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滚滚的棕色栗子落在黑色铁砂上，除了糖也不放什么别的调味料，就这样径直开了火。
“糖炒板栗。”洛芙叶揭晓谜题，指着放在旁边的大铲子，“如果真学不会精细控制内力，那就试试用铁砂炒栗子吧，就是累了些，要多花些力气，瞧，那是炒栗子专用的铲子。”
一柄如农具一般的铲子立在旁边，正是刚才冷一拿进来顺手放在那里的。
竟然是用铁砂炒栗子！
众人看看大锅又看看铲子，这才恍然，看向铁砂栗子的眼神绽放出光彩——
铁砂不易迅速升温降温，炒制时间长，因此用内力控制火候的时候也不用那么小心……最重要的是，这样简单的做法，显然不用什么高超的厨艺！
这点对诸位长老来说非常重要。
“多谢店主！”葛长老大喜，洛芙叶点头后又朝同僚们一拱手，“不过咱们还是得先学炒菜，若真的学不会再另说，至于这糖炒板栗，不如轮流来炒，诸位觉得如何？”
既然是来给人做活儿，不说学了增长内力的方法要怎么感恩感谢，就纯说拿了人家的工钱，那便没有从此去简单地炒栗子来增长内力，不再学炒菜的道理。
且回想他们留下时店主的表情，显然想要多些人学会炒菜。
各位长老也没有不应的，半点不曾讨价还价，皆是拱手回应。
“理应如此。”
洛芙叶看着这一幕，感觉心情一下变好了许多，炒菜馆什么的，在经历过诸位长老学厨之后，倒也变得没那么渴望了。
最近还有学校那边的事情忙，她便也不在意这些NPC在小吃街待着只是炒栗子，但看到这些人这样的反应，还是会觉得心情愉快。
“你们先学着怎样炒栗子吧，若炒栗子也能修炼内里，那我便准备个炒栗子的小店，到时候去那里也不用占着炒菜店的灶。”
“多谢店主！”众位长老真心感激道。
“那我们就继续学习了。”葛长老再次朝洛芙叶行礼，极有君子风度，又对穆禅说道，“穆兄，劳烦再演示一番，是否要在润锅之后……”
厨房里的人们又再次忙碌起来，洛芙叶就在旁边站着 ，看他们紧张而认真地学习炒菜，时不时发生一些神奇的意外，一时间也觉得颇有趣味。
“店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就在这时，自长老们开始学厨便不太有存在感的宗主轻声对洛芙叶说道。
洛芙叶不清楚宗主为何如此郑重，但还是因为他的态度对这未开始的谈话有了几分重视。
洛芙叶伸手做请：“外面安静些，我们去外面说。”
宗主跟上，两人来到外面找了空位坐下。
半开放样式的厨房上方封的是玻璃，所以哪怕坐在外面，仍能将里面人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宗主看了几眼厨房里热火朝天的景象，愣了几息，又很快回过神来，他向洛芙叶的拱手行礼，唇角勾起一抹带着歉疚和感叹的微笑：“店主勿怪，这景色让我回忆起些幼年时学艺的场景，总看着就出了神。”
“没关系，”洛芙叶一只手搭在桌沿上，那双慵懒中带着点狡黠的眼睛中眸光流转，问道，“不知宗主想和我说什么？”
宗主沉默片刻，接着站起身郑重向洛芙叶弯下腰去，行了一个大礼：“天静宗牢记店主传授技艺之恩，往后店主所求，只要不反天静宗门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洛芙叶一惊，下意识站起身，一手托在仍旧弯着腰的宗主手臂上想将他扶起，一边连声回答：“小事而已，莫要如此！”
之前宗主隐约透露了想要带着手下在她这帮忙的意思，是洛芙叶自己同意的，但现在宗主这么郑重地表示归顺，还是让洛芙叶有点吃惊。
原先对天静宗并没有对翠玉宫那么亲近，但宗主这一拜，确实让洛芙叶终于意识到，自己如今不再是光杆司令一个，而是有了翠玉宫和天静宗两个下属门派。
宗主顺着洛芙叶的力道起身，眼中多了亲近之意，但言语态度却更为礼貌地说出了后面的话：“第二是我本人的想法，并非希望店主一定答应，只求店主能听我一言。”
洛芙叶看他，疑问道：“请说？”
