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雪花蹭的一下站起来,推开顾平安就朝门口跑去,顾平安扶着墙苦笑。其实长久不吃肉,突然能吃肉,有这种反应也算正常,可是分不清楚事情的主次,确实很有问题。
也许方雪花就像祥林嫂一样,见谁都要说她这套词,其实心里并没打算逃出去。
他们去排队的门口,不是顾平安他们进来的那两道门,而是饭堂门口。大部分人都抢着去排队了,有护工在维持秩序,这两间活动室里只剩下三个病人,其中一个就是小夏。
另外两个,一个还在倒立,一个半蹲在地上画圈呢。
毕医生见顾平安似乎还要跟小夏聊,不由道:“警官同志,没必要吧,你也看到了,这些精神病患者,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你看着他们表现的再正常也只是假象。昨天你们那位冯队长来问时,也是这样。不管问什么,他们都只说自己的事!就算他们跟何岚聊过,也肯定都是这些车轱辘话。”
“你放心,我没觉得他们不是精神病,就是到这儿了,有枣儿没枣儿打一杆子,万一能问出点什么呢?”
黎旭也道:“让她问吧,不急在这一时。再说这两位病人跟何岚住一块两个多月了,就算何岚没跟她们说过要去哪儿,也可能会受她们的影响,多问问没坏处。”
毕医生摊摊手,退开了。
小夏还在窗户前站着呢,顾平安走过去,没听见她唱歌,可她的眼神有些呆滞,像是透过窗户在看别处。
“小夏,开饭了,今天有肉,你不去吃吗?”
小夏像是没听见一样,还是死死盯着窗户。
精神病院的窗户都是封起来的,哪怕是二楼也都是铁丝网,只能隔着网状窗框看到外边被分成格子的树影。
顾平安在窗户上和楼下都没发现异常,不由叹口气,方雪花是先天遗传,只能感叹老天不公。可这姑娘是受了刺激,亲眼看着孩子被摔死,不敢想象她心里有多痛。
“小夏,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大概女儿这两个字在小夏这里是敏感词,她回过神来,回头看了顾平安一眼,“她叫小丫儿!我们那里的习俗是一周岁了再起名字,不过我已经给她选了好多好多字,像梅呀丽啊都太俗了,我想的名字都是在字典上找的,很难写,但很好听也有好兆头。”
她提起女儿,呆滞的眼里有了光,哪里看得出来有精神病。
可顾平安不想也不能跟她一直谈她女儿,见她眼神清明,情绪也稳定,就问:“何岚的名字就很好听,你跟她是朋友吗?”
“不好,兆头不好,她叫那么好听的名字,还不是被关进来了,我听说她还杀了人。”
“你听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她自己也说,所以我们都很怕她!”
顾平安愣住,何岚自己跟别人说她杀过人?
旁听的黎旭也傻眼,冯队的笔录上可没写这情况,果然得多问,不能小瞧这些病人。
黎旭想过来询问,又怕吓到小夏,他转头问毕医生:“这事你知道吗?”
毕医生苦笑:“不知道,不过他们这些人的话只能信一半,甚至信一半都嫌夸张。”
他说着指指还在地上画圈的男病人,“像他,半夜都能嚷嚷着非要上房顶,说宇宙飞船来接他了。何岚这事我觉得也许是哪个护工说漏了嘴吧,毕竟她的事也不是秘密。”
黎旭皱眉,“那一会儿把这些人都问一遍吧。”
窗前,顾平安又问小夏:“你能跟我描述一下吗?何岚到底是怎么说的?”
“她说她随手拿凳子把得罪她的人都杀了,特别痛快。后来雪花姐就说她在学校杀了一个班,其实没有的,岚岚只说她杀了三个人!”
顾平安又有那种感觉,这疯子也太清醒了吧!她甚至知道方雪花在夸大事实,在造谣。
“岚岚还说过什么?”
