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轻也是歌伎, 但做到她们这行顶尖的，虽地位卑微, 吃穿住行与富贵家的小姐也不差什么, 不说顿顿山珍海味，但想吃什么外食，也多是派人去买来, 回来放在盘子里吃，哪有坐在路边吃饭的经历。
伶首比沈轻轻还好些, 她在滨南时, 经常会出门寻找被遗弃的合适的孩子，除了随身携带干粮, 也常常会吃些外食。
不过战乱之后, 会些手艺的人少，在外摆摊的更少, 大多时候外食都靠量大管饱招揽客人，少有非常好吃的，到最后吃东西也就为了填饱肚子罢了。
事实上洛芙叶这里贩卖的吃食，除去味道，其余虽看起来已经本土化，但依旧与寻常小摊贩不同。就说一点，一般摊贩包装食物时候哪里用得起油纸？大部分时候用干净干草隔热，又或者拴上个麻绳就算了。
在洛芙叶的店铺开起之后，不管是大型的竹盒、藤编篮，还是小型的不漏水竹杯、油纸，全都会被百姓们带回去重复利用。
伶首虽会深入民间，但一般不会孤身行走，这些都是侍女属下的活计，所以她也是不知道这些情况的，更不知道这些好吃的食物，甚至已经成为了许多百姓奖励自己、抚慰家人的美好象征。
伶首和沈轻轻都需要保持身材，加上要保护嗓子，两人都吃得十分清淡，饭量比起一般武人更是少的可怜。
现在一个饼半个手掌大，里面全是鼓鼓囊囊的肉，一股带着刺激香味的米香透过油纸往鼻子里飘，和平时吃的东西差别实在有些大。
她们却并不觉得讨厌现在这种体验，在周围闹哄哄的热闹说话声中，带着凉意的风吹在身上，手里捏着的油纸包存在感便越发强烈，热烘烘地握在手里，让整个身子都跟着变暖了。
没有人追捧她们，没有人注意她们，不需要去注意谁的眼色表情，也不需要品味谁的话语暗喻，人们谈论着简单的话题，就好像这世界本就这么简单，连人和人之间的相处都变得温暖单纯许多。
这对伶首和沈轻轻来说都是陌生的，如果不是面对神女，她们理应在唱过一首歌之后被问接不接受雇佣，然后在掌柜带领下进入店中卖唱，一边唱歌一边收集情报，最后到时间离开，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莫名其妙地跟着一群食客排队买饼，接着坐在边上准备吃掉它。
沈轻轻下意识呼唤伶首，却在与她对视之后什么也没说出口，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一会儿之后竟然一同笑起来。
像是有什么好笑的东西，在鱼儿逐渐游走荡起的微波中，两个人的竟然就这样笑了一会儿，神情灿烂又放松。
“这饼闻起来好香，咱们快吃吧，凉了就不好了。”伶首笑着催促。
见沈轻轻点头，她便先将油纸包放在另一边干净的椅子上，伸手拔开了竹杯盖子。
随着她的动作，一阵带着甜香的热气扑面而来，竹杯中浓稠的汤汁晃动出漂亮波纹，透色的银耳在杯中晃动，宛如水中舒展开的花朵，花瓣下隐约露出几点红果，那是熬煮过后重新变得胖嘟嘟的枸杞。
伶首和沈轻轻的表情同时变得极其惊讶，她们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这一杯甜汤价值不菲。
“北方桑上生白耳，名桑鹅，贵有力者咸嗜之，呼五鼎芝。”
如今大雍也是如此，因为银耳无法人工栽培，所以野生银耳价格高昂，被王公贵族当做保养身体的补品……不过不如说少见一些的菌菇的价格都极其昂贵，不止银耳一种。
枸杞虽在长安不少见，但价格也不便宜，并且没有这杯甜汤中的枸杞大个饱满。加上甜甜的上等石蜜，平日里伶首和沈轻轻用来当做补品吃的珍品也就这个水准了。
现在这杯寻常百姓家难见的珍贵补汤，却被如此轻描淡写地送给两个只是唱歌很好听的乐伎，实在是……实在是让人不知道怎么形容。
只不过对方可是神仙啊……这凡间珍贵的甜汤，对她来说应该并不珍贵吧。
伶首和沈轻轻这样想着，都先捧着银耳汤喝了口。
暖呼呼的甜汤流入口中，滋润了原本干涩的喉咙，甜汤有些粘稠，味道却清淡自然，伴着银耳特有的香味，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清甜。
汤水是带着粘稠的，但已经煮到半融的银耳顺着汤水流入口腔，牙齿咀嚼间，却依旧是爽脆干净的口感。
两个小娘子都很喜欢清甜的银耳汤，连着喝了几口，才有空腾出手来尝一尝温度已经适合入口的笼笼肉夹馍。
