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魏檗碗里也多了块老哥夹过来的大排骨。
还行,魏檗跟魏潭开玩笑:“老哥你还是有点人性,惦记着老妹我的。”
“那当然。”魏潭一点儿也没被夸的心虚,跟魏檗说:“你哥心里要没你,你这会儿就该哭了。”
魏檗扔给他两个白眼球:“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一根排骨至于吗。”
魏潭抿了口酒,老神在在,“我说得可不是这根排骨。知道吗。”他压低声音,用不让邻桌听见的声音说:“告诉你,县里要开始改制了。”
魏檗愣了一下。
高秀秀终于等到了她也了解的话题,在一旁插话,给魏潭的话加注脚和可信度:“市里已经开始了,我们南涿县,要跟上市里的步伐。我猜,不会拖太久。”
魏檗的心渐渐往下沉,她想起了第一次到县里找魏潭的时候,在魏潭办公室里看到的报纸,《西和日报》的头版头条!
高昊想要进步,想要讨他的领导欢心,就要积极、主动、贴心的按照领导的指示和要求做事情,没有困难要上,有困难克服困难也要上。他要当那个在全市特别出挑、特别咋眼,让领导们眼前一亮的“出头鸟”。
再结合魏潭刚刚的话。他说如果他心里没有我,我这会儿该哭了,也就是说,因为他心里有我,所以我现在不用哭,改制改不到我头上。
他心里有我的事情是什么呢?是他非得让我到县里来工作。
也就是说,被改制的,有各镇的农技站!
魏檗霍然抬起眼,目光如电。
“绝对不行!”她本来音色清亮,现在沉重的像铣铁在摩擦,声音低沉压抑。
她又想到那些没有正式进入编制本,但长期以来都是按正规人员任用的驻村农技员们,跟魏潭正色道:“你一定要跟高书记建议,一定不能裁撤农技站,驻村农技员更不能被当包袱扔掉,这是自毁根基的事情!”
第79章 机构改革
◎机构改革◎
魏潭没想到魏檗电光火石间, 仅凭自己一句话,就能想到这么多,这么深。他神色略有尴尬, 跟魏檗说:“现在只是在议,仅仅是个初步的念头,还没有形成决定, 最后什么样都说不准。”
魏檗心道, 等到形成决议就晚了。可是, 为什么会裁撤镇里的农技站呢?在镇上、在村里, 在基层,农技站承担了农业技术推广、病虫害防治、农民培训等等等等, 跟老百姓种田息息相关的,大量的工作。
她想不明白, 问魏潭:“农技站多重要啊,那个人才提的要裁撤农技站?!”
呃……高书记亲自提议的。魏潭摸摸鼻子, 看了一眼高秀秀, 不回答魏檗的这个问题,反而反问她道:“农技站重要吗?”
这话问得魏檗一愣。
魏潭说:“你看林磊,天天抽烟、喝酒、打球、钓鱼,日子过得多滋润。你在农技站,应该也不忙吧。如果忙,我也不能把你调来农技站,一个女孩子, 那么忙干什么,到时候成家立业了, 家庭才是第一位的……”
魏潭自顾自的说。
魏檗脑袋瓜子嗡嗡的, 后面魏潭blablabla说些什么, 她根本没有听到,只是一颗心在下沉,下沉,下沉。
她知道魏潭说得是大部分人的心声,在县里的这些部门看来,县里的农技站确实不重要,可有可无,似乎除了养闲人,没有任何一点儿用处。大家都不瞎。
魏檗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她自从来到县里的农技站,除了摸鱼还是摸鱼。没有劳动,便没有价值。在林磊自以为沾便宜,只拿钱不干活,把所有业务和工作一推六二五的时候,就注定了农技站的今天。
魏檗问:“县里农技站要裁撤吗?”