“没了!她也问我孩子叫什么名字,我说叫小丫儿,她就说我重男轻女,我说不是的,我们那里男女都会在周岁时起名字,她就问我孩子是怎么死的。”
“她有没有跟你说过自己的事?”
“说过啊,就说杀了三个得罪她的人,别的没说过,问她,她也不说。不过她好像对我们都很好奇,总是问这个怎么进来的,哪个怎么进来的!”
黎旭听愣了,这又是冯队长没问出来的,他突然觉得顾平安是天降福星,不只会气死嫌疑人,还能从精神病患者嘴里套出话来。
可小夏也只知道这么多,看再问不出别的了,黎旭走过去问她:“小夏,昨天不是有位冯队长来问过你吗?这些话你当时怎么不说呢?”
小夏像是被他吓了一跳,往顾平安那边靠了靠,结巴起来:“我……我不知道谁是冯队长……我现在也没说什么啊!”
黎旭见真吓到她了,忙往后退:“抱歉,我不是指责你,别怕。”
他用眼神示意顾平安安抚一下小夏。
顾平安以为小夏是因为她丈夫摔死了女儿,才对男性有惧意。
她拉住小夏的手,“你想没想过出去做什么?”
小夏眼圈一红,“我出不去了!”
“不要这么悲观,你只是沉浸在失去女儿的痛苦里,离开那个环境,离开让你伤心的人,会好起来的。小夏,伤害你女儿的人已经受到了惩罚,你该走出来了。”
小夏突然攥紧了她的手:“没有!他没有受到惩罚,大壮哥给他做证了,说孩子是我们打鸟时,自己从床上摔下去的!明明是他一边骂一边扔到地上的,可他家里人还有我们邻居都说他是老好人,大壮哥明明亲眼看见了,还跟警察撒谎说是意外!他还装的有多伤心,还嚷着让警察赶紧把他枪毙了,说是他没照顾好我家小丫儿!”
小夏越说情绪越激动,顾平安叹口气,轻轻拍着她的背,“别怕,他迟早会遭报应。”
做为一个警察说出这种话来,顾平安自己都觉得悲哀,可亲生父亲摔死女儿,又只有孩子妈妈说是父亲摔的,其他人都说是意外,法官也不好判,这事除非是小夏的丈夫自己主动承认,才有判刑的可能。
顾平安也是越想越气,她都不想找何岚了,恨不得这就去小夏家,把那个混蛋揪出来,好好审审,哪怕严刑逼供也一定要让他承认自己的罪行。
这种冲动的念头十分强烈,顾平安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她拉着黎旭匆匆到C区的二门口,“黎队,何岚不会是替小夏和方雪花报仇去了吧。”
第184章 清醒的疯子5
◎我感觉他并没有医者仁心◎
黎旭听到顾平安的话, 吓了一跳,“报仇?如果真像你所说,那何岚的次人格根本没有消失的迹象, 反而越来越强了。”
顾平安无奈道:“我觉得如果何岚足够聪明的话,是可以伪装成双重人格的,既然我们要推翻以前的判断,那对于她是不是有精神病, 我觉得还是不要太肯定的好。”
“也对, 可她要向谁报仇呢?小夏的丈夫杀了孩子没受到惩罚, 还有人帮着做伪证, 确实可恨。可方雪花的事, 她要跟谁报仇呢?方雪花的丈夫还是收容所的人?”
顾平安想起方雪花祥林嫂一样不停重复着收容所的人有多可恶,皱眉道:“她最恨的好像不是她丈夫,而是收容所被她打过耳光的那个女人。我们可以先找一下这位女同志,不说保护起来,起码得盯着她, 看看何岚有没有去找过她。还有小夏的丈夫,做伪证的大力哥,都有可能成为何岚的报复对象。”
她叹口气:“黎队,咱们现在没办法推断何岚逃出去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知道她是想找一个地方安静生活,还是想着做点轰轰烈烈的事, 我想分局这么紧张, 还重招了重案组,也是怕后者吧。”
黎旭十分赞同她的话, 接口道:“是啊, 就怕她再闹出命案来, 目前来看她在外边并没有仇人,所以你觉得她如果想发泄或者想报复社会的话,可能会去找欺负过她朋友的人!”