揭开上面的油纸，那股带着米香和调料香气的蒸汽在空中画出一条蒸腾的白气，暄软的饼胖胖的鼓起，像是一张对折起来的荷叶，原本白胖的面饼上已经被肉汁和油脂浸染，隐隐约约露出带着红的金色油脂痕迹。
沈轻轻选了猪肉，伶首选了牛肉，现在店里只有这两种口味，倒是少了让人选择的困难。
伶首低头吃了一口。
率先被舌头感知到的并不是陌生的肉味，醇厚的带着油润香气的辣味首先传来，这是涂抹在饼皮里面的特制油辣子，接着是糯糯的米香，碾碎的大米粉拌了调料裹在肉的外面，在保持肉质细嫩的同时，自身也被肉汁浸染，呈现出一种稍微黏连的、带着颗粒感的奇妙咀嚼感受。
这时候才能尝到里头牛肉的味道。
牛肉被切得很大块，但长时间蒸汽的作用下，原本纤维粗硬的牛肉逐渐变得柔软，外面吸收了米粉带着咸香滋味，里头却柔软中带着韧性，是牛肉做熟之后本身那股肉香，牙齿嚼碎的时候，它便和外面滋味浓郁的米粉外壳相互融合在一起。
微微酒香在已经变得晶莹的米粉外壳里蔓延，淡薄的酒香抹去了肉中的腥臊，纯粹干净的肉汁让米粉粘黏，咸香微辣的调料和牛肉本身的味道融合在一起，荷叶饼暄软香甜，里头抹着的特制油辣子并不很辣，但一吃便能尝到那股油辣椒才有的浓郁滋味，好像嘴巴里都是那股诱人的香气。
“咳咳……”油辣子辣味虽然淡，不过对一向饮食清淡的伶首还是有些冲击，她咽下口中的肉夹馍，被这复杂又刺激的味道弄得忍不住咳嗽起来。
头一次吃油辣子的伶首可不知道，在笼笼肉夹馍的老家，简单的辣子夹馍就已经是一道很多人喜欢的小吃了。
长安终究口味重些，久在长安的沈轻轻倒是比伶首接受能力更好一点。
她吃的是猪肉夹馍，五花肉没有任何奇怪的味道，红亮油润的粉蒸肉夹在白胖的荷叶饼里，猪肉比牛肉更加柔软多汁，肥肉夹在米粉中间，原本肥油都被高温蒸出，伴着瘦肉一起吃下去，不仅肥而不腻，更比牛肉多了肉汁溢满的口感。
不说滋味陌生的牛肉，猪肉竟也能做出如此好的味道来吗？
此时伶首好奇地问沈轻轻：“猪肉的好吃吗？”
“并无一丝腥臊，滋味甚好！”沈轻轻极其认真地说。
伶首道：“刚才听前头那‘三郎’说，过些天神女会放出猪崽，我当时还在想为何要养猪，现在看来倒是我不懂内情了。”
“那白羽鸡也是从神女这里出来的。”沈轻轻道，她看了看伶首的表情，突然又问，“姐姐想留在这里？”
伶首也不意外沈轻轻能看出她的心思，轻声回答：“刚才我听到他们闲谈，说神女最近都在招店主，就像另外的麻辣烫店和炒菜店，里头店主都是普通百姓。”
沈轻轻闻言一怔，又露出一个笑：“真好！那就祝姐姐心愿以偿。”
翠玉宫的架构其实较为松散特殊，所以伶首并不需要像正盟盟主一样每天处理许多事务，所以如今哪怕来神女这里当店长，也是没什么妨碍的。
“就是不知我身为乐伎，身份上……”伶首轻叹。
沈轻轻却安慰道：“神女自然是不会计较身份的，姐姐你想，她已经知晓我们是乐伎，依旧送我们甜汤，想来不会被世俗人间所影响。”
伶首也是这样想的，刚才也是一时担忧，闻言点点头再次露出一个笑：“那我们便等人少些，去找神女问问吧。”
两人吃完了笼笼肉夹馍，把垃圾仔细收拾好，学着别人扔到垃圾桶里，接着便坐在原位抱着银耳汤嘬饮，等人渐渐变少。
中午十分，人终于少了许多，两人见神女收拾着桌子，似乎正准备离开，连忙一齐上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但出人意料的是，美丽的神女似乎早已忘了给她们递甜汤时候的小小默契，因为她们的请求皱起眉，接着便带着遗憾地摇了摇头。
“店主的话……你们都没法当呢。”神女好像叹了口气。
原本信心满满的伶首和沈轻轻同时露出茫然的表情，伶首捏紧了双手，只感觉一种羞耻混杂着失望的心情溢满心中，居然让她的鼻子都微微酸涩起来，这种感受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了。
为什么呢……是因为她们是乐伎吗？
但明明刚才……刚才……
“那店主，我们能否在这唱歌卖艺……”沈轻轻应当和伶首想到了一出去，于是她这样委婉地问到。
可称赞过她们表演的神女却依旧无情地摇了摇头，拒绝得十分果断：“这也不可以。”
此话一出，一片沉默。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伶首双手相互拧着, 莹白的指节都因为用力有些泛红，沉默许久，她却直接将心中疑问问了出来。
