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冷清并未让云珠失望,这是进宫之后第一次感受到市井的烟火气,云珠贪婪地望着拿着糖葫芦叫卖的小贩,好半天才扬起头,对着平凡无奇的车顶不断眨眼。
车队继续前行,从紫禁城出发向着西北而去,越走越远,路也越来越颠簸,从悄悄掀开的帘子望去,道路两旁的民众都已散去,只有銮仪卫,举着华盖尽显天家威严。
从銮仪卫组成的间隙中向外往去,房屋已然不见,只有连绵不断的麦田,六月里京城的麦子已经迎来了收获期,金黄的麦浪随着风滚滚而动。
翻涌的麦浪一茬接着一茬,云珠目不转睛的盯着麦浪,甚至都忘了马车的颠簸。
不知过了多久,连绵的麦田终于到了尽头,视野的前方被山陵阻挡。
唰的一声,云珠飞快的将路途中掀开的车帘放下,拉平整衣裳又整理好头发,待春杏走上马车,见到云珠依然精神奕奕。
“怎么停下了?”云珠好奇地问道。
“主子,这便是香山了,前面是山道,马车上不去,主子们都在换肩舆,奴婢便赶紧来服侍您了。”春杏早已经将事情打听清楚。
在春杏的搀扶下,云珠挪下了马车,太监在銮仪卫和宫妃之间围出布障,惠嫔呐喇氏、荣嫔马佳氏等人都在前方挤着。
宜嫔俏脸铁青,厉声呵斥着回话的太监:“到底还要我们在这里等多长时间?”
小太监唯唯诺诺:“主子,前头万岁爷起了兴致,要步行上山,后边便耽搁了下来,还请您再等等。”
丹凤眼一瞪,宜嫔冷笑连连:“这便是看着皇后主子不在,你们便这么糊弄我们,我便不信了,皇后贵妃在这里,你们也让他们干等着?”
小太监脸色惨白,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望着还是小孩模样的小太监这战战兢兢的样子,云珠终是不忍,悄悄叹了口气,轻盈地走上前来,温柔地说道:“宜嫔娘娘,这儿的景色真美。”
随着云珠的眼神,宜嫔只见到连绵不绝的青山,一道残阳铺在山林之上,为树木镶嵌上金边。
她翻了个白眼:“这等景色,我在关外见得多了,也就你这种没见识的,将这当成了不得的大事。”
被这么数落了一顿,云珠未见愠色,悄悄冲着小太监摆摆手,小太监心领神会,躬着身子跑了,云珠这才笑着说道:“妾身曾听过一句诗,我见青山多妩媚,想来便是诗人见此情景有感而发。”
“好,好一句我见青山多妩媚。”带着青年人意气的男声传来,宫妃们纷纷循声望去,却见康熙已换上轻便的衣裳,一身登山打扮,含笑望着云珠:“你便是乌雅氏?果真和表妹说的一般,是个灵巧的,不知可愿意陪朕登山赏这山色?”
此话刚出,云珠便感受到各种眼神如利剑般刺来,特别是宜嫔,那瞬间扫过来的眼神,恨不得将云珠生吞活剥了。
云珠对这些眼神不以为意,她盈盈拜下,素白的脸颊别夕阳映衬的更显娇羞,她含羞带怯:“臣妾愿意。”
一只大手出现在眼前,这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但掌心和手指上磨出的茧子暗示了手的主人并非文弱书生。
云珠长长的睫毛忽闪,试探地将手放入大手之中,康熙顺势将她的握住。
入手便如同最最顶级的羊脂白玉般温润,康熙摩挲着,爱不释手。
一阵痒意袭上心头,云珠忍着缩回手的本能,眉目含情地看着康熙,被这盈满水意的杏眸一瞧,康熙的心里都酥软几分,悄然将云珠的手握地更进,凑到云珠耳边,轻声说道:“爱妃,走吧。”
成年男人的气息在耳边拂过,热意涌上耳垂,白皙如玉的耳垂瞬间红到透明,如上好的红玉,康熙看了只恨不得含在口中好好品味。
愉快地笑了几声,康熙握着云珠的手,便要往山道而去。
宜嫔眼神闪了闪,似拈酸又似撒娇:“万岁爷,您可不能这么偏心,臣妾也想陪您赏这美景。”
这话阻止了康熙前行的脚步,他回过头去,看着明艳动人的宜嫔笑得娇憨,原先听见她说那句没见识而引起的不耐终于褪去,心里软了下来,眼中似有动容。
云珠轻柔地将手从康熙手中抽了出来,感受到手中那份柔软离开,康熙本能地顺着望去,却见乌雅氏已经懂事的收起了笑容,退后两步站到身后,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
唉,康熙心中叹气,后宫中怎么还有这么老实的人。
他恨铁不成钢的想着。
随即用更大的力气将云珠的手抓了过来,紧紧地握在手里,不给云珠一点逃离的空间,对着强撑笑意的宜嫔说道:“下次吧。”
随即笑着拉着云珠向山上而去。
落后康熙一步的梁九功,怜悯之色一闪而逝,要知道,康熙心血来潮要登香山,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召宜嫔伴驾,甚至为了更有意趣,都没让太监传旨,反而是亲自来到后妃暂歇处,谁想到乌雅氏便这么又入了万岁爷的眼,这真是时也命也,也不知道宜嫔若知道为她人做了嫁衣裳是何感想。
