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珩玉平静无波地眉眼一闪而过错愕。
他看过去,眉心微微一跳,眼底冰雪消融,终于再难以维持冷漠,只剩些许无措和惶恐。
桑离骑在一只从未见过的凤凰身上,指尖缠绕着画骨翎。
水蓝衣衫下的身段好像瘦了整整一圈,下巴削尖,往日红润的唇泛着淡淡的粉白,完全没有了以往的鲜红。
似乎受了不少苦。
寂珩玉眼尾泛红,刹那间忘记了所处的危险场合,愣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中蕴含了太多东西。
哪怕他笔挺站着,桑离仍从他的眉眼间捕捉到几分狼狈。
他满是污血与伤痕的站在她面前,眼里泪光浮泛,惺惺作态,仿若他才是那个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桑离心里别扭,可也不得不提醒:“小心点身后。”
寂珩玉眼也不眨,挥剑攮死魔物,又熟练地把那丑物踹回到渊牢,他毫不在乎面颊上温热的血迹,睫毛小心翼翼地颤着,声音也跟着发抖:“你怎么……来了。”
他以为……他要在梧桐林等很久很久,她才会来见他的。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卑微小心。
桑离抿抿唇,忽略那抹心软,故作狠心地说:“我昨日就在梧桐林等着了,可你不来。想到今天是天罚日,我怕你死了,就来给你收尸。”顿了下,错开视线,表情不甚自然地嘟囔着,“好处没捞着,总归要捞点遗产吧。”
她等来等去都等不耐烦了,原本都想着算了的,可是最终没能挣扎过心里的那抹犹豫,最后还是过来了。
寂珩玉低笑出声,一滴热泪从眼角滑落。
桑离心情复杂,心里头更不是滋味起来,“你、你哭啦?”
不至于吧?
她都没哭!!!她才是应该哭的那个人!
寂珩玉不予回答,接连砍杀几只魔物冲到桑离身边,迫切伸手想要抱住她,却被桑离警惕地后退躲开。
“你还会抹除我记忆吗?”她问,眼神中还有些许惧怕。
寂珩玉从未像现在这样后悔过。
他不胜痛苦地颤抖着,摇摇头,“不会。”寂珩玉那双睫毛轻微地抖颤一下,目光中游离着悲伤和不舍,“桑桑,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我只是……不想让你讨厌我。”
桑离牵扯嘴角,垂眸扫过眼下的一片狼藉。
她忽略过寂珩玉眼中的小小哀求,一本严肃地说:“先把这里清缴干净再说吧。”
寂珩玉收想要拥抱她的手,点头:“好。”
他又不安地问:“那结束后,你会不要我吗?”
桑离有些无语,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那也要等结束再说。”
再说,她还没决定原谅他呢。
桑离没再理会寂珩玉,转身投入到缴魔当中。
第1章 112
娿是魔物层出不穷, 碾杀的速度远远抵不上它们蔓延的速度,如今只有快速修补好开天柱,才能终止眼下危殆。
魔物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 放弃继续与寂珩玉厮杀, 齐齐涌向一旁的修补小队。
“跟过去!”
凤凰羽在天边逶迤出一道耀眼漂亮的火纹,眨眼间便冲至魔物身前。
桑离身形一转挡身在众人面前, 双手结印, 画骨翎四下张开产生屏障,只听一阵激烈相撞, 众魔物抵挡在屏障之外, 不甘咆哮着。
然而以她一人应对还是过于吃力了些。
那一下又一下的飞冲相撞让她神色苍白, 结阵的双手也逐渐不稳。
“桑离!”
月竹清注意到她的勉强, 想也没想便要挥剑迎接, 却被桑离大声呵止:“师姐别动!”
月竹清愣在原地。
她难以回头, 背对着月竹清说:“修补开天柱才是要紧之事!你大可信我, 在开天柱修补好之前, 我绝对不会后退半步!”
月竹清唇边嗫嚅,到底是什么也没有说, 咬牙倾注灵力, 所有人都加快了修补的速度。
话已经放在这儿了,要是坚持不下去实在难看。
她咬牙强撑着, 忽然间,银白色的术光泼天而下, 缓缓笼罩在了她的屏障外面,同时也减轻了她的负担。
桑离稍稍放松力气, 扭过头对上记忆里熟悉的清俊侧颜。
寂珩玉什么也不说地助她加持屏印,眉眼温和又坚定, 很快,其余弟子也分出人手,接连站在桑离身侧。
“桑离,我来助你。”
“我也来助君上一臂之力!”
