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也跟着一空,那魂铃自指尖脱离,飘荡着不知往何处去。
桑桑这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心急如焚追在它后面,“哥哥,你是要抛下我了?”
“哥哥,我听你的,我不和寂珩玉在一起了,你不要离开我。”
“哥哥,我会留在天泽川,会如你教我的那般,成为天泽川称职的王。”
她跑得急,喘声中夹杂着急促的哭腔。
“桑宁,你别走。”
魂铃飞走的速度加快,桑桑追到最后渐感吃力,脚下泥潭重重,一只脚踏进去,拖着她整个身体都摔进了泥里。
错乱的气息牵引着铃铛声乱响。
在这一阵又一阵的铃铛声里,唯独听不见那熟悉的,清脆又温暖的声音。
桑桑恍然地抬起头。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知道这一切的变故来自何处。
她只记得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她趴在桑宁背上,他脱下外衫紧紧蒙着她的脸,背着她涉过山水,涉过日月,用单薄的脊背托着她前行。
桑宁总喜欢对她说一句话——
“桑桑别怕,我会一直在的。”
她没有想过两个人会分开。
他们是双生子,同时存在,同时降生,在逃亡的那段艰难时日里,桑桑想过两个人可能会一起死去,如同一起出生那样,再一起死去,但是她唯独没有想过桑宁会先一步离开。
就因为他先她一步出生,现在也要先一步离去吗?
可是为什么?
太疼了。
她仰天躺倒在地,双手死死揪扯着胸前衣襟。
忘川的泥潭拖坠着她身体下沉。
桑桑看着天地雾气,眼里空洞一点点化开,最后被无尽的冰冷所取代。
桑桑挣出泥潭,就地打坐。
她紧闭双眸运行周天灵力,无视近乎溃灭的四方洲灵台,聚攒灵力,强行冲破锁灵烛的束缚。
无尽黑暗当中,十七盏锁灵烛火囚困着她。
先灭的是灵台之烛。
她看到寂珩玉站在面前,目光如炬,当着她的面撕碎了和离书……
接着是识海之烛。
记忆狂涌,十二仙围攻青阳山,寂珩玉站在她面前,对众仙说——她是他的妻子。
桑桑难以睁开双眸,错乱的记忆让她泪水涌落。
接着是四方洲之烛。
她看到自己躺在床榻,桑宁在昏昏灯火下对她说了许多许多,每说一句,她都会心疼上一分。
最后是记忆海。
灭下的烛火让天地归暗,她见四海沦陷,天地不明;她见苍生疾苦,饿殍遍野,她看那一把剑屠尽九头妖魔,只留一颗心荡游世间,那颗心深扎进天泽川一角;它的碎片却不慎飞进轮回海,最后没入女子身体,与其中一个胎儿融为一体,化作为心。
桑桑看着这一切,已是泪染面庞。
最后,她看到少女失控,屠尽村落,终于有一日,她在无意识中想杀死自己的兄长……
画面一幕一幕自眼前闪过,她深陷梦魇无法清醒。
当十七盏锁灵烛完全破灭时,桑桑这才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眼角的泪和唇边的血一同没入齿间。
她有着世间最好的兄长与最好的夫君。
只是可惜,她不是最好的桑桑。
第1章 138
桑桑行出天泽川, 在去往神域的路上正好寻过来的司荼拦堵。
她额前魔钿已完全绽开。
双眸之间似有红雾流转,眼神清明,身周笼着浓得化不开的魔气。
司荼心底暗叫不好, 隐约猜到锁灵烛已被她挣破, 想必用不了多久,她就要完全成为魇九婴了。
司荼是瞒着上界只身前往, 如今面对桑桑, 难免心头犯怵。
两人定相对而立,定定对视许久, 最终司荼鼓起勇气道:“我来找你, 是想告诉你, 桑宁的死无关师兄, 你不要记恨他。他所做那一切也只是为了……”
桑桑平静打断:“我知道。”
司荼知道一旦桑桑回到魔域, 务必会发现桑宁死因。
为了不牵连神域, 也为了避免两人产生缝隙, 所以她才舍身涉险, 未曾想她如此淡然,可是……
“那你为何还要去神域?”司荼问, “你可能不知, 神域已设下圈套,静等你落网。”
无上道尊准备以寂珩玉为饵, 一旦桑桑靠近神域,便是笼中困兽, 就算寂珩玉有心救她,面对神域众神也是无计可施。
司荼深知留下桑桑始终是祸端一个, 可是她做不到狠心。
想到死去的桑宁,想到寂珩玉, 又想到本就是无辜者的桑桑,她抿了抿干涩的唇,嗓音艰涩,“桑桑,你回天泽川吧,不要再出来了。”
话音落下,换来桑桑一声轻笑。
司荼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乍然愣住。
她一步一步向司荼走进。
此时天光将明,细碎朝光如坠落的星辰,翻滚在她长袖之间,让她光华明明,亦如圣女。
“囚我吧。”桑桑伸出双手,“囚我回神域。”
司荼不禁瞪大眼睛。
她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滞停,半晌清醒,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你可知神域有什么在等着你?”