“没错,我们对她在精神病院的这两年不够了解,只以为她会去找你,但也许你在她那里已经成了过去式,她已经有了新的目标。”
黎旭苦笑:“难不成她想用暴力惩恶扬善吗?”
虽是这么说,但他马上借用精神病院的电话,打给宁副局。
宁副局查了一圈,一点痕迹都没有,何岚就像是消失了,正焦头烂额呢,听到这样的消息,虽然有些不可置信,但还是马上派人去查了。
黎旭又把跟何岚一个病区的病友们都问了一遍,有些人确实听说何岚杀过人,但并没有亲口听何岚自己说过。问来问去,发现好像只有跟何岚住在一个房间的方雪花和小夏是亲口听何岚说的。
顾平安问毕医生:“何岚是今年才转到C病区来,在以前的病区有没有跟别人同住过?是不是受过欺负?”
“应该没有吧,她确实跟别人同住过,要说小打小闹,肯定避免不了,但是我们这里绝对不会允许霸凌存在!任何打架行为,双方都要关单间。”
顾平安皱眉:“是宽敞明亮的单间还是小黑屋?”
毕医生苦笑:“肯定不可能跟住酒店一样的单间啊,这种对精神病患者的惩戒是很有必要的,也是行为认知及驯化的一种方式。”
顾平安不想挑战他的专业性,只是道:“我怀疑何岚搬到这间病房时,为了不让别人骚扰、欺负她,才会跟同病房的人说她杀过人,以此来震慑病友!但这个方雪花应该是个大嘴巴,是她把何岚杀人的事说给别人听。毕医生,他们的所有行动都在你们的监控下吧,就没有护士跟你说过吗?她能够把自己杀过人作为优势来恐吓别人,为什么你还能判断她的次人格正在慢慢消失呢?”
毕医生有些尴尬,为难道:“我们医生并不是二十四小时盯着他们啊,这些病人也有自己的自由时间,我们也有下班的时间,也要休假,还要处理别的病患。再加上医院要开会,还要出去跟同行做研讨会,是真的很忙!”
他叹口气:“不过这确实是我的疏忽,她可能真把我骗过去了,我是真不知道她在跟舍友交朋友,我以为她一个朋友都没有,只是喜欢帮着护工搬搬东西送送药。”
顾平安道:“所以你对她的判断也不够准确!”
毕医生无奈点头:“没错,这一点我必须承认。她逃走后,我真的很惊讶,我真以为她在慢慢好转,还打算等她下次通过测试后,考虑一下是否要转到更轻症的病房去。”
顾平安跟黎旭又跟C病区的护士和护工们谈了谈,大家都很喜欢何岚,也都说她不像精神病,只是偶尔会长时间发呆,撞墙的情况都很少。
一个长得很喜庆,一笑俩酒窝的女护工说:“警察同志,我一开始就知道她的案子,我心想这得是个多么恶毒心肠的女人,不只杀了一个男教师,居然还杀了两个中学生!这两个还是她的学生,哪怕他们是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哪怕是笑话她了,也罪不至死呀,怎么就能残忍地把人家给杀了呢!反正一开始我看她特别不顺眼,可慢慢的我就觉得她肯定是有原因的,肯定是……”
她说着不好意思地笑笑:“警察同志,你们也别说我封建迷信啊,反正我就觉得有些人突然得了病可能是魔怔了,就是……就是像是撞了邪了,被脏东西缠上了,有轻的,家里人给烧烧纸念念经也就过去了,重的可不就成精神病了吗。”
只听黎旭认真解释道:“有些精神疾病是有遗传因素的,如果一辈子顺顺利利,不受刺激,可能没有问题,一旦受了刺激就可能会发疯。就算没有遗传因素,普通人受刺激严重了,没有发泄途径,一直憋闷在心里,也有可能会造成精神上的问题,这并不是封建迷信。”
护工讪讪地撇撇嘴角,显然没被黎旭说服,还是坚持这些人都是着了魔中了邪。
顾平安无奈叹气,其实在这种环境里工作,这样想比去研究他们变疯的原因更轻松。
她问护工:“所以你接触过何岚之后,觉得她不可能杀人,更不可能伤害自己的学生,你才觉得她是在那一刻中了邪是吗?”