屏障越扩越大,越来越坚固,直到魔物再也难以撼动。
她牵扯唇角,那点芥蒂忽然在这瞬间如风消散了。
她嫌寂珩玉冷漠,可他却寸步不让守在这天外一线三千年;她厌他攻于心机,可他所处在这样的夹缝间,又如何保持良善。
一开始,她就该明白的。
“寂珩玉,其实你不用担心我会讨厌你。”
寂珩玉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话,忍不住看过去。
桑离没有刻意去看他的眼睛,也不在乎这些话会被旁边的弟子听到,她眉眼清丽,“一直以来我都清楚你不是好人,但我就是喜欢你。”她一点也不觉得这些话难堪,“你看,明明你对我做那么过分的事情,我还是担心你的安危,想方设法的来见你。”
凤凰是她低三下四,撒泼打滚找曲佑借来到。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一路而来的危险,也不是没有想过两人见面后的尴尬,可是比起想知道他是否安好,所有一切也都无所谓了。
“你以后不要再骗我。”桑离扭头望入他的眼帘,“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寂珩玉沉默不语,忽然觉得自己难堪。
他提前设想了千百次的措辞,以争得她的原谅,甚至阴暗想着,倘若她真的无法原谅他,那他势必抹除她的记忆,强行将她留在身边。
他是卑劣不过的坏种。
可偏偏……她是净土,不让坏种生长。
“桑桑,对不起。”
寂珩玉的语气中有真心实意的歉意,也有悔意,还有无尽的卑意。
桑离眼圈发红,接着鼻子也跟着红了,她忍了半天都没忍住眼泪,因双手在加持屏障,也没有办法擦拭它们,只能任凭眼前模糊。
她委屈嘟囔一句:“……我又不要你道歉。”
“嗯。”寂珩玉说,“我喜欢你。”
这句话旁边人听得清楚。
若不是所有人忙于应对眼前魔物,怕早就惊得四下喊声一片。
寂珩玉也不怕心意被人得知,再次重复:“很喜欢。”
桑离抽了抽发酸的鼻子,“那你以后还……”
没等她把话说完,寂珩玉就接过话茬:“以后只听你的。”他嗓音温柔,眼梢蔓延着浅浅笑意。
两人间浮动的气息暧昧,就连前方张牙舞爪的魔物也在这等的氛围中变得不太可怕。
终于,开天柱修补完好,只听锁魂链发出阵阵嗡鸣,符印辉光蔓延,形成一张巨大的结网将整片归墟海笼罩。
“渊牢要重新封闭了!所有人从海上撤离!!”
随着厉宁西的一声大吼,归墟众弟子转身撤出阵法范围,以免被波及,随魔物一同拉至渊牢。
桑离和寂珩玉断后,继续维持屏障,厉宁西和月竹清负责掩护弟子撤离,岐则在上方阻拦着想要趁机追杀的魔物。
符箓阵印挥散而出的光芒将夜海映照犹如白昼,眼前的画面是震撼也是惊悚的,数不尽的魔物妄想挣脱牢笼,凄厉嘶喊不绝于耳,然而随着阵印逼近,无数魔物仍是被一点点压回海底。
“走了。”
寂珩玉拉住桑离手腕,随着屏障收回,两人乘凤凰跃至天际。
从顶点俯瞰,归墟海犹如一匹从中撕裂的墨蓝绸缎,中心处红浆翻腾,似岩海地狱,有的魔种想要挣扎着爬上来,更多的却是一点点坠入渊牢。
随着阵印压迫,那道裂痕也在缓慢缝合,最终风平浪静,归于死海。
归墟宫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经过这样一番肆虐,正宫门几近摧毁,偏殿也已成为废墟。所有人都在废墟中寻找着伙伴们的踪迹,有的人死了,有的人不知所踪,还有的人被压在石缝间,不知是死是活。
桑离紧紧抿着唇,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跳下凤凰前去帮忙,昔日的同门虽然诧异她的突然出现,但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也没多问其他。
宫门上下都沉默地忙碌在战后狼藉当中。
时间飞速流逝,摆放在正殿前的尸体也从一具增加到十具,到最后摆满了一整片空地。
天光将亮,新日的曙色驱散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
她脚下踩到一个硬物,桑离缓缓挪开脚步,发现是一支断掉的簪子,她愣了下,蹲身刨去周围的瓦片和碎石,没发现尸体,只看见大片大片的血迹和衣服碎片。
碎衣上绣着一个名字——
韩莽。
她拿着那片布料,当即一怔。
伏魔宫的弟子不知自己何时会死去,腰牌有丢失的风险,所以每个弟子都会在宫服上绣有各自的名字,算是一种身份的认证。
即便找不到尸首,不过从周围的战痕和现场遗留的东西来看,也定是凶多吉少了。
她攥着碎布怔坐在原地,视线尽头,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漠然,或者说是麻木,他们平静的将尸体焚烧,低头闭眼进行着简单地颂词。
归墟弟子没有沉浸在悲伤中的资格。
从进入这里的那刻起,生离死别便常伴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