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准备收回手时,萧明姿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这……”萧明姿扶了一下额头,对林蔚然笑得无奈,似乎想了一下措辞,才不得不说:“两位,你们出门前,家里的长辈没有叮嘱什么,难道这么大的人了,自己也闹不清楚吗?一口一个‘明姿’是怎么回事?”
怎么?她是觉得太亲密了吗?钟恒毅刚想改口称“萧三小姐”,萧明姿已经含笑开口提醒。
“两位先生,我父亲是萧锦海,跟两位的爷爷是同辈的。”
什……什么?!饶是石立安跟钟恒毅已经在商场上历练了好几年,这时也忍不住整个人裂开了。
——她父亲,跟他们爷爷,是一辈的?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是……
“‘明姿’这两个字么……两位还是不要叫了,最不济,可以喊我一声‘萧女士’。如果按照辈分,我觉得你们喊我一声……”
萧明姿无视了两人的手,施施然在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笑容里透着三分忍俊不禁和七分清冷,缓和吐出两个字:
“姑姑。”
姑……姑姑!!!
石立安跟钟恒毅简直就像是被雷劈中一样,身躯一震,当场说不出话来。
姑姑……一眼荡魂的美人,是姑姑!
要是二十出头或者十八|九岁的毛头小子,面对一个美人说“叫我姑姑”,或许会生出几分兴奋,想以下克上,将清冷美人征服了。但石立安已经35岁了,钟恒毅都40了,他们这个年纪,听到“姑姑”两个字,想到的只能是鸡皮鹤发的老太太。
哪怕面对的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一想到她的辈分,两人心里的爱意,也都像一盆冰水泼来,全都熄灭了。
难怪她不理他们伸出的手,也不搞什么二选一。
她可是“姑姑”啊,只有小辈对她行礼问好,平辈才握手不是吗?
可她……可她明明比他们小啊!
钟恒毅不甘心,正要开口,便看到萧明姿的眉毛微微挑起。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那表情钟恒毅实在太熟悉了,他就对小辈时经常做这种表情,意思是——
这小辈怎么回事?怎么一点礼数也不懂?
钟恒毅着实想不到,有一天他居然被一个女人这么做,偏偏他还挑不出错。
萧明姿确实是长辈。
只是越想“长辈”两个字,钟恒毅心里就越是难受,说不出的怪异,连笑容都僵硬起来了,勉勉强强地叫了一声:“萧女士。”
再也不想说话了。
石立安的表情也没好到哪去,一张本来就冰山的脸,这一刻更冷峻了,几乎是咬着牙挤出的三个字:“萧女士。”
“哎,坐吧。”萧明姿的脸色和蔼了几分,从林蔚然手里接过茶杯,笑问道:“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本来应该是我先去拜访的,但你们也知道,之前我的身份存疑,好不容易证明了身份,又还有好多事情要办,忙得不可开交。石叔叔跟钟大哥还好吧?”
石叔叔,就是石立安的爷爷石铭学;
钟大哥,是钟恒毅的父亲钟新泰。
这么日常,这么长辈的开场……
石立安跟钟恒毅一秒想掩住口鼻,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只能点头:“都还好。”
“那就好,改天我去拜访两位长辈,尽尽小辈的心意。”萧明姿点头,语气越发亲切:“你们俩年纪也不小了,都结婚了吗?家里几个孩子?怎么也不带来瞧瞧?”
这话、这话也似曾相识!这不就是他们经常对小辈说的吗?就差一句问薪水跟成绩了!
这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石立安跟钟恒毅双双僵着笑,起身告辞:“那个……萧女士,今天我们就是过来见个面,跟你认识一下,改天再……”
“这就要走啦?不留下来喝茶吗?”萧明姿略微惊讶,又笑了:“估计是嫌弃这房子小呢,过两天我回云麓壹号,宴会上记得带你们家孩子来啊。”
“一定、一定。”钟恒毅跟石立安敷衍着,双双告辞。
等英炳将两人送出去,外面传来关院门的动静,江南月跟顾如再也忍不住,一齐捂着肚子大笑出声。
“美人儿~”
“叫姑姑!”
“哈哈哈哈哈!”
林蔚然站在沙发后,一时也忍不住低下头去捏了捏眉心,嘴唇抿得紧紧的。
怕一不小心,也跟着笑出声来。
他知道光是以大小姐的身价和九成集团董事长的身份,就能吸引无数男人,更何况她的外表如此出色,不知道要吸引多少狂蜂浪蝶。林蔚然也清楚,大小姐一定有办法对付那些人,他要防备的只是武力威胁而已。
但……但他没想到,大小姐居然祭出了这么一张王牌来。
长辈,亏她怎么想的!