护工马上点头:“没错没错,要不然解释不通啊,这姑娘真挺好的,也听得懂话,也不会像他们一样疯疯癫癫,时不时就吓你一跳,小何就是发呆,叫两声也就醒了,真比别人要好的多。”
黎旭问:“你见过她撞墙吗?”
“没有,不过我听别人说过,说是刚治疗完了,她坐着发了会儿呆,就开始撞墙!还好毕医生还没走远呢,我们马上把他叫回来,小何偶尔发疯的时候,只有毕医生能安抚住他。”
顾平安挑眉:“你是说毕医生刚给她治疗完,她就开始发呆撞墙?”
护工愣了下,忙摆手道:“也不是马上就撞墙了!我也说不清楚,因为我当天没有值班,没有看见何岚撞墙,我就是瞎说的。毕医生肯定很有本事,因为只有他能安抚何岚。”
顾平安知道她怕得罪人,忙安抚道:“没关系,现在毕医生不在,我们也不可能把谈话内容跟他说,再说就算在治疗之后,何岚病情突然恶化,也不能证明毕医生医术不行啊。这种精神病患者很敏感,不知道怎么就会受刺激,而且会反复发作,我记得有一个医学调查,精神病患者还会受到季节的影响!所以你不要考虑会得罪人,也别怕会误导我们。你只要说你知道的和你听到的就可以了。”
护工双手放在膝上,像个乖学生一样点头,但却什么也不敢说了。
顾平安又问她:“你有没有发现何岚有双重人格,有没有见过她人格切换的时候呢?”
“没有,其实我们都是护工,跟护士还不一样,我们都是谈症不谈病的,比如说谁又撞墙了,谁又自残了,谁又转圈转了一晚上,我们发现这样的情况,及时汇报给医生就行了,到底谁得了什么病,有多严重,治疗效果如何,治疗方案是什么,我们都不清楚。”
顾平安见她不肯再细说,又问了其他护士和护工,也都是大同小异,倒是有一个说:“何岚在病人里面算是特殊的,因为毕医生的默许,她几乎算是半个护工了,其他人要是想帮我们忙,我们必须制止,只有她没事。不过她确实很懂事,症状也是最轻的,所以我们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黎旭皱眉,这又是昨天没问出来的,昨天这些护工都在努力撇清和何岚的关系,说从来没指使过何岚,更没让她帮着搬家,都是她主动要干的。
等这位护工走了,黎旭跟顾平安说:“毕医生在这个病区的地位很高,很有威信,大家都怕得罪他,但好像隐隐又对他有些不满。”
顾平安也有这种感觉,她又想到小夏看到男性就害怕,那她看到毕医生也会害怕吗?如果害怕的话,要怎么治疗?
她又找来小夏,“你的主治医生也是毕医生吗?”
小夏嗯了一声,垂下头,“毕医生人很好,很照顾我。”
“比如呢,怎么个照顾法?”
小夏愣住,抠着手指,半晌才说:“就是会让食堂帮我留饭,会开导我。”
“没了?”
小夏皱眉:“这还不够吗?我就是觉得他人很好,很照顾我,并不在于他为我做了多少事。我知道我这辈子可能也出不去了,别人都不会把我当一个正常人看,只有他不嫌弃我,他还很同情我,也只有他相信我女儿是被孩子爸摔死的!”
顾平安疑惑道:“为什么你总觉得这辈子出不去了,是有人跟你说过这种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