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燕这个人心思是有些重，但罗启文觉得正常情况下，他不大可能因为种种奇怪的巧合做出将神女错认为狐母教徒的离谱误会，显然其中必有神女的指引。
神女这样轻巧地“惩罚”宗燕，除了她本身仁慈以外，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罗启文心思百转，周围人甚至都没看出来，在这短短一会儿，他就已经想了这么多了。
被问了问题，燕娘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害怕。
若不是那些玄甲卫围在食摊周围，她又亲眼看见雀首指挥玄甲卫，她也不会鼓起勇气过来问一问。
罗启文身边的皇后见燕娘脸上遮掩不住的惶恐紧张之色，温柔地笑了笑，伸手将她冰凉发颤的手握住，柔声安慰：“小妮安心，郎君他只是看着有些凶，我们不是坏人。”
小妮是如今长安家中长辈对女性小辈的爱称，燕娘小时候爷奶还在，也是被这么叫过的。
握住她的手暖暖的，但燕娘发现贵人的手上居然还有着细细的茧子，她对这些茧子很熟悉，是常常使用织机后才会有的茧。
……有一点，像是她的母亲。
对上贵人温柔浅笑的眼睛，燕娘不知道怎么有点羞涩，却也不再紧张了。
她小声回答道：“我已经问过了，那些花切得不大好的肉两文钱，切得好的肉三文钱……郎君，若是再贵些我也就买不起了。”
“那你为什么想去买肉？”罗启文又追问。
燕娘身上衣服很旧，却不算太破，可见她不是孤注一掷的穷苦人。
虽然她刚才去找了雀鸣卫的人，但本身并不像勇敢莽撞的人，为什么会在周围百姓都躲起来不敢靠近的时候，还执意要去神女那里买肉呢？
要知道那些玄甲卫刚开始都不敢靠近小摊，并且将那些肉吃进嘴里，后面还是在命令以及雀首身先士卒的带领下，才逐渐开始接受神女售卖的这种食物。
“因为……因为……那是‘龙女’，是神仙！”燕娘沉默，最后还是在众人的注视中结结巴巴却也坚定地说道，“才不是什么害人的妖怪！”
罗启文没说话，雀首便跟着问：“既然是神女，为何又要向凡人收取钱财？”
燕娘皱皱眉，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她看着雀首，还是坦诚道：“郎君知不知道如今各种肉的价格？哪怕不是我这样的穷人，是稍微体面些的小店掌柜，也大多三四天吃上一次肉。”
而长安城中，最多的便是这个收入的人。
雀首有种被眼前少女在陛下面前教育的古怪感觉，所以他没说话，只是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燕娘见他并不生气，索性继续说了下去：“我们用几文钱便能在神仙这里买到平日吃不起的肉，神仙那里的肉以这样低的价格卖给我们，难道是为了赚取那些对她无用的凡间金银吗？”
“这些钱，想来也是仙人想告诉我们，不要不劳而获这个道理罢了。”
在日常生活中，大雍平民与官员之间关系并没有那么严格的阶级区分，就像之前李福等人面见罗启文，最多也只是拱手行礼而已。
罗启文注视着这个年轻少女，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对神女的信任，于是他的心中恍然。
——原来，这也是被神女选中的人啊。
于是罗启文说道：“你想得没错，这确实是位慈悲的女神。”
燕娘一愣，接着脸上便出现了兴奋的红晕。
“神女此行有她的目的，她需要更多人前来，需要这些人不再对她感到恐惧，需要他们去购买那些肉。”罗启文说着，看到燕娘脸上出现犹豫之色，又郑重保证道，“我是大雍的皇帝，必不会做不利于大雍百姓的事。”
“比起我，你更适合去让人们放下警惕，所以你是否愿意去做这件事？”
燕娘条件反射点着头，但下一秒反应过来。
这是皇帝陛下？
周围全都是玄甲卫，可没有人敢在一个能命令玄甲卫的官员面前假称皇帝！
燕娘愣住了，急急看向旁边还握着自己手的娘子。
那这位……岂不是皇后殿下？
“那我们便去神女那里吧……我也想尝尝那些肉的味道呢。”皇后声音轻柔和缓，笑容看起来格外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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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在雀首的带领下，穿过层层玄甲卫来到神女的食摊面前。
欢快的乐曲正从虚空传来，周围的人们好似已经接受了它的存在。
神女手中拿着粉色肉切着花刀时，她身边等待的玄甲卫们，便在那重重落下的鼓点中或是晃着身体，又或是点着头和脚尖。
他们低声笑谈，在看向神女的时候脸上都会出现尊敬的神色，可其中并无多少恐惧。
大家都不是傻子，哪怕他们没罗启文想得那么深，也知道这位面容奇异的女子不是神就是仙，甚至可能和昨夜的神龙有关。
