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凛指着那间小屋，对着老人问道，“请问您，那屋子里住的楚青，他近况如何？您能和我详细说说嘛？”
老人听见是问楚青，这没有什么忌讳不能说的，于是点头，问道，“近况？你想问哪方面的？”
“他结婚了吗？有孩子吗？”宋凛顿了片刻，还是问出了最想问的话题。
刚才没问魏城，是不想再老战友面前流露出自己的软弱。而现在问老人，则是不想进去之后看见一家人幸福生活的场景。
作为一个被亲生父亲抛弃的孩子，那样的场景会让宋凛无法接受。
那老人没有丝毫犹豫的直言相告，“楚青啊，他一直没有结婚，这么多年了，都是一个人孤身生活的。”
宋凛听到这里，心里着实是松了一口气，他还要再继续问些什么，就在这时，不远处一家房门开了。
门口站着一位老太太，朝着这边大声的喊道，“你这老头子，让你出去买酱油，你可好，聊上天了！”
老人闻言，顿时连忙答应着，“老婆子，别叫了，这不有人问点儿事儿嘛？真是的，一天天的就知道催。”
老人说完这话之后，歉意的看了宋凛一眼，说道，“哎呀，家里女人不懂事，让你见笑了。这样，我还有些事儿，楚青就在那屋子里，你自己去找他吧。”
宋凛谢过了老人，之后迈着大步朝楚青的屋子走去。
在他的身后，那老人看着他的背影，嘴里小声的嘀咕着，“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么俊的后生，找楚青那个怪老头有什么事情？”
宋凛按照老人所指的方向很快就到了东边的小院。
他驻足打量，这是一间不大的房子，从脱落墙皮上能看出十分的有年代感，房檐低矮，窗户上糊着厚厚的窗户纸。门前夹角处搭了一个小棚子，从露出来的黑色看，应该是过冬的煤球。
此时烟囱冒着浓烟，屋子里边的人果然如刚才那老人所说的那般，正在做饭。
宋凛平复了一下心情，他上前敲门。
咚咚咚的声音响起，屋子里的人听到这声音，感觉十分罕见。
因为他在这里已经住了二十多年，从中年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怪异，到了现在，已经是个弯腰驼背的老家伙了，怪老头的名声响彻附近几条街，最近这几年，几乎没有人来他家。
这回是谁呢？老头及拉着自己的鞋子，步履缓慢的往外走，一开门，一个大高个正站在自己面前。
他定睛一看，来人的面容带着几分熟悉，很像自己早已经离婚的妻子。要不是这人是个男的，他还以为是自己妻子原谅自己，回来了呢！
“你，是谁啊？”老人许久没有说话，声音有些发涩的开口问道。
宋凛打量着眼前这个干巴瘦的老头，很难从对方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难道是他找错了？
宋凛心里有些怀疑，语气淡淡的说道，“我叫宋凛，是宋海军让我来找楚青的，请问你是楚青吗？”
“宋海军？”隔了将近三十年，再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楚青的心里不由得咯噔的跳了一下。
联想到眼前年轻人和妻子相似的面容，楚青心里有了一个猜测，他放在门上的手颤抖着，眼睛紧紧的盯着面前的人，问道，“你，你是宋海军的儿子吗？”
“是，我是。”宋凛看着男人如此激动的神情，就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他应该就是楚青。
再一次打量对面这个个子稍高，但是已经瘦成竹竿的男人，对方头花已经全白，脸上布满了褶皱，面上是多年风吹日晒残留的痕迹。
不像刚见面时的颓丧，从那双已经变成炯炯有神的眼睛，才能看出几分对方当年在战场的英姿吧！
第25章
“你, 你怎么会来这里找我？”楚青得到了确定的消息时候，心里紧张，手心都冒出汗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 毕竟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啊！
当初刚生下来，那么小小的一团, 软乎乎的,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抱, 就把在襁褓里的他送给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宋海军手里。
想一想，当初那孩子嚎啕大哭, 可能也许在潜意识里, 知道自己即将远离亲生父母吧？
后来的一切对于楚青来说都是极为混乱的，他强忍着心里的不舍，把孩子送出去之后, 妻子质问自己孩子去哪里了？
面对一个失去孩子而陷入发狂的女人, 楚青根本就没有脸面面对她。那么可爱的、温柔的妻子, 每天歇斯底里的抓着自己的衣领，要求自己告诉他孩子的下落，他难过的要死。
