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心禾极少见他如此直愣,不禁轻笑起来。
李承允耳尖微红,只道:“你吃吧,我继续看公文了。”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快步回到了桌案前,直到打开一本公文,遮住了半张脸,才暗自松了口气。
苏心禾也放松下来,翻开一页新的账本,一边看,一边吃起了核桃仁。
核桃仁酥脆,咀嚼开来,便晕出了甜丝丝的味道,同他说的一样。
书房之中,重归安宁。
李承允批阅好了一叠公文,便下意识抬眸看去,只见苏心禾背对着他,斜靠在了矮榻上,她双腿微微屈着,账本摊在膝头,一旁的核桃,吃了一小半,便没再动了。
李承允收回了视线,目光落到了手边的木匣子上。
分明是一个寻常的木匣子,但他握在手中,却总觉得有些紧张。
李承允踟蹰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他拿起木匣,一步步走到苏心禾身旁,沉声开口:“心禾。”
苏心禾却仿佛没听见似的,依然低着头。
李承允手指紧了紧,鼓起勇气,坐到她面前,道:“这是我……”
话还没说完,李承允便愣住了。
眼前的姑娘,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居然抱着那一册厚厚的账本睡着了。
她侧身倚在矮榻的靠枕上,发上的丝绦已经松脱,漆黑柔亮的长发,有些凌乱地绕在肩头,有种恣意的美。
平日里爱笑的双眸,此刻静静闭着,浓密卷翘的睫毛,好似两只小小的蝴蝶翅膀,琼鼻之下的红唇,若娇艳欲滴的樱桃,饱满可撷。
李承允默默注视着苏心禾,半晌,才伸手取走她身上的账册,扶着她的头慢慢躺下。
苏心禾脑袋一歪,脸蛋便落到了李承允的手心里,绵软一片。
李承允身形微僵,轻手轻脚地将她的头放好,又取来一条薄毯,盖在了她的身上。
李承允一言不发地看着苏心禾。
她躺在他的矮榻之上,纤细的身子缩成一团,睡得很沉。
听闻她今日一早便陪着母亲进香,后来又去了一趟军营才回府,又看了这么久的账册,必然是累极了。
李承允为她掖好薄毯,才徐徐站起身来,他扫了一眼余下的核桃仁,都是她亲手剥的。
李承允随手捻起一块,放入口中。
依然清甜。
-
苏心禾一觉酣畅,醒来之时,已经天光大亮。
她迷迷糊糊张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古朴的书架,和半掩的窗棂。
苏心禾秀眉惺忪地坐起来,她瞧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薄毯,这才发现,昨夜居然宿在了书房。
她下意识环顾四周,却已经不见了李承允的身影。
苏心禾连忙趿着鞋出门,却见青梅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
青梅道:“小姐,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苏心禾却问:“世子呢?”
青梅笑了笑,道:“世子一大早就去军营了。”
苏心禾怔了一瞬,试探性问道:“世子……昨夜宿在哪里?”
青梅听了这话,不禁有些疑惑,“世子昨夜,不是与您一起待在书房么?”
苏心禾面色微凝,她回过头来,看向桌上燃尽的红烛,不禁有些惭愧。
只怕是他不愿吵醒自己,故而看了一夜的公文。
“世子走之前,可有说什么?”
青梅回忆了一会儿,只道:“倒是没有说什么,奴婢看着他,好似心情还不错呢。”
苏心禾轻咳了下,道:“罢了,回去更衣。”
青梅连忙跟了上去,她满脸堆笑地问,“小姐,昨夜……”
苏心禾瞧她一眼,便知她想问什么,一本正经地道:“昨夜,世子在看公文,我在读账本,各忙各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青梅一听,只觉得心凉了半截,忍不住道:“这……世子到底怎么回事!?他不会是……”
“是什么?”苏心禾盯她一眼,道:“他是正人君子,不会趁人之危,你别胡思乱想。”
“是……”青梅只得老老实实应下,但她心中仍然有些不安,这事还是得让白梨告诉侯夫人才好。
苏心禾没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很快回到了卧房。
收拾一番过后,后厨便送了朝食过来。
苏心禾简单用了些朝食,便唤来了管家卢叔和后厨新管事菊芳。
“卢叔,这些账册我已看过,关于外置的田产,我有些新想法,已经写在里面的,您可以先拿回去看看,若有什么疑问,再一起讨论。”
卢叔从青梅手中接过了厚厚的账册,笑道:“夫人前两日还在夸赞世子妃,说您聪慧能干,这么多田产账册,才几日的功夫,您就都看完了,小人已经干了几十年,都需要花不少时日才能研究透彻,与您一比,小人当真自愧不如。”
苏心禾笑了笑,道:“我不过有些粗浅的见地,若是有不合时宜的,卢叔可别笑话我,多教一教我才是。”
苏心禾虽有世子妃之尊,但对待下人却十分和气,让卢叔这个侯府管家,也十分认可。
卢叔含笑点头,道:“世子妃言重了,小人必然全力辅佐。”
苏心禾又将目光转向了菊芳,温言问道:“菊芳,近来后厨的情况如何?”
