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好的蒜拍碎和盐巴一起丢进碗里,拿短短的擀面杖一锤,浇上酱油和醋:“啊,忘记买油了。”
颜懿洋:“小卖铺有卖,家里有油票吗?”
“我找找。”
书桌抽屉里有颜东铮这月领的票,他当时要走,只领了自个儿的钱票,其中有油票四两。
颜懿洋在书桌下找了个酒瓶子,冲洗干净又用开水烫了下,骑上自行车去小卖铺打了四两茶油。
还别说,煮好的马尾浇上蒜汁挺好吃的,一点也不腻。
几段吃完,沐卉又捞了只马蹄,拿刀砍成块,蘸着剩下的蒜汁,味道也不错。
颜竟革随颜东铮扛着竹子回来,远远闻到浓郁的肉香,“汪”一声,窜到了锅边。
沐卉忙一把拉住他,再晚一步他的爪子就伸进锅里了。
切段马尾,蘸点蒜汁给他啃,沐卉洗洗手,接过颜东铮手里的斧子、竹子:“你歇歇,我来做竹篦。”
颜东铮点点头。
“爸爸、小哥,”秧宝扶着书桌站起,透过玻璃窗探身朝外看道,“妈妈煮了肉肉,老香了!”
颜竟革站在门外吃得头也不抬,听到妹妹的话也只是哼叽了声。
颜东铮拿毛巾弹弹身上沾的竹叶尘屑,洗洗手进屋看秧宝,见她没有因噩梦受到什么影响,心下松了口气:“好吃吗?”
秧宝夹块马蹄上的瘦肉蘸了点蒜汁给他。
颜东铮稍一迟疑张嘴吃下,点评道:“味道不错。”
“别光吃肉。”颜东铮说着,弯腰从桌下拉出竹篓,抱了两个椰子出来,砍开口,椰汁倒进饭盒给他们喝,另削了个菠萝,切成块,泡上盐水,给他们放在书桌上。
屋外,沐卉按铁锅上部最大直径将竹子截成断,破成一指宽的薄片,拿麻绳绑成十字格。
颜东铮拿铅笔给她画了个圆,顺着铅笔线把多余的削去,一个竹篦就好了,清水一刷立马就可以用。
没有笼布,沐卉就折了片芭蕉叶。
下面继续煮马头,上面蒸饺子。
锅盖是个遮阳的大斗笠,司务长给的。
这时,邻居家的孩子放学回来了。
他们住的是排子房,自己烧砖烧瓦建的,一组6间,前面有一米多宽的廊沿。
沐卉的灶就垒在门口的屋沿下。
他们这组住了三家,右边住的是张兰一家,因她男人俞言博是副营,当时分房子时,农场还是兵团,按级别分了三间。
沐卉家住中间,左边是对春城来的支边老职工,按资格人家分了两间。
这家男人叫陈乐山,女的叫丰饮香,两人有一女一子。女儿陈青青,12岁,在连队小学读四年级;儿子陈项明,九岁,读二年级。
陈家的孩子大,跟原来的颜懿洋三兄妹玩不到一块儿。陈乐山、丰饮香没读过多少书,却是踏实能干,天天拿十个工分,跟沐卉和颜东铮这对惯会偷尖耍滑的夫妻自然处不来。
遂两家不怎么来往。
不过,颜竟革从病房窜进山,人家得到消息也帮忙找了,事后还拿了包点心去连长办公室看望。
“青青、项明,”颜东铮叫住开门进屋的两人,“过来吃水果。”
沐卉跟着笑道:“青青晚上别做饭了,阿姨家今天请客,谢谢大伙儿进山找懿洋他们兄妹。你和弟弟先过来,等会儿你爸妈回来,阿姨再请。”
陈项明闻着浓郁的肉香直咽口水,陈青青也馋肉,只是她大了,脸皮薄,不好意思上门,再加上她看着颜竟革害怕,便紧紧拽住了弟弟的袖子。
颜东铮见此没免勉,端了盘切好的菠萝,让沐卉切几段马尾给姐弟俩送去。
没一会儿,附近几家的孩子闻着肉味儿跑来了,怕颜竟革咬人,也不近前,只在墙边探头探脑的往这儿看。
颜东铮转身进屋抱了个菠萝蜜出来,拿刀切开,剥出里面的果子,让颜懿洋拿小扁箩装了送给孩子们吃。
沐卉等饺子蒸熟,用筷子扎了扎马头,烂了。
捞出一半,拆开,切成薄薄的片,装了一盘子给孩子们送去。
一人两三片,尝个味。
很快下工的哨声响起,颜东铮抱着秧宝,带着颜懿洋颜竟革去请人。
韩连长已经说过,就不去叫他了。
接下来是老王等退役侦察兵,班长排长,连队医院的方院长护士长,最后是司务长。
司务长买回来的500斤马肉,营部得到消息,截去一半,下面的水稻连又弄走了100斤。
剩下的他怕留不到明天,晚上全做了。
见颜东铮带着孩子过去,他直接拿个脸大的小盆,连汤带菜给舀了满满一盆。
颜懿洋把钱票递过去,另要了四十个黑面馍,来时他带了两个网兜。
司务长给他装好,跟二厨等人交待了声,拎着瓶苷蔗酒跟着过来了。
家里,沐卉叫住下工回来的张乐山丰饮香,让他们带着孩子过来吃饭。
张乐山听说让他陪客,带着儿子乐呵呵就来了。
丰饮香则说什么也不来,一家人都去,吃大户呢,她可没这脸。进屋,听女儿小声跟她说,颜叔叔送了水果,沐阿姨给了肉。
丰饮香摸摸女儿的脸,拎起竹篮,拿上镰刀,去门前的菜地割了把韭菜,摘了十来根黄瓜和一把炮仗花嫩芽,给沐卉送去,教她道:“光吃肉,多少也不够造的,凉拌个黄瓜。有鸡蛋吗,再弄个韭菜炒鸡蛋,这炮仗花嫩芽放肉汤里一烫,就是一碗好汤。”
“有鸡蛋,下午回来时在青和街商店买了一斤。嫂子我就一个锅。”
“去我家炒。还缺什么?”