但是楚青一想到宋海军因为不能生育，嫂子要和对方离婚的事情，这孩子的去向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自古两难全，面对救命恩情和妻子, 他选择了恩人, 但是面对着发狂发疯之后，心如死灰决绝而去的妻子, 他只能强忍着伤痛, 放对方离去。
他楚青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小怡, 第二对不起的人就是眼前的这个孩子，但是楚青心里清楚，宋海军夫妻俩是好人，肯定会把孩子当场自己亲生的一样疼爱。
所以在妻子小怡离开他身边之后，被愧疚充满了内心的楚青，选择来到这个他当初和小怡定情的县城，当一个扫大街的，来惩罚自己。
他不允许自己过得快乐，所以消失在世人眼前，拒绝和人交谈，拒绝再娶，拒绝再生孩子，因为他知道自己没资格获得幸福，因为他愧对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可是准备这样角落里逐渐腐烂死去的楚青，却没想到有一天，那个被送走的孩子竟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楚青眼里瞬间模糊，泪流满面。
都是男人有泪不轻弹，但那只是未到伤心处。
宋凛见男人无声的流泪，心里一窒，面上平静的表情也维持不住了，他感觉呼吸很艰难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外边太冷了，先让我进去吧。”
宋凛没说什么你别哭之类的，但是这话一出，楚青顿时反应了过来，他连忙伸出袖子擦擦自己的眼泪，然后慌张的往左移了一步，让开门口的位置，让宋凛能进来。
“你，你坐，这里烧着炉子，你烤烤火，去去寒气……”
楚青七手八脚的把炉子旁边的杂乱物品推到一边，清理出一块空地，接着把小凳子放到炉子前，殷切的说道，“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糖水。”
楚青退伍时的级别不低，工资很高。到了县城里本来能给他分配到派出所当局长，但是他拒绝了，自己选了一个扫大街的脏活累活，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楚青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这二十多年的时间，比他小了很多的人都已经升职成了领导，但是他还在那个岗位上，那片区域里扫大街，所有知道他这事儿的人，都会暗地里说楚青是傻子，是怪人。
楚青知道也不解释。
他这些年来舍不得吃舍不得喝，把所有钱都攒起来，就是为了等死后留给妻子和儿子。
现在儿子来到他面前了，一向生活节俭的楚青，从储物柜里拿出了白糖，把那个粗瓷碗刷了又刷，喜滋滋的给他倒了一碗糖水。
宋凛看着男人忙乎，把糖水殷勤的放到自己面前，他本来不喜甜的，但是看着男人热切的目光，不忍心拒绝对方，于是端起碗放到嘴边，喝了一大口。
楚青见状，面露喜色，高兴的直咧嘴，这是二十多年以来，他头一次给自己儿子东西，看着对方没有拒绝，楚青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同时他也在心里计划着，一会儿出去国营饭店买点硬菜，儿子好不容易来一回，他得好好招待他一番。
“别忙了。”宋凛放下粗瓷碗，低声说道。
这句话声音不大，但是听在楚青的耳朵里却分外的震耳欲聋，他心脏吓得一哆嗦。
他以为宋凛生气了，于是原本的高兴劲儿也消失不见，完全慌了手脚，挺大一个男人，竟然慌乱的像个做错事儿的小孩子，可怜巴巴的望着宋凛。
宋凛根本没想到楚青竟然会是这种性格，他心里叹息了一下，开口说道，“其实找你一直以来是我父亲宋海军的心愿。”
宋凛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他抬头看着楚青，“当初父亲听说你妻子因为孩子的事儿离婚了，本来想把孩子送还给你的，可是后来你消失不见了，他怎么也找不到你的去处，这么多年来，这件事儿就成了他心底里的遗憾。”
楚青听到这里，心里有一瞬间的动容，宋大哥，他当初竟然想过把孩子还给我，而且还坚持找了自己这么多年。
“那，你，你是知道了，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楚青抬头望着宋凛那平静的看不出丝毫表情的面容，心里十分没底气的开口问道。
“是，在我十八岁成年那天，父亲就告诉了我实情。”宋凛用十分平静的语气回道。