G市虽然开放多年,是个现代化国际大都市,但宗族观念、道义观念很浓重的。长辈、领头的大哥大嫂,都必须尊重。萧明姿这张“姑姑”王牌一祭出,真是把豪门公子追她的路都堵死了。
“想笑就笑。让你占他们便宜,你还不占。好好一个年轻人,才三十岁,活得像个老古板干什么?”萧明姿回头瞪完林蔚然,又冲楼上喊。“还笑?下来!”
江南月心头一跳,顾如却摇摇头示意没事的,拉着好友的手下了楼,还跟林蔚然开玩笑。
“就是嘛,林叔叔,萧女士都提了好几次了,你怎么还不肯叫一声‘大家姐’。你刚才要是那么一叫,以后在G市的辈分就大得离谱啦!谁见了你不要低头?”
林蔚然被她说得直摇头:“不,我不能。”
萧明姿从厨房端了清补凉出来,放在茶几上,先点了一下女儿的头,轻斥道:“胆子越来越大啦,不光带月月偷听,还敢跟你林叔叔开玩笑了!”
林蔚然不禁为顾如说好话:“小如也是担心您。”
“瞧,林叔叔还为你说好话呢。”
顾如吐吐舌头:“所以我说嘛,林叔叔干嘛这么见外?我改口叫您小舅舅不好吗?”
“是啊,不好吗?小古板?”萧明姿开着玩笑,顺手将最冰的一碗递出去。“喏。”
林蔚然的脸一红,对这个称呼是反驳“小”也不能,“古板”也不能,只能低头吃糖水。
“谢谢大小姐。”
萧明姿摇摇头,拿他是没办法了,将温热那碗给江南月:“月月,你身体还没恢复,吃这碗温的。”
“谢谢萧阿姨。”江南月急忙双手接过。
萧明姿既没有把两个少女当孩子,也不把江南月当外人,她经历了太多,看人的目光已经堪称毒辣,知道江南月不会把她的事情泄露出去的。
萧明姿觉得,这孩子以后的成就不会小。她学习成绩这么好,还有一颗向往搞科研的心,却依旧要把她那渣爹送进监狱去,连以后影响进单位也不怕。这份心智,总让萧明姿想到当年的自己。
当年她要是也能这么勇敢坚决,前世也不会让女儿受那么多苦了。
所以,萧明姿有意有意熏陶江南月,说话并不避讳:“钟恒毅既然敢来海棠湾,说明他已经跟胡鸿维摊牌了。”
林蔚然跟着她办事,比对待夏航书更为细心,无时无刻不再揣摩着她的心思,希望能让她更满意、更能帮到她。
萧明姿一说话,他就知道她的打算了,答道:“是的,一切都跟您预计的一样。”
他跟着萧明姿办事,比谁都清楚,这段时间萧明姿看起来像是没事,但暗地里已经把九成集团的种种,尤其是几个股东之间的事调查得一清二楚。萧明姿当时就断言过,钟恒毅一定是五人组里第一个公开翻脸的,也是最好翻脸的,用的借口就是需要九成集团的投资,而胡鸿维捏着不放。
胡鸿维以为能以此拿捏住钟家,没想到适得其反。
那么,接下来就看她预计的另外两件事,是不是也实现了。
林蔚然:“我会加紧把云麓壹号‘清扫’干净,明天就把宴请的消息放出去,同时,将名单给您。”
“辛苦你了。”萧明姿点头。
“妈妈,我们很快要去云麓壹号住了吗?”顾如颇有些舍不得这里。
“是啊,那里地方大一点,也方便你上下学。”萧明姿安抚着,“我知道你不喜欢那边,不过,你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去布置房间。月月也一样。”
江南月一呆:“我……也一样?萧阿姨,我打算住校的。”
一中除了招市区的学生,也面向各个县招生,只要全市中考成绩足够优秀,不管你是首富的女儿还是偏远山区农民的女儿,都可以进市一中就读。为了方便各县的学生,市一中还有宿舍,在住院期间,江南月一点没闲着,已经打电话问了市一中教务处的老师,申请了住校。
她告父亲虐待、亲手把父亲送进监狱的事,虽然没有明确被报道出来,但学校的老师多少知道一点。市一中的老师因此对她十分怜爱,体谅她在住院,已经为她办好绿色通道,申请到内宿生资格了。
“可你寒暑假总要有地方去啊,不打算陪着小如吗?”