“不会。”魏潭以为魏檗担心她自己,斩钉截铁告诉她:“你别看平时农技站一个一个见不到人,其实很多人神通广大的很,说不定都有关系。你一颗心放肚子里,县里的不会动。”
“这个事情不对。”
魏檗还想再说,魏潭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跟魏檗说道:“咱现在还都是小喽啰,能管好自己就不容易了。”
魏檗端起自己的杯子,从不喝酒的她,喝了一口闷酒。
这算什么事情!
或许是被酒精刺激,魏檗一阵一阵恶心得想吐。
TMD都是什么事情。是,林磊不干活,上梁不正下梁歪,不但带坏了县农技站的风气,还让县农技站越来越边缘化。很多职能和业务被其他单位拿去了。落在县领导和其他部门眼里,便成了农技站这个单位可有可无。
确实,在县里的各部门里面,裁撤掉农技站,几乎一点儿影响都没有。
高昊出了名的不接地气,他根本看不到,县级以下,各个乡镇、村子里,在整个大系统最最末端、最最末梢的地方,农技站和驻村农技员们是如何作为“红细胞”,将政策和技术传送到千家万户的。
他的目光,往上看,看上面的政策、文件、纲领,看得透透的。往下看,只看到县城里的各个部门便停住了,便不再看向最底层。却也是根基的千百万人。
凭什么,凭什么呢?
凭什么基层所有辛辛苦苦、承担了大量工作的农技员们,要为县里这些“养尊处优”,偷懒耍滑的上级的错误买单?裁撤了基层农技员,就等于植物断掉了根系最重要却最不显眼的根毛,人的身体毁掉了所有的毛细血管!现在把这些强有力的技术骨干当包袱甩掉的做法,说“民族罪人”有些过分,但骂一句鼠目寸光,尸位素餐,却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现在自断臂膀,将来如果回过神来,再想重建基层的农技服务网络,要花几亿、甚至几十亿的代价,都不一定能建得起来!
她忽然有点理解了魏潭为什么不择手段往上爬。“人微言轻”四个轻飘飘的字落到头上,救是压在头上的大山。
“还能有其他办法吗?”魏檗喃喃道:“讨论这个事情的时候。”
她跟魏潭说:“讨论这个事情的时候,毕竟涉及到农技站相关。哥,到时候你能争取一下,让我们农技站列席吗?”
……
魏潭最后说了什么,答应没答应,第二天清晨,魏檗揉着微微发痛的额角,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夏季的热风吹进窗户,白色的蚊帐挂在竹竿上,在风里一荡,一荡。
昨天晚上的事情,像是一场梦。
魏檗看向墙上的挂钟,因为昨天那一杯酒,自己竟然一觉睡到了九点多钟。
她躺在床上,她知道,即便自己不起,不去上班,工资仍然照领,谁也不会说自己什么。甚至反而农技站的同事们,还会觉得自己也开始融入农技站这个大家庭。
要是昨晚真是一场梦,该多好啊。
魏檗不能不起,她想起李静,想到老谢,想到赵顺发,想到风里来雨里去,烈日炎炎下的驻村农技员们。
她到了农技站,堵住了正要溜号出去钓鱼的林磊。
魏檗把林磊堵在办公室,问他:“听说我们农技站要改制,真的吗?”
“嗨,没有事儿。”林磊大大咧咧说道:“你担心啥,你哥还在县委。改制也改不到我们头上。我告诉你。”
林磊压低声音,跟魏檗说:“改制对咱来说是好事儿。到时候我们并到农委,事业转行政。”
“那其他人呢?”
