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笼防火防潮。
火眼围绕一圈难进,逼近的热浪唤醒沉睡中的群蝎,它们窸窸窣窣地窜动起来,拼命地爬向男人,破开他的皮肤,耳朵,钻进皮下,深入血肉……
这是比活活烧死还要恐惧的酷刑。
桑离浑身发冷。
他站在上面,居高临下看着他的脏腑被吞噬干净,最后只剩下空壳,供群蝎寄居。
半晌才问:“可有解恨。”
听他的语气,似是得意于自己的手段,甚至隐含讨好,想要得到桑离的一丝夸赞。
没有夸赞,更没有解恨。
巨大的冲击只让她由衷感到畏惧。
大眼崽已经飞出火地。
她喉咙里干涩得厉害,不由自主地朝旁边挪了挪。
莫名拉开的距离让寂珩玉紧跟低眸,不多说什么,折身跳进火海,再回来时候,往她脚边丢了一袋子的奇珍异宝,和灵石宝器。
——都是斗兽场的获利。
脚边堆满亮闪闪的宝贝,桑离看起来却是丝毫都不开心。
她双臂环抱住自己,一言不吭,嘴唇绷得紧紧地。
寂珩玉怪异地笑了一下,“怕?”
桑离嘴唇嗫嚅:“……你大可直接杀了他的。”
折磨……
桑离并不喜欢折磨,不管是对坏人还是对好人,每次看到她都会觉得痛苦。
寂珩玉不以为然:“对于仇敌,痛快赐死即为仁慈。”他毫不深掩本性,甚至堂而皇之地刨开自己给她看,“桑桑,我从不仁慈。”
他肮脏低劣,阴狠下贱。
他是活在深海里最为不堪的那一类。
若是想,寂珩玉可以永远在她面前伪装出温润无害的那一面,对天道,对众生的那一面。
可他不想。
私心,他想和桑离度一生;私心,又想故意吓退她,让她看清他是多可怖的一个人,最好永远坚定地拒绝他,厌恶他,也好彻底让他断舍那些念头。
可是他也卑微地想让她接受,就像接纳他丑陋原形那般,接纳真实的他。
思绪挣扎翻腾。
越是心如潮浪,寂珩玉越是表象平静。
桑离吞咽口唾沫,大着胆子抬起头。
月色辉映生光,长风不掩,掀动他衣摆烈烈,身姿临立,一派易近的温色。
“那……我若是你的仇敌?”
寂珩玉低睫,目光笼向她表情里的那一抹不安,神色转瞬柔和,“桑桑,你不可能是我的仇敌。”
想到自己的身份,桑离颇为执拗:“若是呢。”
他说——
“那我会杀了自己。”
寂珩玉的语调出奇地平和温缓:“我不会允许自己……”他顿了下,“与你相对。”
从未设想过的回答。
只是闲来的随口一问让她心悸不断,她游离着视线,竟比目睹那场血腥时,还要不安失控。
桑离屈紧指尖:“我没有怕你,我只是怕那个场面……”
寂珩玉一怔,旋即,那抹怔恍逐渐收敛为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
即便没有那颗心,情动依旧压抑不住的顺着四肢流窜,让远在归墟的寂寻又是一阵惊燥。
桑离没有觉察到那个视线,她也不知自己想解释什么,最后竟胡言乱语起来,“我只是问问,就算有那样一日,我也不希望你杀自己。”
“不会有。”寂珩玉坚持纠正,“桑桑,不会有。”
桑离泄了气。
反正话头先埋下了,倘若真有一天不幸被他知道自己是灵族,也希望他能记住今天这些话,别残忍折磨她就好。
她怕虫子,也怕疼。
第1章 069
这场骤然而起的大火近乎烧了大半个花山城。
厌惊楼骑在马背上俯视着满城废墟, 黑袍笼身,面容遮盖在斗篷下看不清神色。
火腥气浓郁,他的表情比起周围狼藉, 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多时, 少俊骑马回来,“魔尊, 这个人有他们的消息。”
少俊随手把一个人丢了过去。
是个老人, 本体是百足妖,骇然是给寂珩玉打磨桌子的那个雕刻师傅。
厌惊楼居高临下着视线。
老者软了腿儿, 扑通跪倒在地。
“你见过他们?”
他手上拿着画像。
画像之中, 女子眉眼娇艳, 似一朵完全绽开的艳色海棠。
“见、见过。”老者根本不敢与之对视, “还有个出手阔绰的公子, 他们之后就……就往斗兽场去了, 不过斗兽场走水……”
“我们走!”
不等老者把话说完, 厌惊楼便勒紧马绳, 马蹄踏开他,朝远处去了。
**
大眼崽带着二人飞出花山城, 最后终于体力不支, 倒在了一片无人荒野里。
它恢复了原本的形态,虚虚靠着石头休息。
桑离四处搜刮着袋子里的那堆宝物, 翻出几瓶灵药喂给它。
喝过药,大眼崽才勉强有了几分精神。
“咕噜噜……”一有劲儿, 大眼崽立马在桑离身上一顿蹭。
它已经不是小时候桑离可以承受住的力度了。
一个猛兽撒娇险些把她整个人掀翻。
桑离堪堪稳住身形,上下打量大眼崽。
它身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伤, 个头很大,让她无法和那只小小的大眼睛崽崽联系在一起。不过她也见识过成年体的镜魔是什么样子的。
他们高大, 扎实,绝不像大眼崽这样,瘦弱的只有一副骨架。
它吃了很多苦,可是眼仁亮亮的,看得桑离好不难过。
桑离忍着眼泪,有点心酸,也有几分欣慰使然:“大眼崽,你长大了呀。”
“咕噜。”大眼崽点头,尾巴狂甩。
它的尾巴也瘦巴巴的。
桑离这才发现它尾巴上的鳞片全部没了,血淋淋的,像是被生生拔除掉的。
它似乎感觉不到疼,拼命地摇来摇去。
桑离越看越是揪心,把早些从藏魔窟那里弄的妖丹倒出几颗递过去,“来,吃了就变强壮了。”
大眼崽犹豫地闪闪眸子,径自看向寂珩玉。
“没事,他会同意的。”
大眼崽还是摇头,指向旁边的野花。
桑离一愣,“你吃了,我给你编花环。”
小镜魔乐起来,嗷呜一口吞掉妖丹,和小时候一样,眼巴巴等着桑离给它编织花环。
她拽来一大把野花。
她再编,它乖乖地在旁边看。
桑离忍不住问:“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咕噜。”
小镜魔竖瞳扩张,咕噜噜地发出声音。
这回,桑离竟听懂了其中内容。
“家……没了。三百年……等你,来找。”
它说的断断续续,组词不利,桑离却仍是明白话中之意。
她停下动作,嗓音凝涩,带着愕然:“你……等了我三百年?”
“咕噜。”
它点头。
巨大的苦意如同难以下咽的枯草般死死堵喉,她发不出任何音节,只剩下浓郁的涩和酸在喉中蔓延。
此时寂珩玉看过来,眉眼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