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嫂子点点丈夫:“你可真能!”
韩连长冲她摊摊手:“我那手艺,你还不知道,能下嘴,我都佩服我自己。”
宋嫂子给了他一个白眼,舀水洗把手,快步进了厨房,没一会儿就被司务长赶出来了。
韩连长要帮秧宝涤衣服,被她一把推开,自己接手了:“饭菜快好了,还不去叫人!对了,东铮呢?”
“送老爹回家去了。”韩连长说着,一把抱起秧宝,“走,伯伯带你看看这大半年,咱连队有没有什么变化。”
要说变化,还真有。
知青们更懒散了,对手里的活计多是应付的心态,每个人都迫切地想回城,回城!回城!
然而,今年几次会议,在知识青年问题上,H同志均明确指出:要坚持上山下乡的正确方向。
回城名额争不到。
高考吧,去年云省十三万人参加,知青约五万人,录取各类大中专院校一千人,不足百分之二。
今年的分数虽然还没下来,可听知青们说,题目更难了,想来考上的基数也不大。
韩连长抱着秧宝一圈看下来,很多知青门前野草齐腰高,蔬菜不见几棵,知青要么一身疲惫地扛着农具刚从田里归来,要么端着饭缸,一脸木然地蹲在树下、门口,扒拉着饭菜往嘴里送。
往日的欢声笑语,好像一夕全消。
看着这番情景,韩连长也不是不急,可有什么办法,他只是上坎坝农场里的一个小小连长,对上说不上话,对下做不了任何承诺。
当然,心理上,他是不希望这些知青走的,全走了,农场这么多活计怎么办?
没人,没技术(彼时,很多技术岗都由知青但任),没机械,农场又拿什么来支撑?
“秧宝回来了。”张开济放下毛巾,快速穿上汗衫,迎了出来,“连长。”
“嗯,”韩连长朝他点了下头,“没吃饭吧,司务长和颜教授张罗了几道菜,去我家陪东铮喝一杯。”
“好,我拎瓶酒。”
“不用,家里备的有。你先过去,我带秧宝去请方院长和杨校长。”
张开济颔首。
秧宝叫了声“张叔叔”,张开济揉了把她半干的发,“乖,待几天?”
秧宝伸手比了个数字。
“回去又没事,这么急干嘛?”
“我接了部戏,8月20号要进组参加培训。”
“戏?”
“嗯。”秧宝解释了番,张开济听得感慨不已,“去年,秧宝还跟我家宝丫一样,赤着双脚站在小水沟里摸泥鳅呢。现在,连长你看,人家不但开学就读三年级,还拍戏当小演员了……”
韩连长“呵”了声,“东铮去年还跟你一样在山坡上砍坝呢,现在不也衣着光鲜地坐在京大的教室里成了大学生,你咋不跟他比比,考个文科状元?”
张开济讪讪地摸摸鼻子:“那小子,平时也没见咋读书啊……”
韩连长张口怼道:“人家天赋好呗!”
不努力,就会找借口。
秧宝听得笑眯了眼:“张叔叔,你参加今年的高考了吗?”
张开济点头。
“我大哥也参加了!本来他拿了数学竞赛第一,京大、庆大……很多高校都抢着要他,他就想偷偷懒,不参加高考了,可他老师罗教授觉得,少年嘛,就要有一往无前的锐气,挤一挤高考这座独木桥……”
张开济听着秧宝小嘴巴巴一顿输出,扭头看韩连长:“我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味呢?”
韩连长哼笑:“不对味啊,那就对了!”
秧宝护短着呢,叫你酸!
你就酸着吧!
转了一圈,把人一个个请来,秧宝也收获了一兜吃食,水果硬糖,油煎的竹虫、蜂蛹、知了、花蜘蛛等。
其它都还好,花蜘蛛就有点吓人,颜明知和送人回来的颜东铮不吃,秧宝全给韩连长家的小哥哥了。
韩连长有两子,长子在部队,小儿子在连队读小学五年级,今年12岁。
淘得狠,吃饭时,一身泥泞地拎着条水蛇回来了。
气得韩连长要抽他。
司务长忙拦了,接过水蛇去一旁收拾,很快爆炒了盘青椒蛇肉。
饭吃到一半,附近的知青都来了,一是找颜明知,寻问现在的政策,二是托颜东铮买学习资料,还有攀关系,要帮忙办事的……
乱哄哄,挤慌慌,韩永新烦的不行,一拉陈项明,“走了,摘几个茄子去小河边。”架堆火,把茄子往里一丢,没一会儿就稀溜了。
桌上大半都是肉菜,好吃得停不下来,陈项明不想跟他去小河边喂蚊子:“不去!”
秧宝吃苦瓜炒鸡蛋,吃的快成苦瓜脸了,急需逃离,闻言,筷子一放,拽住韩永新的衣服:“带我带我!”