她道：“为何不可？”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她甚至没有了往日的端庄温柔, 一句话居然说得带了几分质问的味道。
不是伶首情绪不受控制，而是她本对神女极有好感, 现在却发现神女根本和她想得不一样，甚至与一般人相同，会厌恶她们卑微的出身。
发现自己喜欢的人其实看不起自己，这是种很大的打击。
洛芙叶愣了一下, 她当然发现了伶首的情绪, 这才感觉自己刚才的话很容易让人误会。
洛芙叶一向对和自己同样性别的女孩子很宽容, 甚至天然带着好感度, 这游戏这么真实，两个身份是乐伎的女孩子出现在面前, 她一个现代玩家当然不会看不起她们, 反而因此对她们产生了怜惜感。
这也是洛芙叶给她们送甜汤的原因，不仅因为她们的表演真的很好，更因为这种情绪。
“我的店铺是缺少代理店长, 但代理店长有特殊要求，那是个没办法解释的要求。”
洛芙叶当然没办法给NPC们解释什么是“好感度”、“忠诚度”, 因为话语说出口的瞬间就被“哔哔”和谐掉, 她缺店长缺了这么长时间，早都试过直接说出要求, 最后结果是, 听她说话的NPC全都一脸迷茫，根本听不懂。
伶首和沈轻轻同时看过去, 就见神女眼神温柔，耐心地向她们解释，虽然仍旧带着那种让人畏惧的神秘感，却因为表情，反而显现出一种宏达且温和的气质来。
就像凡人们能够想象的那种“神”，高大的，温和的，同时也是令人敬畏的。
她们对面的洛芙叶又道：“不让你们在这里卖艺也是同样的原因……”
神女说着脸上露出遗憾之色，显然有什么无法向她们说明的原因。
洛芙叶说得当然都是真的，谁能想到卖艺表演会被判定为“场景内特殊装饰”啊？她要想让眼前的女孩子们在前面空地卖唱，就得先花一大笔钱购买这个场景装饰……
她现在不缺钱，但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她的店铺和对面小吃车存在的地方，才能铺设水泥路，而以现在的人流量来说，高峰期和人挤人都没有区别了，店铺对面水泥路上实在挤不出让两姐妹卖艺的场地。
当然，如果两姐妹去旁边不在她经营范围的树林里卖艺也是可以的，但人家想到她这卖艺，她叫人家去旁边林子里……还不如拒绝呢。
伶首捏着的双手渐渐松开，心里一松，脸颊升起红晕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是奴误会……”
洛芙叶听罢摆了摆手，很爽快地表示并不介意。
这种误会也确实没什么可介意的，要是地位互换一下，她发现别人看不起自己的身份职业，也会觉得不高兴。
不过……
“店主，真的没有能让我做的活计吗？”
伶首头颅微向侧方垂着，眼睛却微微向上看向洛芙叶，便有股天然的娇羞，她眼角红晕如枝头桃花，本就清丽而柔弱的面容在这个角度下显得更加美丽动人，更别说那如婉转动听的声音，放柔了说出这恳求的话时，简直要说到人心里去了。
她也很聪明，早从周围人对洛芙叶的称呼变化中发现，当着洛芙叶本人时候，要叫她“店主”才行。
对面洛芙叶先是一愣，紧接着心中泛起些古怪的感觉，但到了最后，还是大美人冲着自己撒娇的那种微妙的爽感覆盖了这一丝古怪，叫她也情不自禁也放柔声音。
她思考了几秒，很快就想到一个办法，柔声道：“你们……愿意先来当小吃车摊主吗？”
她细细地解释了一番小吃车车主的情况，当然也有最后一点，小吃车车主很有成为代理店主的机会。
以后不管是买下小吃车，让小吃车真正成为自己的财产，还是在日积月累下好感度和友好度达标转而去做代理店主，两个选择都不算坏。
咦？
这时洛芙叶忍不住看了一眼眼前伶首，她才发现，伶首原本很低的“友好度”居然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达标了。
友好度是NPC对于她这个玩家的好感，也就是说，在误会解除之后，面前女子对自己的好感度也变得很高。
这叫洛芙叶心情也更舒畅了一些，毕竟知道别人喜欢自己总是一件会让人觉得高兴的事。
伶首和沈轻轻对视一眼，她并没有犹豫很久，而是在短暂的思索过后，便语气柔和却也坚定地对洛芙叶说道：“我想成为小吃车摊主，还请店主同意！”
“当然可以，”听这话的意思是，开小吃车的只有她一个，于是便问伶首，“你的小吃车想卖什么？”
伶首和沈轻轻同时露出茫然的表情，明显对此一点想法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