“知道。”
“明知死路一条,你为何不逃?”
“我在锁灵烛里看到了结局。”她说,“寂珩玉愿求苍生安宁,他心之所求亦为我之所愿。阿荼,若旁人提及我,我希望你首先想到的是一个朋友,而不是祸世的魔;若旁人提及寂珩玉,我也希望他们说他是救世的神,而不是魔神的夫君。”
桑桑眼眶涩红,“阿荼,我的兄长为救我而死,我如何苟且?”
司荼难以发出声音。
天亮了,晨光万丈破裂黑夜,她头顶的乌云尚未散却,单薄身影立在一片小小的阴影之下,她苍白,破碎,又万分清醒。
司荼心里莫名难受得厉害,眼泪成行地落了下来。
她也忘记惧怕为何物,如桑桑所言,站在面前的是一个朋友,而不是魔神。她一步步靠近,伸出双臂环抱住了她。
“桑桑对不起,其实桑宁死的时候我也在的,但是……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不知道如何帮桑宁,我也不知要如何帮你。”司荼身体颤抖,声音被哽咽碾碎成几段。
“你愿意去罗域殿,也愿意来找我,你为我已经做了很多,所以我希望是由你带我回神域,而不是神域的其他人,阿荼,你会答应的对不对?”
司荼拼命摇着头,无法克制的悲痛让她放声痛哭。
桑桑静静听着她的哭声,说:“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很亲切。”
“我、我也是。”
桑桑推开她,温柔地擦拭去她眼角泪痕,再次伸手过去。
司荼深深看了她一眼,降魔环落在了她双腕之间。
**
魔神被伏的消息很快传遍三界。
比起魇九婴的二次重生,更为人津津乐道的还属她与天衡君在人间的那露水情缘。有人说天衡君并未动情,只是以爱为名,诱魔入阵的圈套;也有人说夫妻间琴瑟和鸣,天衡君定不忍将之斩于剑下。
一时间众议纷纭,只等十天后伏魔日,看天衡君是否会听从号令,杀妻证道了。
毕竟他所持的却邪螭离剑,是天地间唯一一把以神骨锻造而成的上古神剑。
三界翘首以盼,终于等到伏魔日。
为了这至关重要的一刻,神域在群山设下窥天镜,与诛仙台相连,让三界众仙共同见证魔神的陨落。
诛仙台本是罪仙的绞杀台。
如今设立百层禁制,圆台四周,分别是以青龙,白虎,玄武,朱雀为命名的四方神天柱,柱子分散而出的四根锁神链延展至中央,分别囚锁住她的四肢。
桑桑就这样被半吊在浮空。
正中的窥天镜照着她,透过镜面波纹的倒映,她看到自己一身素衫,苍白的面颊没了以往艳色,眼神清凉如水,透着几许宁和。
台下里三层外三层的站满仙人。
就连云层之上都把守着密密麻麻,数不尽数的馅仙兵和护法大仙。
这等场面实在少见。
三界众仙几乎齐聚一堂,无上道尊坐镇其中,十二金仙护法左右,还有大罗武仙,大罗金仙,玄冥仙等平日里根本见不到的上神们,光是阵仗就让人发怵。
在场的小仙并未经历过万年前的浩劫,对魇九婴的了解仅停留在表面。
被囚于诛仙台上的女子身姿单薄,犹如一张快要碎掉的纸。她低垂颈项,发丝随浮风轻扬,侧脸白净,睫羽纤长,气质干净又美好,实在让人无法将她与那灭世的魔神联系在一起。
“她真的是?”
有人发出疑问。
“天尊自是不能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