韩永新大手挥:“走——”
两人悄悄起身,偷偷摸摸窜进菜地,摘了茄子,又在靠近篱笆处掰了几穗刚出浆的玉米,躬着腰出了院子,撒腿往小河边跑,边跑边乐。
到了河边,怀里的东西,掉的已经不剩几个了。
将玉米茄子往地上一丢,两人很快拢了堆干柴在上面点燃。
随柴燃烧的还有扑来的飞蛾,风一吹,焦臭的肉香在空气中弥漫。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哈哈大笑。
颜东铮惊觉找来,地上的火已经熄灭,两人啃着半生不熟的茄子玉米,都成小花猫了。
拎着人回家,院里的知青还没走完。
宋嫂子收拾好厨房出来赶人:“回了回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知青们这才三三两两地散了。
颜东铮关上院门,拎着闺女进屋洗澡换衣睡觉。
翌日,天刚蒙蒙亮,韩连长、宋嫂子就带着干粮悄悄出门,去坝上坐车,去水稻连割稻子了。
没一会儿,院门被拍响。
颜东铮披衣起来,门一开,人愣了,是老爹,赶着牛车,送来了只杀剥好的黑山羊。
“快进来。这么早,露水重,您也不说等一等,”颜东铮取了袋奶粉,提起暖瓶,冲了碗给老人,“我给您找套衣服换上吧?”
“又没湿,换什么换。”说罢,老爹一指背篓里的羊肉,“赶紧收拾收拾,炖上。”
太阳一出来,温度高了,肉就不新鲜了。
颜明知听着动静起来,跟老爹打过招呼,洗把脸,和儿子一起拿刀拆卸。
给司务长、老王等人,一家割两斤,再留两斤中午包饺子,剩下的一锅煮了。
没大料,颜东铮拎着两斤肉骑车去了趟食堂。
司务长接过羊肉,听颜东铮说要熬羊肉汤,忙收拾了些调料、配菜,跟来了。
一来,他就接手了灶上的事。
颜东铮把肉给各家送去,牵了牛去河边饮水吃草,颜明知跟老爹在客厅说话。
韩永新和秧宝嗅着香味醒来,趴着门框往里看,大块的肉堆满了案上的大陶盆。
“赶紧洗把脸喝汤。”司务长说着,啪啪开始拍蒜,调蘸料。
秧宝乖乖转身回屋换衣梳头,韩永新就没那么好性,摸进屋,抓块肉就往嘴里塞。
司务长气得拎着他的耳朵,将人丢出了厨房。
大块的羊肉,切成薄薄的片,蘸上蒜汁,裹上生菜叶子,往嘴里一送,鲜嫩爽脆,好吃不腻,完了,再喝一口撒了芫荽、小葱的羊肉汤,咬一口烙得煎香的薄饼,夹块拍黄瓜,一顿饭吃完,秧宝肚儿溜圆,举着双手给司务长比心。
司务长哈哈笑着,收拾了碗筷,提上颜东铮给他打的汤和装的羊肉走了。
剩下的,留足给韩连长夫妻的,都给老爹放牛车上了。
天热,又没有冰箱,不能放,老爹家人多,这些还不定够不够吃呢。
将人送走,收拾收拾,一转眼,韩永新早跑没影了,颜东铮推出自行车,拎上装满食物的竹篮,问闺女和父亲,要不要下地看看。
两人点头。
戴上草帽,换上布鞋,一个爬上前杠,一个接过篮子坐在了后面。
找到连队所在的地方,扯着嗓子一喊,没一会儿,韩连长和宋嫂子就过来了。
指指树下的竹篮,颜东铮找了把镰刀,袖子一挽,弯腰割了起来,颜明知和秧宝早跑到田中捡拾起了稻穗。
韩连长以为给他们送的水呢,结果打开一看,有肉有汤有饼,“东铮,你早上去公社买肉了?”
“老爹自个儿一早在家杀只羊,送来了。司务长做的,尝尝好不好吃,好了,走时,我找老爹再杀一头。”
宋嫂子:“肉还有不好吃的?”
“那看啥肉,咋做了。”韩连长迫不及待地夹块羊肉蘸点蒜汁塞进嘴里,满足地叹了声:“太解馋了!”
颜东铮闻言笑道:“家里留了两斤生肉,中午包饺子。”
宋嫂子:“行,我早点回去,正好院子里的韭菜可以割了。”
秧宝受不了热,没拾一会儿就不行了,隔着草帽,小脸都一片通红,颜明知怕她中暑,忙领着人往地头的树下走。
树下草密,蚂蚱、蟋蟀、蝈蝈个个身长体肥,秧宝放下打扇的草帽,扒着草丛去捉,没一会儿就用毛草串了一串,“爷爷,你看!”
“蝈蝈牙尖,别咬着手。”
“我小心着呢。”
秧宝忘了,草密的地方,还容易藏蛇纳鼠。
一时不查,踩着条甘蔗粗的长蛇,吓得秧宝惊呼一声,飞一般窜进了田里。
引得一旁拾稻穗的孩子们哈哈大笑。
“怎么了,怎么了?”颜明知忙起身追来查看。
秧宝小脸煞白,指着方才待的地方:“有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