林磊嘿嘿笑,笑魏檗天真,笑魏檗年轻,他并没有直说,而是把意思隐藏在玩笑话里。他跟魏檗说:“你啊,就甭替我操心了。我也不替县领导操心。”
魏檗默然,林磊的意思,天塌高个顶着,其他人怎么安排,让县里头疼去吧!爱咋咋地,他才不会管。并且,他也在告诉魏檗,你不是一把手,不要给我揽活,瞎管闲事儿。
面对这样的上司,魏檗还能怎么办呢。
她想了想,跟林磊说:“万一县里开改制会,让我们站列席的话,我想跟你一起去。”
魏檗解释道:“说真的,我还是有点儿担心。我想去列席参会,第一时间知道咋安排。”
这事儿么。林磊以己度人,他好朋好友好打听事儿,如果有能够第一时间听到消息的机会,他也会心里痒痒,非常想去听。魏檗本身是站里的副站长,二把手,让站里列席,让她一起去,谁也说不出什么。
于是林磊跟魏檗说:“别说你,我都想放个耳朵在领导会议桌底下。真能让咱站里参会列席。”林磊拍拍魏檗的肩膀向她保证,“一定忘不了叫你。”
“好。”魏檗笑道:“那谢谢磊哥了。”
“客气啥。”
日头渐渐升到中天,林磊看看天色,发现已经过了能去钓鱼的最好时间点。现在去钓鱼,要被晒死。
他索性坐办公室,泡了壶茶。反正干活是不可能干活的。为了避免等待日头西落的时间太过无聊,林磊一个话题接着一个话题,非拉着魏檗聊闲天。
从单位人事变动聊到狗血八卦,聊完发现时间还没过去多久,范围扩大到县里各部门的狗血八卦。
魏檗一个人都不认识,开始还能就事情评价两句,聊到后来,故事里的人都听串了。
她起身告辞,林磊又叫住她。林磊为了让魏檗聊下去,绞尽脑汁想了个他认识的,魏檗可能也认识的人。
他说:“诶,不是,那个谁,那个你们镇上的,黄大牙,你认识吗?”
黄大牙,他怎么了?
魏檗心里一直记挂着黄大牙卖假种子的事情,听到林磊说起黄大牙,果然站住脚步,又重新坐下。
“黄大牙,我认识,怎么了?”
林磊说:“那啥,我之前跟他喝过酒,和他不熟。我听说前两天,他爹妈和他连襟的爹妈,突然同一天都死了,是真的吗?”
啊?这……他连襟,孙天成?
“啥时候的事儿,我没听说。”
林磊掰着指头算:“六号、五号,就前天。听说嘎嘣一下,全没了。死的时候人脸都红扑扑的跟擦了胭脂似的,四个人都在笑。有人说是让油山奶奶收走了,传得可玄乎了。”
前天?魏檗心想,我大前天骂的盗版狗,难道我还有“言灵”的金手指?那也应该是黄大牙和孙天成嘎嘣啊,他们爹妈嘎嘣算什么事儿?难不成言灵还逮着好欺负的欺负?
魏檗跟林磊说:“等我回去打听打听。说实话,我听着这症状像一氧化碳中毒。”
“真的假的?”林磊说:“反正今天周五了,下午也没事儿,你要回家,提前回也行。”
魏檗:……行吧。但凡你工作能有打听八卦十分之一的劲头。
临走魏檗不放心的嘱咐:“万一县里让列席,你别忘叫我!”
“放一万个心。”林磊说:“你磊哥一个吐沫一个钉,说话算话。”
魏檗从林磊办公室出来,并没有直接回家。
她跟孙天成和黄大牙又没那些来往和亲近,干嘛上赶着去他们家里吊丧。
魏檗要求列席会议,她想再争取一下,让县里的领导,能够听一听基层的声音,看一看基层的情况。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也要做完全准备,努力争取。
她把自己想说的话,按照条目,一条一条写在纸上。千千万万农民,需要有技术的专业人才,帮助他们更轻松、更便宜的种出更多的粮食。基层农技站的人员不是“包袱”,而是实实在在的根基。
如果要裁撤,魏檗丝毫不介意“刀刃向内”,她建议,将县里的农技站无所事事的“冗员”,分流、裁撤。
第80章 唉
◎唉◎
魏檗把自己的想法梳理出来, 分条目写好。她扔下笔,靠在办公室的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这种“刀刃向内”的事情, 几事不密则成害,如果不仔细妥善保管好,被本单位的人看到, 会引起大风波。
她把笔记本放进抽屉里锁好。毒辣辣的日头渐渐西沉, 魏檗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表, 已经下午五点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