当人,梁九功内心的波动无人关心,宫妃们望着并肩前行的两人,神色不明。
好半天,才传来带妒的声音:“看样子咱们这万岁爷又找到了新宠。”
宜嫔被众多意有所指的眼光望着,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正想着不管不顾发作一番,荣嫔马佳氏却冷笑着说道:“万岁爷哪年没个新宠,谁又能一直得宠,与其盯着这些,不如将心思放在孩子上,这才是正经。”
这话,说得倒也不错,甚至可以说这是宫里生存的不二法门,因此荣嫔这话一出,含嫉带妒的眼神收回不少,空中的酸味都轻了许多,唯有尚未生育过的宜嫔,心里更是煎熬,甚至觉得旁人看她,都添了怜悯。
这是心高气傲的宜嫔绝对不能忍的,她忍者羞窘承受着各种打量的眼光,心中恨得滴血,死死咬着嘴唇,抑制住内心的冲动,等到肩舆抬过来后,迅速地坐着肩舆离开。
后续的这些口舌云珠并不知道,她陪着康熙走在香山的小道上,感受着自然的滋味。
香山虽说是山,但并非高山,这香山行宫才修好没多久,上山的路上铺了大块的青石板,尚未被野草侵蚀,正是最好的时候。
云珠错后康熙半个身位,被康熙牵着手,顺着步道往山上走去,此时金色的阳光正在挣扎着不愿下山,月亮却在天边已经露出身影,林间的树木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从山道上往下看去,金黄的麦浪被风吹得波涛起伏,清新的风吹拂到身上,带走了紫禁城的暑热。
此情此景,有山有木,有风有月,正是夏日里最好的时候。
第46章 福祸
拾级而上,沿途绿树成荫,鸟鸣啾啾,和名山大川比之,香山许是名不见经传,但也自有一番意趣。
云珠意态自如地随着康熙前行,毫不见第一次伴驾的拘谨与不安,她杏眼圆睁,饶有兴致地投入进了山林之中,山中的一点点动静,都能吸引到她的注意。
又一次的,云珠的注意力被山林间惊起的枭吸走,若在平时,妃嫔伴驾时如此散漫,必然会招了康熙的恶,然而云珠的走神被康熙看着眼中,却毫无不悦之感。
许是因为,身边人确确实实是按照她所说的,真真正正全身心的投入着,纯粹地欣赏着这份美景。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全然出自本心,并非由于帝王之威而强作喜爱,后宫妃嫔,无论是谁,都以康熙的喜为喜,以康熙的恶为恶,康熙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感受到这种纯粹的热爱,这让康熙很是欣喜。
香山位于北京的西北,此处层峦叠嶂,飞泉叮咚,走在山中很有神清气爽、耳聪目明之感。
康熙幼年时曾经随着顺治帝来过一次,那一次便对这香山念念不忘,待亲政之后,便下旨在元明两朝修建行宫的基础上,新建香山行宫,由于三藩的叛乱,这行宫修的断断续续,在康熙十六年才总算修建完毕。
这不,刚收到行宫修建完成的消息,康熙便迫不及待地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前来避暑,足以见他对香山的热爱。
看着云珠对香山如此喜爱,康熙不以为忤,甚至有了种微妙的得见知音之感,甚至激起了他早已失去的少年意气。他朗声笑道:“乌雅氏,这香山的主峰香炉峰上有一巨石,状似香炉,便以此为界,朕与你比试谁先到这香炉石。”
云珠从山川丽色中分出小半心思,听着康熙的话语,毫不犹豫便应了下来。
待康熙大马金刀地往前走去,云珠抿了抿嘴,调整着呼吸,也不甘示弱地走了上去。
奇妙的是,无论康熙走得有多快,自觉将云珠甩下多远,等到他沿途歇息的时候,总会看见云珠赶上来的身影。
几次三番之后,康熙更是对云珠产生了浓浓的兴趣。
天越来越暗,黄昏的天色朦胧,香炉石近在前方,云珠气喘吁吁地追上的时候,却只见康熙负手站在巨石前,留下最后一段距离,不再前行。
等到云珠终于赶上,却只见康熙含着笑意回望,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看着她额头上浮上的薄汗,看着她洁白脸颊上浮出的红晕,逼人的活力铺面而来,康熙感到心种的那根弦被轻轻触碰,如同平静的湖面被一阵微风吹过,平添上几分波澜。
云珠心中一颤,指着前方的巨石,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平复着呼吸:“这便是万岁爷说的巨石吗?”
