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张翠兰还觉得,她瑶瑶辛苦了。
八月云水县依旧热辣,傍晚的微风吹散了天边的火烧云,去街上看电影的顾春梅姐弟俩说说笑笑回来了。
顾时东溜溜儿跑在最前头。
臭小子一进门就扯开嗓子喊,“妈,妈,我回来了!”
大杂院里没人回他,顾时东歪了歪头,早上妈说啥来着,对了今个儿妈下乡看姥娘去了,嘿,他咋忘了。
臭小子又嗷嗷喊他爸,也没人搭理。
爸也不在家?一准儿跟翠兰同志一块去乡下了。
顾时东气沉丹田,打算嗷一嗓子喊嫂子。
林瑶猛地从屋里钻出来,“臭小子别叫魂了!”
顾时东嘻嘻笑着跑过来,“嫂子,给我织的毛线手套织到哪儿啦,我能瞅瞅不?”
林瑶:臭小子就知道惦记毛手套!
她嘴上吐槽着,还是把织到一半的手套给顾时东看。
熊孩子稀罕的打量着手里的毛线手套,嘴巴快要咧到耳朵根儿了,嫂子给他织的可是有五角星的手套,卡其色的毛线,搭配红闪闪的五角星,一圈一圈的毛线织的密实又好看,手套口还有一层绒毛毛,冬天戴出去一定暖和!
前院郑大成家的郑浩有一顶五角星绒线帽,一到冬天,郑耗子就戴出来炫耀,尤其喜欢在顾时东跟前显摆,还暗地里使绊子,要绊倒他。
顾时东揪着这小子揍了好几回,记吃不记打。
臭小子眯着眼拿脸往手套上蹭,林瑶拍了他一把,“干啥呢,小心给针戳着脸。”
顾春梅捧着搪瓷缸子,咕咚下一口大麦茶,过来一看就笑了:“往后郑耗子可没啥给你显摆的了。”
顾时东乐滋滋点头。
林瑶没听明白:“谁是郑耗子?”
“还能是谁,前院郑大成家的小儿子呗,那小子大名郑浩,对,就是那个浩然正气的浩,名字起的挺好,就是不人事儿,十几岁的娃不好好上学,学街上那些下九流,偷看寡妇洗澡,手脚也不干净,咱们院子里晒肉干腊肉蘑菇啥的,这小子没少偷吃,跟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咱院子里的人都叫他郑耗子。”
“去年冬上,我那双棉袜子就是郑耗子偷的!”
顾时东气呼呼地晃了晃脑袋。
林瑶听得直皱眉,怪不得前头,她要在院子里晒豆干,翠兰婶子不让晒呢,原来院子里有小贼啊。
不是,老郑家可是双职工,怎么还养出个小偷来。
林瑶道:“郑大成两口子也不管管?”
顾春梅呵呵两声,“郑家就是驴粪蛋子表面光,郑大成不管家,他婆娘手脚也不干净,刚解放那会儿半夜起来偷地瓜干吃,娘俩儿一类人!”
林瑶:行吧。
她听了也挺烦的,大杂院里有这样的邻居,日子过得也不舒心呐。
林瑶抬起头来笑了笑,“咱不说不开心的事儿了,春梅姐我捣鼓了一条头巾,你过来看看喜欢不?”
“头巾?送我的?我瞅瞅去。”
顾春梅忙放下搪瓷缸子,喜笑颜开跟着林瑶去了东厢房。
顾时东屁颠颠儿跟在后头。
顾春梅毫不留情把他关在门外,“狗小子一边去,姑娘家的头巾你能戴咋地?到饭点了,还不拿着饭盒打饭去!”
顾时东“哦”了声,悻悻然走了。
*
今天公社食堂改善生活,包的三鲜小饺子跟西红柿鸡蛋汤。
张翠兰老两口到饭点儿也没回来,八成是在乡下吃了晚饭才家来。
为了以防万一,家里给老两口留了一饭盒饺子。
顾时安吃了晚饭,还要去局里加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家人洗手坐在桌前吃饭。
林瑶换了身针织衫小白裙,素面朝天的模样也很矫媚,
这年头普通人家想吃顿饺子,怕是要等到过年才行。
今天不过年不过节的,大食堂突然包了三鲜饺子,虽然只是素馅儿的饺子,里头也加了韭菜、鸡蛋跟虾皮呢。
三鲜饺子一口一个鲜,大家伙儿吃的就跟过年一样满足。
有的社员捧着碗直乐呵,“公社大食堂就是好,不过年就有饺子吃。”
“外头咋说粮食不够了呢?”
“别听那些人乱嚼舌根子,咱国家可是农业大国,咋可能没粮食吃。”
“就是,现在乡下亩产粮食超千斤,公社粮仓堆的放不下了。”
大家伙儿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聊的不可开交。
*
今天顾时安难得在家吃晚饭。
林瑶很自觉去拿筷子,摆在桌子两边,顾时东小狗腿上身,擦了桌子又搬凳子,勤快的不得了。
林瑶胃口小,满满一饭盒三鲜饺子,她吃了一小半,摸摸肚子,秀气双眉蹙了下,表示吃不下了。
顾春梅道她也吃不了,想给顾时东吃。
顾时东捂住嘴巴,“我不吃,我又不是没有自己的饺子。”
他才不要吃二姐的剩饭呢。
气的顾春梅调了个头,不搭理兔崽子了。
林瑶眨巴眨巴眼睛,这样啊,不然剩下的饺子留着当明天的早饭好了。
“瑶瑶,怎么不吃了?”
