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爹教我哒。”诗怡熟练地甩锅给顾朗,“抛物线是很实用的知识,等二姐姐升入清晖中学,应该就会学到吧。”
也不知是提到学业,还是提到皇帝,顾棋的心情又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
她呢喃道:“那些东西,我又学不会……阿爹从前,也很偏心我的。”
这倒是看得出来——不是谁都有底气,在后宫里喊“不管是谁都滚开”。
但……“那其实不是偏心。”
顾棋自己也知道:“阿爹只是不管我罢了。他可以包容我的错误,因为他不管我,他不在意。”
父母真正看重孩子是什么样呢?是像如今这样,将十一娘带在身边教导,带着他们建立方维公司,放手让他们去做事,去积累经验。
她这个不聪明的女儿,考不了高分的女儿,已经在无形之中被抛弃了。
“没有哦。”诗怡握住她的手,“阿爹没有抛弃任何人,你不是还在上学吗?”
“二姐姐,你是不是很想加入方维公司啊,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顾棋面露尴尬:“我、我是姐姐,又比你大了那么多岁……”
要她去向最小的妹妹求个人情,她怎么开得了口啊?自尊心上没办法接受的。
诗怡不理解:“孔子都说不耻下问呢,你我至亲姐妹,又有什么话说不得?”
在这宫中,不是同母所出的兄弟姐妹,终究是隔了一层。
但看着诗怡稚嫩的脸庞,天真无邪的眼神,顾棋又怎么可能将这些话说给她听。
她只能搪塞过去:“我也是不想叫你为难。”
“不为难啊。”诗怡还是不理解,“能不能进入公司管理层,全凭你自己本事,我有什么好为难的啊。”
“就算当不成管理,只要你愿意,还可以从员工做起,比如进市场部,当一个实习生。”
这中间的跨度有点大,谁叫顾琮还没提交具体的部门岗位安排呢,宁报低不报高嘛,免得有心理落差。
她补充道:“当然,哪怕是实习生,也得先经过部门领导和人力资源部的面试考核,不是打个招呼就能进的。”
顾棋没好气地说:“方才还说至亲姐妹呢,连个实习生都得面试。谁来面试我啊,我是你们的二姐姐,一群小孩都不知道尊重人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实习生就是最低级的活!”
诗怡耐心地劝她:“实习生是边实践边学习的意思,不是二姐姐想的那样。”
“我们没有不尊重你,我们是在遵守公司制度,谁来了都一样。”
“股东大会是股权投票决策制,我占五成半,即使阿爹和我意见相左,也是我说了算。这是制度,它不会偏爱谁,也不会针对谁。”
顾棋沉默了,她觉得小孩不会撒谎,也没有人敢拿和皇帝有关的事撒谎。
这个解释其实是能说服她的,连她心中最厉害、最了不起的阿爹,都要服从于“制度”,那她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但她还是不愿意。
“凭自己的本事”,对顾棋来说是神秘而陌生的东西,比起冲破某些屏障,她更想缩在舒适区。
诗怡看着她说:“二姐姐,你都没有问我,管理层需要做些什么,又有什么要求。”
她知道,顾棋渴望的不是“方维公司”,是旁人的羡慕嫉妒,是掌权者的偏爱和看重。
顾棋再次扔出一颗石子,距离比起诗怡的成绩,还是差得远。
她明明是学着十一娘的样子丢的,却搞不懂她的“抛物线”。
顾棋告诉自己:“如今也没什么不好的,我过几年就出阁了。阿姨和兄弟都会给我添妆,我会经营好公主府,与丈夫鹣鲽情深……”
诗怡静静地看着她。
顾棋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诗怡说:“方维公司在做很厉害的事哦。我和大姐姐、三姐姐她们会名垂青史,但将来没人会记得你。”
“运气好一点,后世能知道你的封号,要是运气差点,你这个公主存在与否,历史学术界都会存疑。”
“二姐姐,这样你甘心吗?”
诗怡起身,和她告别,在一大群人的护送下回宫。
好吧,刚才她说的是有些夸张成分在……但要是能激发起顾棋的斗志,顶多是善意的谎言。
她还是很希望顾棋早点入伙的,光听名字,就觉得她适合从事奢侈品行业。
诗怡饭后消食回来,看到顾朗在含象殿等她。
顾朗问她:“去哪耽搁时间了?平常没那么晚的。”
诗怡挠挠头:“大概是……做了件好人好事?”