康熙短促地笑了两声,又往后退了几步,示意云珠上前。
云珠本就大的杏眼被惊得更大,“砰、砰、砰、砰”胸中什么东西在剧烈跳动,似要挣脱束缚。
尝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御前侍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鹅裙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卫并未有阻挡之意,云珠很快便平复了心神,往巨石方向前行,很快便到了巨石之下,云珠伸出手,试探着向巨石触摸而去,指尖和巨石已经是一寸之遥,手指停在空中,顿着不敢再进一分。
夜间的山风也凉了下来,云珠白皙的手指悬在空中,被这凉风吹得如冰块一般,指尖都被冻得苍白。
指尖一暖,被大掌握在心中,康熙从身后将云珠抱住,握着她的手,触碰到了巨石。
循着力道倒在康熙怀中,一日的舟车劳顿也没有让他身上出现难闻的味道,被有力的大手环住,云珠更加清晰地听见了自己慌乱的心跳声。
她扬起笑脸,轻轻靠在康熙的怀抱里,轻声说道:“万岁爷真是龙马精神。”
康熙闻言,朗声而笑:“有赏。”
云珠靠着康熙怀中,打量着四处的景色。
此时正是晨昏交际之时,金乌散去,山间蒸腾起云雾,巨石样的香炉中云雾缭绕,便如同香炉中的香灰袅袅上升。
世间美景,竟至如此。
云珠彻底沉醉在山色之中。
夜风愈加寒凉,天空中最后一点灰白消散,白日里秀丽的景致,被夜色一盖,显得狰狞起来。
云珠不能控制地打了个寒颤,这轻微的动静康熙通过怀抱感知的一清二楚。
山林中传来呜咽之声,云珠接连不断地又打了几个寒颤。
康熙微微皱眉,牵着云珠的手顺着山道往前而行。只见从主峰巨石下去后,走过重阳阁、踏云亭、再经过紫烟亭,转过几道弯后,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层峦耸翠间,屋瓦隐隐可见,沿着山峦到处起伏。这便是新修好的香山行宫。
对于香山行宫,云珠向往已久,和紫禁城的恢弘大气不同,这儿仿江南而建,既有园林美景,也有碧湖浩渺,坐在肩舆上,云珠目不转睛地往外看着。
康熙从闭目中回过神来,看着云珠的神色,心中更为得意,行宫的修建倾注了他的心血,光样式雷做模型便做了好几次,这行宫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康熙且关注着。
见到云珠对他的功绩如此欣赏,康熙龙心大悦。
就连听见云珠在后面大声喊着“停下”,也没有坏了兴致。
挥手叫停肩舆,康熙沉稳地从走了下来,满怀关切。
云珠现在心中格外不安,只勉强地和康熙请罪后,便焦灼地看着四周,好似在找些什么。
她不顾一切的叫停肩舆,是因为在路边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春杏,果然是你。”没等云珠找很久,春杏便顶着肿成核桃的眼睛走了过来。
一走过来,便对着云珠连连磕头,懊悔不已。
“这又是何事?怎地又行如此大礼。”云珠温声将春杏扶起:“天大的事都有解决办法,你先不用着急。”
“主子,”春杏想起这事,便悲从中来:“主子,庄子的总管说,咱们是后面添加进的名单,所以没有收拾好宫殿给您住。”
“啊!”云珠短促地惊呼一声,随即想到身旁的康熙,又将话音吞下,她来回踱着步子,慢慢思考,既然她已经顺利到了这里,内务府必然是将她写在名单上的,无论如何总得收拾出她住的地方,但总管如此说,许是出了什么岔子,至于说没有地方住,云珠是万万不信的,最多是让她住去远离康熙的地方,有担心她会闹事,便先给了她的宫女一个下马威。
好似想了很多,其实也只是瞬间罢了,云珠无意识蹙紧的眉头松开,她噙着淡淡笑意,胸有成竹地吩咐着春杏:“你现在再去问问,必然已经收拾好宫殿了。”
“那,主子你怎么办?”春杏满心满眼都是云珠,将不远处隐在暗处的帝王车架忽略了个彻底。
“我便在这里等你。”云珠温柔的笑容给了春杏定心丸。
春杏行动力很强地跑了出去。
云珠笑容清浅,想着康熙行礼,斟酌着如何回话,让这帝王尽早回他的寝宫体顺斋。
还不等云珠说话,康熙便好似通晓她的心意般,挥手叫停,只饶有兴致地等着。
很快,春杏便跑了回来:“主子,真的有,那边的烟波楼已经收拾好了。”
顺着春杏的示意望去,烟波楼离此间很是遥远,离康熙的体顺斋更远,要想见到康熙,几乎得走过整个香山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