但是其实他心里却不想脸上表现的那般毫无波澜。其实当初他初次得知这个消息以后，真是无法接受，疼爱了这么多年的父母，竟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那时候的宋凛远没有现在的心思成熟，他感觉自己的三观遭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整个世界都仿佛是颠倒了的。
也就是后来，在养父宋海军的开导下，他才重新接受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寻找生父消息的这件事，就被宋凛放到了心底。
他一直想向楚青问一句，当初为什么舍得抛弃自己？他就这么狠心的吗？二十多年不见自己亲生儿子！
可是现在看着眼眶通红的男人，宋凛心里的话也问不出口了，原来对方不是冷血无情，还会因为自己而伤心流泪。
这样，就够了。
“那，那你……”楚青张了张嘴，好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其实他想问，你原谅我了吗？但是他的嘴巴就像是被胶水糊住了一般，怎么也开不了口。
宋凛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嗯，我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就是父亲宋海军想要见你一面。”
楚青听见儿子对自己提要求，哪里会拒绝，于是当场答应道，“好，好，我去见他，等明天，我就去单位请假，然后到买去京城的火车票。”
“对了，他现在住在哪里？”二十多年过去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也不知道宋老哥变成什么样子了？
“我家在XX军区大院……”宋凛说完了家里的住址，气氛顿时沉默下来，两个人都不知道和地方说什么，明明是世界上关系最亲的父子，但此时却像比陌生人还不如，相处之间多了几分尴尬和不自在。
宋凛看着楚青小心翼翼的面对着自己，心里有些别扭了。
他想了想，见到了亲生父亲，现在就剩下他母亲还没有消息了，所以宋凛想着也许楚青会知道一些线索，于是开口问道，“你知道我亲生母亲现在在哪里吗？”
楚青当然知道秦怡的具体消息，他听宋凛提起自己的妻子，垂下眸子，声音发干的回道，“她，就在市里，在市医院当护士。”
楚青隔了一会儿，再次用沙哑的嗓音说道，“你要是去见她的话，千万别提起我，她要是听到我的名字肯定会生气的。”
“好，我知道了。”宋凛顿了顿，然后站起身来，说道，“没什么事情，那我就走了。”
“什，什么？你这就要走了？”楚青闻言，大惊失措，险些打翻了面前的粗瓷碗，他猛地站起，看着面前腰板挺直，容貌俊秀的儿子，挽留的话脱口而出：
“要不你再待一会儿吧，我，我们去国营饭店吃饭怎么样？”
“我之前已经吃完了。”
宋凛这一句话，顿时让楚青如坠地狱，心里难受的要死，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长叹了一口气。
等宋凛走后，直直的望着对方的背影，好久好久，都没有回神。
宋凛直到走出拐角的地方，仍旧能感觉到身后人的注视，他脑海里像是一团乱麻，剪不断理又乱，此时，宋凛是十分想念周至，要是她能陪在自己身边说说话就好了。
宋凛趁着月色，走回到了旅馆，而此时，在周家村的周至，也同样的看着同一轮圆月。
“小姑姑，过来，别看外边了，你瞅瞅，这都是我特意从海岛给你背回来的的确良布，怎么样，时下最流行的布料，漂亮吧？”
周磊拿着一块小碎花的布料，得意洋洋的冲着家人展示，尤其面对周至的时候，那笑容简直就像是不要钱一样。
周至从床边的位置移了过来，然后拿过周磊手里的布料，放在手里细细的打量着。
相较于普通纯棉的布料，这种的确良不容易起球，有点很多，所以逐渐的在大城市流行了起来。
现在谁要是穿着一件的确良布料做的衣服，那在村子里就是最亮的崽，周至虽然觉得纯棉的衣服穿着更舒服，不过周磊是一番好心，她当然不会让对方失望的。
周至嘴角露出一抹夸赞的笑容，说道，“大侄子，你这布料果真不错，我非常喜欢。”
周磊看着周至的灿烂的笑容，被对方精美的容貌直面攻击，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但是这种冲击的威力仍旧是十分巨大的。
这不，一向大大咧咧的周磊，也少见的不好意思的起来，他憨厚的摸着自己的脑袋，笑了：
“嘿嘿，小姑姑你喜欢就好，那就不枉费我千里迢迢的从海岛带过来了。”
一旁的王桂花见儿子给周至带回来这些东西，不仅没有吃醋，反而是很高兴，很满意的样子，“总算是还懂事些，知道给你小姑姑带礼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