鼓励封建压迫下的花季少女冲破牢笼,实现自我价值,应该算是吧。
顾朗笑着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平常叫你做事,你能找出一万个咸鱼的理由,现在倒是热心起来了。”
诗怡哼了声,就当她是日行一善好啦。
如果她本来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但她却没有去做,那她肯定会很遗憾的。
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快乐,还是要多做些好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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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怡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对顾棋能有多大效果,但是听玄班的授课夫子说,她和顾画掐尖互呛的次数大大减少,总算能多分点精力在课业上了。
以至于顾璋某天来到玄班教室时,看到顾棋在和顾萝讨论课后习题,还觉得很不可思议。
在这个班级里,从前顾萝是努力学习的“异类”,但她内心很坚定,不会轻易受到外界影响;
而当顾画成为不学习的“异类”时,她的心态就有点绷不住了。
更别说,在最近的一次测验中,顾棋的成绩都跃到她上面了!
诗怡找人给荣恩阳带了几句话,荣校长就在每周一次的全体早会上,公开表扬了顾棋,说她进步很大。
自清晖分班考试以来,她是目前唯一取得排名正向变化的学生,又将她吹了一通,说她用心学习之后,每天更有精神了,气色更好了,人更好看了,整个人看起来也更有气质了。
诗怡:……
知道的是爱学习,不知道的还以为吃了什么十全大补丸呢。
但顾棋还确实吃这套,她嘴上很谦虚,说什么“只是一点微小的进步,实在不必大动干戈”,实际上嘴角的笑容怎么也下不来,眼神里都透着得意。
她颇有几分扬眉吐气的痛快感,在这个学校里,她总算也有点“好名声”了!
排名这种东西,有人进,就肯定有人退。
顾画看着在人群里谈笑风生的顾棋,手中的帕子都快被她扯烂了。
她转身要走,却迎面撞上诗怡,她来不及收敛的表情,就这样被对方尽收眼底。
诗怡偏着脑袋看她,想起来了,这是四姐姐。
她和顾画其实不熟,但她记得她的脸,非常好看的国风美少女。
顾画深深吸气,压制住心中慌乱,对着诗怡露出笑容。
“十一娘,你怎么跑到这来了。幼稚园的伫列在另一边,我带你回去,好吗?”
诗怡摇头:“多谢四姐姐,其实我认得路。我是来找大姐姐的,先过去啦。”
她和她挥手告别,随后就灵活地挤进了人群——小豆丁在这时候还是很占优势的。
诗怡溜得太快,站在原地的顾画什么都没试探出来,心中又多了几分憋闷。
要说诗怡对顾画有什么看法……也没什么看法。
顾画今年十一岁,比起诗怡的年龄肯定是很大了,但在诗怡的印象中,这还是个小学生。
当然,对方现在也是真·小学生。
小学生玩点心眼子,等长大之后再回首,能把自己尴尬到脚趾扣出魔仙堡。
她只是需要老师家长的正确引导,等她找荣恩阳说一声就好啦。
诗怡来找顾琴,是为了商量便利杂货人员管理的事。
旗舰店开业在即,搞了这么大的活动,当然要争取让全大兴城的百姓都知道,得安排人手去宣传啊!
发传单是首先被放弃的选项,一是现阶段纸价成本太高,二是百姓识字率也低,根本看不懂。
顾琴的想法是:“我们可以去找京兆尹,让他安排些小吏,走街串巷去告知百姓。”
啊这,让首都市长调动基层公务员,来宣传新店开业活动?
诗怡只要代入一下,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在顾琴的认知里,即使她们公司做着销售的活计,也都还没有成为“商人”的自觉,仍旧觉得这是为皇帝做事,支使朝廷官吏理所当然呢。
诗怡委婉地说:“方维公司使我们自己的业务,还是不要动用劳动官府那边。不然,被其他人找藉口来干涉我们的经营自由怎么办?”
顾琴的脑海自动翻译成:不要让其他人加入,会被抢功。
是了,她们确实要防备朝堂斗争,不能把谁都当成自己人。
顾琴已经计划着调查京兆尹的家世背景,看是能拉进己方阵营,还是要想办法将他调走,换别人补上。
“那,我们去招募属于公司的小吏……额,员工。”
诗怡想了想:“确实需要招人,但不是正式编制,招一批临时工就好。”
“找那些住在西市附近的,平日人缘极好的娘子,叫她们同自己的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告知消息就行。”
“对了,你得告诉她们,在扩散消息时,要强调【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之类的话。”
顾琴:……
懂,她都懂,人性就是这样,越不让说偏偏要说。倘若大大方方说了,旁人听过就忘,但要是被激起了好奇心,那才能印象深刻呢。
放到现代,诗怡没把握用这招,但在邺朝还是无往不利的。
毕竟这时候,百姓没有什么娱乐生活,八卦是成本最低的消遣方式,能不惦记着么?
在顾琴的一通安排下,大兴城的坊市间,很快流传起一则神秘的消息。
“诶,你知道吗,就西市那个……那个那个,就是那个好事啊!原来你不知道?那我不能同你说了。”
在旁边抱娃的朱娘子瞬间急了:“啥,你说啥?刘娘子,我们当了这么多年邻居,有啥好事你要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