她的寒暑假确实是个问题……江南月咬咬嘴唇,知道自己不能再矫情,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点头:“萧阿姨,谢谢你。”
“你跟我们客气什么啊?”顾如拉着她要上楼,“走,我们去查查怎么装修。”
江南月跟着她回到了房间,才忍不住问:“萧女士怎么很信任林先生?”
顾如大吃一惊:“怎么?还有您这位吃瓜专业户不知道的事?”
“我只知道他是萧女士的舅舅的助理,其他的就不知道了。八卦圈子里,只有狗血才有存在感,你要是问我当年萧锦海那几个子女怎么自相残杀把对方都弄死的,我能跟你说上三天三夜。对这种老实低调的嘛……”江南月摊手,表示真的无能为力。
“萧女士说,林叔叔是以前我舅公,就是夏先生资助的学生。当时舅公资助的学生很多,但只有林叔叔坚决要留在舅公身边,希望能回报我舅公。后来萧女士昏迷,舅公意外在非洲失踪,是林叔叔孤身一人去找。为了把我舅公安全背到大使馆,林叔叔自己不吃不喝,差点缺水死了,还中了一颗子弹。我舅公本来要收养他做义子的,但林叔叔很顽固,说自己只是想报恩,不想要夏家的东西,拿工资已经很愧疚了,不能再享受别的,坚决不肯。”
“后来舅公去世,夏家的慈善事业也一直都是林叔叔打理。这么多年了,他没有要过一分钱,也没有出过一点差错。”
顾如说着,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萧女士都说,难以想象世上有这么顽固、这么死心眼的人。”
“但也正是因为他这么重情义又死心眼,才叫人信赖吧?”江南月回想今天钟恒毅和石立安对林蔚然的态度,忍不住笑起来。“今天林先生看那俩大叔的眼神,真像以前彰显哥。”
“哦!”顾如也想起来了。
以前在坪村,也不是每一个家庭都重男轻女、兄妹姐弟不合的。有一对姐弟,因为弟弟读书成绩不好,高中毕业以后就去工作,供姐姐读大学、读研读博。后来他姐姐结婚,弟弟哭得跟什么似的,给了他姐姐一大笔存款,还要签订什么婚前协议,说只给他姐姐的,不是给他姐夫妻的。
顾如忍不住大笑:“是有点那么回事!我记得后来慧娴姐的那个姐夫对她很好,彰显哥可开心了,每次都夸他姐夫,说他姐姐幸福了他就放心了。我看啊,以后要是萧女士再婚了,最开心、最欣慰的估计不是我,而是林叔叔。”
“噗~~~”两人说着,又大笑起来。
海棠湾的房子隔音极好,楼下只能隐隐约约听到笑声,根本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孙瑞香走过来收拾她们俩的碗,听着楼上的笑声,轻声说:“小如这孩子难得,月月也难得。”
她在豪门生活了几十年,见过太多太多人了。有些人觉得自己是豪门的公子千金,对待朋友总是用高高在上的态度施舍,遇到事情就不耐烦地塞点不多不少的钱。还有些人,面对好心帮自己的豪门中人,化身白眼狼,贪婪又嫉妒,恨不得将对方的一切都侵吞过来。
像顾如这样,将江南月当成最好的朋友,打心底觉得她有的一切,都可以分给江南月,跟她共享的,很难得。或者像江南月这样,愿意坦然承认自己确实需要帮助,愿意接受帮助,但在自己能自食其力的地方,坚决自食自力,既不嫉妒,也不自卑的,同样难得。
“小如能找到这么个朋友,真是太好了。”孙瑞香庆幸着,心里又有些难过,努力不表现出来,端了碗筷就走了。
可不说跟她情同母女的萧明姿了,就是林蔚然,和她共事多年,又怎么会出不来?
孙瑞香是为萧明姿而难过。
每个人成长的过程中,都有自己的好朋友,但萧明姿没有。
她从小住在疗养院里,里面几乎没有同龄人,就算有,萧家也不想她跟人接触,怕她被人骗了,去贪萧家的什么。所以,从小到大,萧明姿一个朋友都没有。
大小姐现在已经找回了女儿,在顾如忙着自己的事时,她偶尔,也会孤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