“桌凳,碗碟。”筷子倒不用,她用竹子刚削了十几双。
丰饮香唤了丈夫帮忙搬桌凳,她和女儿则帮着把自家的碗碟洗刷干净送来。
沐卉拿了鸡蛋、小南瓜、辣椒和调料去她家在外搭的小厨房,韭菜来不及择,她就炒了个辣椒鸡蛋,一个醋溜小南瓜,另外又拌了个黄瓜,一个糖蕃茄,弄的份量大,各装了三盘,
书桌腾出来,里屋的杂木箱搬出来,再加上陈家的小饭桌,摆了三桌。
中间以芭蕉叶为盘,摆着片好的马头肉,旁边放着蒜汁,围着马头肉放的有辣椒炒鸡蛋、醋溜小南瓜、凉拌黄瓜、凉拌蕃茄、一盘水饺和一小盆炮仗花嫩芽肉汤。
回来的路上,颜东铮抱着秧宝拐了个弯,去小卖铺买了两瓶景芝白干,一条海河牌香烟。
六十年代有一种说法,高级干部抽牡丹,中级干部抽香山,工人阶级二毛三,贫下中农大炮卷得欢。
当时说的工人队级二毛三,指的就是海河牌香烟,0.23元/盒①。
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过来的老王韩连长等人。
韩连长端着盘花生米,拎着罐散装的红薯酒:“没叫营长吗?”
“没。改天等竟革打完最后一针疫苗,我再带他去营部道谢。”
“嗯。”
“连长伯伯吃糖。”秧宝掏了颗糖给韩连长,她记得梦中爸妈哥哥们走后,连长伯伯把她领回家,喂她吃饭,哄她睡觉,对她可好啦。
韩连长常年严肃着一张脸,农场的小朋友都怕他,还真没有哪个凑过来要给他糖的,愣了下,接过来,韩连长扯着唇想对秧宝笑一下,结果只抽了下嘴,老王等人偏头看见,拍着大腿乐得不行。
“哎哟,连长你还会笑啊?”
韩连长有些绷不住,抬腿朝老王踹了过去。
秧宝呲着小米牙跟着笑眯了眼。
司务长跟颜懿洋兄弟先一步到家,带的菜分装成三碗摆上桌,没一会儿,颜东铮带着韩连长他们也到了。
方院长和护士长没来,让人捎话说忙的走不开。
沐卉把最后一个马蹄捞进小盆,浇上炮仗花嫩芽肉汤,拿了四个馒头给丰饮香母女送去。
丰饮香推拒不过接了,跟着提醒沐卉道:“张兰母子仨在医院住着,你这两天抽空过去看看。”
以往俩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这一晚上也没听沐卉提张兰一句,别因为孩子闹矛盾了吧?
沐卉想了下,点点头。
饭桌上,颜东铮和沐卉各自说了几句话,主要是感谢大家进山帮忙寻找几个孩子,辛苦不说,还误了一天工。后面为了找颜竟革,韩连长老王他们还把自家下蛋的鸡拿出来烤了。
说完,颜东铮把两瓶酒打开,挨个儿给大家斟满,用的是竹杯。
烟也拆了,一盒盒散到桌上。
三个孩子没上桌,又是酒又是烟的,味儿大。沐卉给他们各扒了些菜,一人捡了几个饺子,端进屋放在皮箱上。
皮箱旁边搁的是丰饮香编的稻草垫。
秧宝坐在两个哥哥中间,夹个丑丑的饺子,喝口肉汤,没一会儿就吃饱了。
颜竟革吃的快,一口一个饺子,一筷子几块肉,很快就吃得肚儿圆。
沐卉送马脑过来,皮箱前只剩颜懿洋一个在吃,另两个进里间看《打拐图》去了。
“尝尝。”
颜懿洋闻了下摇摇头:“妈妈吃吧。”
他不喜欢这味儿。
“吃脑补脑。”
“我不需要补脑。”颜懿洋骄傲地笑笑,目光扫过一旁堆放的书本,突然道,“妈妈,高考你有把握吗?”
这就扎心了!
沐卉只在基地上过小学:“高考我应该不行。”
“你以前什么学历?”
“小学。我们书本不全,我只上过识字课,学过一些简单的数学。按现在的小学课程来看,我大概只有初小的水平。”
颜懿洋放下筷子,拍拍沐卉的肩:“不怕,我教你。”
“没大没小!”沐卉拍开他的手,笑道,“颜懿洋同学,你怕是忘了吧,你现在是一年级的学生,明天一早,我叫你起床上学哈。”
说罢,沐卉端着马脑起身走了。
院里蚊虫不少,沐卉找丰饮香要了些艾草点燃。
一杯酒喝完,韩连长看看一旁垒的土灶,跟颜东铮道:“学校那边有几间屋子,要不要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