨日昭嫔把事情都告诉朕了,她也是为了自保,在这宫里,没有几分自保的手段是活不下来的。”
所以他也想明白了,他可以允许她有自己的手段,但是这手段却不能脱离了他的掌控。
太皇太后对此难以置信,眼眶瞬间睁大:“她竟然会主动把自己做的事情告诉你?”
“昭嫔对朕,一向都是毫无隐瞒的。”
见康熙再次肯定的点头,太皇太后只觉得可笑,也突然在这时才发现,她好像一点儿都不了解昭嫔了,以前她对昭嫔的看法,那都是她自己的固执己见罢了。
宫里的哪个女人会蠢到把自己做的见不得人的事主动在男人面前坦白?难道昭嫔就不怕自己失宠?
太皇太后阖上眼,疲累道:“事已至此,哀家也没什么可说的,宣妃为此丢了性命,赫舍里氏也顶了罪名,此事就此作罢吧。不过哀家想与皇上你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康熙坐直了身子:“皇玛嬷请讲。”
“自古以来,科尔沁与我大清联姻,借此维持与大清的友好关系。以往宫里有哀家在,后宫有无蒙古嫔妃,蒙古嫔妃又在后宫有什么样的地位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可是如今哀家病重,还不知能活多久,倘若此消息一旦传到科尔沁,科尔沁人心必然不稳。”
“所以您的意思是……”
这个道理康熙自然也明白,太皇太后如今虽不理朝政,但也相当于大清与科尔沁之间的枢纽,有这样的枢纽在,和平可以继续,可太皇太后若有万一,后果几乎可以预料。
太皇太后倏地睁眼,浑浊的目光直直看着康熙:“哀家知道你不愿意后宫再有蒙古嫔妃,所以哀家不会逼着你再纳蒙古嫔妃,可是作为交换,除了大清公主照常嫁往蒙古联姻外,哀家还想为蒙古格格讨一个皇子嫡福晋的位置,以维持大清和蒙古的百年友好。只有砝码够重,蒙古才不会有二话,更不会因为不满而起二心。”
不得不说,这次太皇太后打的算盘是打到康熙心坎儿里去了,康熙并未当即出言拒绝,只沉默良久才道:“您这样说,可是有看中的合适人选了?”
康熙不傻,若是太皇太后口中皇子嫡福晋的位置是五阿哥的,她根本就不会在此时当做条件提出来。
况且五阿哥养在太后膝下,本身就象征着与蒙古的亲近,蒙古不会白白用五阿哥来联姻,因为这是浪费。
只一会儿的功夫,康熙就在心里把自己活着的几个阿哥,从大阿哥到十一阿哥,挨个儿考虑了一遍。
可想到最后,最合适的人,就只有小七小八和小十。
八阿哥生母出身低贱,太皇太后看中的必然不会是他,七阿哥又天生残疾,所以算来算去,最后竟只有小十。
太皇太后只看康熙的表情,就知他已经猜到了:“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康熙呼吸一沉:“皇玛嬷知道这不可能,朕不会答应的。”
十阿哥身后站着钮祜禄氏,若是再娶了蒙古福晋,身后就又多了一大助力,这对眼下的朝堂来说不是好事,对太子来说更不是好事,他不想因为这件事,叫人以为他对太子不满,有想废了太子的念头。
太皇太后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你先别急着拒绝,万事无绝对,再过些日子,说不准你会改变主意的。”
康熙还要再说,太皇太后却不给他机会,打断了他要说出口的话:“好了,哀家也累了,皇上回去吧,至于后宫嫔妃,叫皇贵妃安排她们轮番侍疾吧,也能陪哀家解解闷,叫哀家病中不至于那么无趣。”
“是,朕会吩咐皇贵妃,若是皇玛嬷无事,朕就先回乾清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