宗主声音稍缓，似乎一边说一边斟酌着语句用词：“武林正盟盟主乃天静宗出身，与天静宗一向关系密切，正盟中也多是侠义之辈……”
应当是觉得自己的要求实在过分，宗主说着便涨红了脸，有些说不下去了。
店主大方将增长内里法子教给天静宗，又好心让他们在这里学习，甚至还给工钱，自己却想将一切告知于他人，很大可能给店主带来麻烦……
若不是考虑翠玉宫或许已将小吃街的各种消息传到江湖，以及正盟一直因皇帝追查神女的情况，迟早会查明一切真相，宗主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当然，其中也有杜鄂和穆禅、店主表现出来的那种并不担心、甚至还欢迎江湖人知晓小吃街的态度的原因，
宗主没有将话说完，洛芙叶却已经了然。
她眉目舒展，露出一个舒朗的笑容来，示意宗主坐下，云淡风轻道：“我知道正盟，小吃街、内功炒菜这些东西，你们想告诉他们，告诉他们就是，不过……”
洛芙叶一只手撑起脸，漂亮眼睛瞪得圆圆，好奇看着宗主那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其实与我而言并不会产生什么损失，只是你们天静宗……若是大家知道了增长内力的法子，都来小吃街，那到时候你们可就没那么多时间和机会来炒菜了。”
总的来说，告诉不告诉正盟的，对洛芙叶都没什么损失，甚至还能多上不少“工具人”，但这些人明显都是天静宗等人的同位竞争对手，来的人越多，天静宗等人炒菜锻炼内力的机会只会越少。
“武学精妙，不需使用店主锅灶的那部分还未完全参悟，能用旁的方法增长内力已是惊喜，失去便也只觉得遗憾，并不失望。”
宗主温和一笑，自有一番岳峙渊渟的气度。
这才是武林大派、一宗之主啊。
洛芙叶玩笑的表情逐渐退去，心中感叹。
看宗主态度就能知晓，这也不仅仅是宗主一人的想法，而是他早和这次来的所有人商议过的结果。
就道德修养而言，洛芙叶不是没见过更高的，但天静宗诸位，确实是洛芙叶见过最有“正道”风范的武人，天静宗也当得起“名门正派”的称呼。
或许是看他们这里事情说完，厨房门打开，两三位长老走了出来，其中一位青衣上绣着青竹，身材瘦削，比起武人更像是书生。
书生张长老有条不紊地整好了袖子上的褶皱，对洛芙叶和宗主苦笑摇头，无奈道：“可怜我读那么多书，从未有过今日这般感觉，庖厨之技艺与我而言实在是难……好在还能炒动栗子，也不算太没用。”
“你总算能懂这种感觉了，旁人读书读不懂去问你，你还总说‘这看看就能明白，怎么会读不懂呢’，如今……”另一身材壮硕的刘长老闷声回答，语气中甚至有几分出了口气的舒爽，“那时候都告诉你了，看不懂就是看不懂！”
简而言之，话语中的意思就是——
你老张也有今日！
三人中翠钿朱钗、风韵迷人的林长老掩唇轻笑，虽未言语，表情中有幸灾乐祸的意思，显然也在张长老那里受过气。
张长老更是苦笑，冲着同伴拱手告饶。
洛芙叶唇边不觉勾起笑容，看着这一幕，虽未有自己参与，但也觉得很有意思。
“我等于厨艺上实在没有天分，不知店主可还有其余活计吩咐？”张长老转而对洛芙叶拱拱手，然后问道。
洛芙叶认真想了想……
不需要厨艺……高级技术人才……读书……读书……
“如今学校已经开始建了，很缺少文武老师上课，不知三位可愿去学校做段时间的老师？”洛芙叶问道。
学校！
三位长老交换了一个眼神，尤其张长老，他在收到杜鄂来信时，就对这个说是与此时风俗极其不同的“学校”很感兴趣，只不过那时候学校还未建起，杜鄂也只提过一嘴罢了。
“我等愿意前往。”三位长老同时答道。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叫了冷一, 洛芙叶带着张、刘、林三位长老前往学校。
本来宗主对此也很有兴趣，但事有轻重缓急，他最后还是先告辞前去写信了。天寒地冻, 再迟些就要下雪, 这时代一到冬天就什么都是停滞的，大雪一下下来, 信件想送到千里以外的南方就属痴人说梦了。
总之，真开始下起雪，什么事情都要等到雪化再说。