走得近了，炸肉的芳香越发明显，奇异的黑色锅子的凹陷里发出滋滋的声响，神女便去将整个铁板上的炸肉挨个串在签子里。
最前方的玄甲卫适时指了指辣椒，又比划了一个“多”的手势，神女便多多地撒了辣椒下去。
他一个人拿着一把炸肉，看起来十分高兴，脸颊上甚至还有之前不小心粘上的料粉。
雀首让周围的几个玄甲卫退下，食摊便终于空闲下来。
“神女听不懂士兵们说话，士兵们也听不懂神女的语言。”雀首小声向罗启文解释。
罗启文只是点了点头，在对上洛芙叶望过来的眼神时，脸上已经有了温和的笑容。
“店家，不知您居然来了长安……这位是我的妻子崔灵。”他说完又指了指旁边又开始紧张的燕娘，继续介绍道，“这位唤作燕娘的小友与我们路上偶遇，她很想尝尝您这里的炸肉，我们便一起来了。”
皇后动作得体，笑意温柔，向洛芙叶行礼：“店家唤妾‘阿清’便可。”
燕娘正想跟着行礼，却看神女摇了摇头。
燕娘的身体一颤，茫然又惶恐地看着神女。
洛芙叶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但她依旧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并转而罗启文和雀首说道：“她们说话我听不懂。”
刚才她还以为由熟悉NPC介绍的人说话她能听懂呢，现在看果然是想多了。
虽然知道这是游戏设定，但她还是觉得好麻烦……
不过好在她已经有一点明白游戏的要求了。
“你们明日带她们来店里吧。”洛芙叶并没有对NPC解释什么，只是干脆地说道。
既然是由重要NPC带来的人，肯定也很重要，说不定就与下次任务相关了。
罗启文原本还有些紧张，担忧皇后若是没有仙缘可怎么办，好在仙人后面的话让他一下放松下来。
“好，我们明日便一起去您那里吃饭。”罗启文微笑。
“不知道您这次卖的这些肉是否还限量呢？”罗启文问神女，他指了指燕娘，“这位姑娘周边的人许久没有吃肉了，想买些回去给大家尝尝。”
罗启文含蓄地说着，意思是燕娘将去把淀粉肠分给那些不敢前来的平民们。
果然，神女认可了他们的想法。
她这次来长安，果然是自己之前想的那些原因。
罗启文看洛芙叶什么也没说，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便知道自己这步走对了。
洛芙叶只是来做限时特殊任务，把淀粉肠卖给哪个NPC都一样，但她听到罗启文说燕娘和她周围的人许久没吃过肉，这如她的代理店长丽娘一般大的女孩子，看起来甚至比丽娘还要瘦小。
哪怕这是游戏，还是叫她于心不忍起来。
“但是……”洛芙叶语气犹豫，她看向罗启文，没注意到每个人脸上迅速闪过的紧张之色，接着说道，“这些不是肉，它们叫淀粉肠……一点肉都没有，全都是淀粉和各种调味粉做成的。”
“不是肉？？”
罗启文和雀首大惊失色。
他们同时用武人敏锐的鼻子使劲嗅了嗅，但面前这个叫淀粉肠的食物，怎么闻都是肉的味道啊！
最多……它们比肉闻起来更香，香味更奇特，但这不是因为神女厨艺高超吗？
“全都是‘淀粉’做成的？？”罗启文表情疑惑地盯着那些香喷喷的肉。
“敢问女仙，淀粉是什么？”皇后阿清听得懂丈夫的话，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陌生的词汇，追问道。
罗启文便又问洛芙叶：“敢问店家，这淀粉又是什么？”
洛芙叶莫名有种在淳朴古人面前展现现代食品造假工业的尴尬感，她清清嗓子，耐心起来。
“淀粉啊……面团拿水一直洗，洗出来的水放着，沉底的白色粉末就是淀粉了。”
她回答得轻巧，却让罗启文和雀首再次怔住。
用……用面团洗出来的粉做肉？
“这‘淀粉’岂不是‘精面中的精华’？”雀首茫然。
为何要如此呢？
精面价格昂贵，这样算下来还不如直接拿肉来做……或许这便是神界展现富饶的方法？
那……是不是这“淀粉”做成的肉，人吃了要更长寿些？
罗启文思考着。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几个大雍人面面相觑, 不明白为何要做如此买椟还珠之事。
像是仙人所说那种精面，起码要筛上十几遍，揉成面团之后又能洗出多少淀粉？想来肯定要比所用的面粉少。
而从价格来说, 精面毕竟是粮食, 它就已经比肉还要贵了。
用比肉还要贵的淀粉制成肉，在女仙这里却仿佛不值钱一般。
几人不知该如何接话, 洛芙叶却接着说道。
“这淀粉肠拿来解解馋还行，若是想用它代替肉……”
淀粉肠确实很香很好吃，但要是想拿来代替肉，洛芙叶便有种当了无良商贩的不安感。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那么多。
或许是因为燕娘举止行为成熟得像个成年姑娘, 身体却与丽娘一般, 都是如出一辙地瘦小苍白。
她那么期待地看着自己, 眼神崇拜又期待……洛芙叶又怎么忍心让她失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