“吃饱了,吃不下了。”
顾时安听了,很自然接过林瑶剩下的饺子,一口一个吃的很轻松。
顾时东嘿嘿贼笑两声,刚想说他哥吃嫂子的剩饭了,小两口感情真好。
顾时安眼眸淡淡望过来。
臭小子吓得缩了下脑袋,不敢瞎哔哔了。
顾春梅瞅瞅林瑶,又瞅瞅顾时安,微微一笑,一副“你们两个不对劲儿”的表情。
林瑶给她看的脸热,忙给自己找补,“现在粮食珍贵,不能浪费粮食,我吃不下,你哥饭量大,给他吃正好。”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顾春梅笑得跟更意味深长了,她丢给林瑶一个眼神儿,“没事儿,瑶瑶我懂你,你心疼我哥吃不饱嘛,哈哈。”
林瑶:“……”
你这样想也可以jpg。
*
今天晚上云水县的夜黑得跟锅底似的,伸手不见五指,出门要不提着个马灯都看不清脚下的路。
眼瞅着都快九点了,张翠兰两口子才深一脚浅一脚回家了。
翠兰婶子依旧神采奕奕,就是后面扛着个大麻袋的满仓叔灰头土脸有够狼狈的。
林瑶三只赶紧迎上去,帮着满仓叔把麻袋卸下来。
老两口坐下来喝茶的功夫,林瑶他们才知道,原来这麻袋里装的都是张大舅,张二舅给的山货。
张家两个舅舅虽然住在乡下,可都是能耐人。
当年小鬼子在乡下扫荡,张家庄的老百姓都跑到大山沟子里避难去了,有个年轻小媳妇落了单,让几个小鬼子抓住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小媳妇生的秀美,几个日本鬼子“花姑娘,花姑娘”的围在草垛子里,上来就要解裤腰带。
小媳妇宁死不从,一个巴掌扇过去,惹的其中一个鬼子大怒,抽出刺刀就要砍人,张大舅兄弟俩赶着自家的羊往后山跑,听见边上草垛子里有日本鬼子大声呼喝的声音,其中隐隐夹杂着女子的呼救声。
张大舅闻声过去一看,登时脸色就变了。
狗日的日本鬼子欺负俺们中国人没完了!
张大舅虎目怒睁,抽出腰间的杀猪刀,凌空落下,鬼子的一颗头嗖嗖滚出去老远。
张二舅也在后面跟上,兄弟俩学过少林功夫,对上几个吓破胆的日本鬼子,胜负揭晓,几个鬼子倒在了血泊中。
张大舅跟张二舅救下那个小媳妇,赶着自家的羊钻进了山沟子不见踪影,闻讯而来的日本鬼子气的几欲发狂。
从那以后,张家庄二兄弟杀鬼子就打出了名号。
解放后,政府要给两个舅舅安排工作,张大舅不乐意,张二舅更不乐意,他们在乡下种了半辈子的地,天高地阔的习惯了,让他们去城里住鸽子笼,整天在轰隆隆响的车间里憋着,那不是要人命!
而且老爹老娘也在乡下呢,兄弟俩说什么也要在二老跟前尽孝。
张大舅兄弟俩一个比一个倔,又是老革命,政府领导一个头两个大。
最后县领导拍板,老子不愿意进城,就让家里孩子进城!
这么着,张大舅的大儿子张顺进了机械厂当干事,张二舅的大闺女张海棠去了药厂工作。
张大舅兄弟俩就安心在乡下种田孝敬老爹老娘。
现在兄虎俩,一个是生产队的大队长,一个是村里民兵的队长,张二舅还有个打猎的好本事,去后山一趟,不是拿只野鸡就是拎着一溜子野兔,可比在城里过日子逍遥多了。
张翠兰是家里的老幺,上头两个哥哥两个嫂子,对她都挺好,每次回乡下看老娘,去时拎一篮子好东西,回来扛一麻袋。
乡下地方地产丰富,妹子回趟家,哥哥嫂子可劲儿给收拾好东西,野菜干,香菇干,野栗子,山核桃,自家种的桃子山杏,林瑶甚至看到了两只风干的野鸡。
满仓叔就背着麻袋,一路上晃晃悠悠地坐了马车,又坐公交车才回来大杂院。
爸妈今天累着了,顾春梅烧了一锅热水,让老两口洗个热水澡解解乏。
正好,顾时东这小子也好几天没洗澡了,满仓叔抓了哇哇叫的老儿子先去洗。
张翠兰在屋里歇歇脚,林瑶冲了一搪瓷盅藕粉递给她。
“婶子,喝碗藕粉补补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