明日高悬，这会儿正是亮堂的时候, 原先被圈出来准备建学校的地方不再是荒芜一片, 几座简单的房子在边缘被立了起来, 空地上的草木砂石也早被清理干净, 已经开始按照规划挖坑了。
空地上不少人身上穿着单衣来来去去地忙碌，火元素状态的洛芙叶每天也会来这里逛一圈, 好让施工变得更简单些。
荒地上正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建设景象。
但长老们没对此发出感叹, 他们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
“冷郎君，敢问为何这里做工的都是……孩童？”张长老观察了一会儿，终于说道。
对此林、刘二人也有同样的疑惑, 随着张长老的问话看了过来。
倒不是长老们觉得收十岁上下的孩童做工有什么问题，如今这年岁, 十二三岁就是要学着养家的做活儿的年纪了, 足以撑起家庭重担，他们只是觉得孩子做活儿没有成人好, 这里孩子实在太多了些。
路上洛芙叶就说了, 目前学校一切都是冷一在负责，如果对学校情况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冷一, 这会儿便乐得清闲，笑眯眯侧头看向冷一，等他说话。
冷一顿了顿，显然不大适应这样的场面，但还是尽量详细地回答起未来老师们的问题。
“他们都是学校的学生……”冷一看了几人一眼，见他们依旧疑惑，这才继续道，“都是城中的孤儿，原本在幼慈院生活，如今足以自理，想来学习，正好学校还未建成，做工可抵贷款，还有三餐饭食。”
冷一说得清楚，三位长老都听懂了这里有这么孩子的原因，但同时他们也有了另外的疑惑。
林长老感兴趣道：“敢问冷郎君，‘贷款’乃是何物啊？”
这就不得不从学校的规章制度开始解释了。
冷一倒是依旧耐心：“学校收的是穷人家孩童以及孤儿，但他们也要交学费。”
“如今交不起学费，可以先在学校申请助学贷款，在工作之后每月还一部分钱，直到还清。”
长老们面面相觑，倒没有对此有什么疑惑。
只因现在所谓的“拜师学艺”不是那么简单，哪怕学个木匠、铁匠手艺，也要给师父做上八|九年活儿，才有真能学到东西的机会，若是“师父”品行不佳，那学徒的生活可能比狗还难过。
神女这学校不需要学徒做活儿孝敬，一进去就能学技艺知识，只不过是未来每月交些钱给学校，想来都是划算的。
只不过学生长大若是离开了长安，这钱不知道要怎么收来……想来以神女神力，自有其办法在吧。
冷一接着说道：“高年级学生会去小吃街实习帮忙，助学贷款从学生工钱里取，结业时候贷款还完，合适的人还可以留在小吃街工作。”
张长老追问：“高年级？”
“等学校建好还会收更多学生，八岁以下低年级，识字识数，学基本知识；十二岁以下中年纪，根据具体情况分文武科，学基本技艺；十六岁以下高年级，根据个人情况分技艺科，学高级技艺。”冷一解释得更细了。
“竟要学到十五岁？”一直沉默的刘长老闷声反问。
十五岁就已经成年，不说富贵人家如何，给人做学徒的穷苦孩子，就没有这样什么都不做，只闷头学习学到成年的情况。
更何况冷一话中意思很明了，所谓助学贷款，会在学生成为高年级“实习”的时候还清，那它就不会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
冷一看了一眼微笑不语的洛芙叶，点点头没有说话。
其余人便也都明白了，这是神女的意思。
长老们心中叹息，除了感叹神女慈悲外，更对神女行事品德心服口服。
能把一群孤儿养到十六岁，显然不会缺钱，但为何还要弄这“助学贷款”？
其中道理众人心念一转便能明了。
所谓“升米恩，斗米仇”，若从开始就告知这些孩子，他们什么都不用付出就能得到一切，且不说往后他们会不会珍惜学习的机会，若是其中有人反而因神女不愿给他更多而生出怨愤，也是非常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