菊芳是苏心禾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当了后厨的采买管事,工期也涨了不少,办事更是尽心,她呈上一本册子,道:“世子妃,按照您的吩咐,奴婢盘点了一遍我们常来常往的供货商,又隐瞒了身份,去实地看了看,发现有一小部分的铺子,需得淘汰了。”
苏心禾听得认真,问道:“你认为需要淘汰的铺子,都有些什么问题?”
菊芳当着苏心禾的面,翻开册子其中一页,道:“这个铺子的货品上佳,可惜卖得很贵,所以生意做得不大好,奴婢上旬去看的时候,发现他们居然在新米中掺起了陈米。”
苏心禾略微思忖,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有些供货商,货品只供达官贵人,走的是量少而货精的路线,可一旦失去了大主顾,便会少了不少进项,没了进项,货品就堆在仓库之中,但因成本高昂,也舍不得贱卖,于是便容易以次充好,混在新米里一起卖。
苏心禾微微颔首,问:“还有别的么?”
菊芳便又说了几个觉得不堪再用的铺子,有的已经换了老板,却没有告知顾客;而有的被官府封了铺子,正在责令整改等等。
可见之前骆妈妈当差时,没少通过这些乱七八糟的铺子牟利。
苏心禾合上了册子,道:“你若觉得这些铺子不好,便换掉他们罢。”
菊芳听了这话,不禁微微一愣,道:“世子妃,这些话不过是奴婢的一面之词,您、您不用再找个人,去核实一下么?”
苏心禾笑笑,道:“用人不疑,我既选了你,就会信任你,你好好办事,莫让我失望就好。”
菊芳当上管事,也算是临危受命,这些日子以来,为了处理骆妈妈和庞展望留下的烂摊子,虽然十分用功,可也如履薄冰。
如今得了苏心禾的称赞,她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感激地连连点头,“多谢世子妃信任,奴婢一定会把差事办好的。”
苏心禾唇角微扬,道:“好了,你们先下去罢。”
苏心禾忙完了内务,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青梅道:“这个时辰,母亲应该从花园回来了,我们去一趟正院罢。”
青梅低声应是。
-
一刻钟后,苏心禾便带着青梅到了正院。
因叶朝云喜欢花草,故而正院里草木茂盛,鲜花随处可见,行过之处,总能收获一路清幽。
苏心禾穿过月洞门,沿着石阶而上,才到了廊下,还未进门,便听得门内一声撒娇:“母亲,您就让我去嘛!”
苏心禾抬眸看去,却见李惜惜正立在叶朝云身后,一脸殷勤地为她捏着肩,但叶朝云却面色淡淡,并不松口。
叶朝云不经意抬眸,见苏心禾立在门口,连忙招了招手,“心禾来得正好,快进来。”
苏心禾笑着应声,便迈入了正厅。
李惜惜见苏心禾来了,一时神情有些复杂,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苏心禾便将今日与卢叔、菊芳讨论过的相关内务,向叶朝云禀报了一遍,叶朝云静静听着,时不时给出一些建议。
苏心禾一一记下。
叶朝云见她一点就通,面上的笑意也浓了几分,“你接触内务时间不长,便能有如此进益,已是不错了。”
苏心禾垂眸道:“都是母亲教导有方。”
叶朝云唇角勾了勾,又瞧了一眼自己的女儿,道:“惜惜啊,看看你嫂嫂,比你大不了多少,却已经能操持家务了,你怎么一天到晚,心中只想着出去玩?”
李惜惜听了这话,不禁噘起了嘴,道:“我哪有一天到晚想着出去玩?我不过是想去参加菲敏的生辰宴,连帖子都递过来了,母亲却还不松口……”
叶朝云面上有一丝疑虑,道:“若是寻常的生辰宴也就罢了,但你们不是要出城,还需过一夜么?”
曾菲敏身为嘉宜县主,每年的生辰宴,办得都不同凡响,今年则包下了城外的茉香园,传闻那茉香园是一处十分精巧的园子,里面有不少新鲜玩意儿。
但叶朝云最担心的也是这个,李惜惜性子欢脱,若允她出去住一夜,只怕就像脱缰的野马,拉都拉不回来了。
叶朝云看着李惜惜,语重心长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能夜不归宿?再说了,也不知道那里安不安全……”
“母亲!”李惜惜不禁打断了她,道:“茉香园那么多守卫,怎会出事?再说了,又不是我一个人去,菲敏不是还请了嫂嫂么!?”
苏心禾本来默默听着,直到此言一出,她才诧异地抬起头来:“我?”
李惜惜见苏心禾不信,便道:“我本来今日要告诉你的,既然你来了,便自己看看罢。”
李惜惜说完,便从袖袋中,掏出了一份红色的帖子,递给苏心禾。
苏心禾半信半疑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自己的名字,赫然在邀请之列。
苏心禾眼角微抽,那曾菲敏不是迷恋李承允多年么?为何会突然邀请自己这个“情敌”去参加生辰宴!?
叶朝云得知此事,也静默思量了一番,她不禁看向苏心禾,问道:“心禾,这嘉宜县主突然请你参宴,你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