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不觉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
安保总监说得没有错，老萧董在任期间，萧氏九成集团看似威威赫赫，但实际上，内部问题实在太多了。其中最要命的一点，就是太多人倚老卖老，仗着跟老萧董、跟胡鸿维关系好，迟到缺勤严重，但该领的钱一分没少。这对认认真真工作的员工来说，实在太伤人心了。
新上任的董事长，能不能安抚他们这些人的心呢？
人事总监看着抽屉里的早已打印好的辞职报告，再次锁上，很想去找财务总监抽根烟。
他跟财务总监关系不错，是同一批进公司的，奋斗了十几年才到现在这个位置。其实以他们的能力，未必不能再往前一步，到副总的位置。但两人都学不会从取公司肥自己，被胡鸿维排除异己，上升的路被卡得死死的。
以后，应该会不一样吧？
人事总监不由得给好友发了条消息：[我觉得，有大小姐在，你可以稍微放心。]
好友给他回了个苦笑的表情：[你难道不知道，尤洪亮已经到了？就在上面。]
上面，就是胡鸿维的办公室。
“来，胡总。”尤洪亮将茶分了，轻尝一口，“还是乌龙香。”
胡鸿维接口：“就像姜还是老的辣？”
尤洪亮哈哈一笑：“胡总，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大小姐这次要面对的可不是我一个，而是我、钟恒毅，以及樊昆。她再厉害，难道真的舍得把这6亿大制作电影让其他两家独占？难道她不想挣钱了？”
他说完，又补上一句：“她总不至于，比钟恒毅跟樊昆还厉害吧？”
胡鸿维却没有他那么放心，皱眉说：“你不要把她当场一般人。”
“再不一般，她也昏迷了十六年，以她那套算计人心、动不动就搞钓鱼执法，或者撂担子的手段，在娱乐圈行不通。”
“娱乐圈，只有一个标杆。”尤洪亮竖起食指，“那就是——钱。”
“我挣过那么多钱，我就有话语权，在集团高层会议上，我也不虚。”
胡鸿维没有说话。
他是挣过钱没错，但这一次，他们玩得可有点大，想挣观众的钱之外，还想……挣公司的钱。
不知道为什么，胡鸿维心里隐隐不安。
这种不安在萧明姿进入会议室的时候，到达了顶点。
这是萧明姿第一次在集团会议上亮相，但穿着未见几隆重，只穿了身黑色的C家高定套装，首饰一惯用了珍珠，样式也非常简单，就是单层珍珠项链跟珍珠耳钉，以及巴洛克珍珠的百合胸针。但那珍珠的光泽仿佛落在她脸上似的，把萧明姿的清冷和优雅尽数展现。
连胡鸿维自己都花了一下眼，直到所有人站起来跟萧明姿问好，又落座之后，他才看到跟在林蔚然后面做会议记录的董秘办助理。
这……一张陌生的脸？早上周助理他们三人不是去闹了吗？前后才不到半个小时，萧明姿居然就解决了他们不说，还找到顶替他们的人了？
“董事长。”胡鸿维忍不住开口，“你换了董秘办的人？”
萧明姿这才看了他一眼，仿佛吃惊他还在一般，先是神色讶然，随后冷淡地问：“怎么？胡副总也主管人事吗？还是我董秘办的人员任用必须经过你的批准？”
被当着这么多管理的面这么说，胡鸿维有点下不来台：“我只是觉得，你刚开始工作，做决定的时候应该询问一下其他人的意见。我们这些做叔叔的，难道连意见都不可以提吗？”
“可以。”萧明姿点头，脸上的表情依旧清冷，“那么，胡叔叔有什么意见？今天的会议内容是跟九成娱乐下一季的项目有关的，你提议什么？说来听听。”
胡鸿维忽然觉得这是个圈套，他在这时候提出支持《心理游戏》，是不是太明显了？但是不提……他一时也没有别的选择。
最后，胡鸿维只能开口：“我能有什么意见，当然是听董事长的。”
把锅甩了回去。
他之前看过报告，九成娱乐应该只提了《心理游戏》这个项目，否则的话，不应该只有尤洪亮一个项目负责人到会而已。
“听我的？那么，胡副总，希望你以后不要随便提什么叔叔伯伯之类的，萧家现在除了我，只有我女儿而已。”
一句话说得所有人都低头，不敢去看胡鸿维的脸色，只在心里感叹：大小姐可真敢啊。
这言下之意，不就是说她没有什么叔叔伯伯，请某些人自重？
胡鸿维开会不到五分钟，被她连着打脸两次，也动怒了。本来他最近被一阵折腾，已经不太想跟尤洪亮合作了。但现代，他突然萌生了挣一笔钱就退休出国的念头。
“董事长，萧家还有你们母女两个，但今天九成娱乐要讨论的项目，只有一个《心理游戏》而已。这不用我提意见，你也该明白怎么做的吧？”
“没错，我明白。”萧明姿翻开面前的文件夹，“九成娱乐下一季的投资，我决定给《行云归处》。”
第62章 第62 章
《行云归处》？这是什么时候的项目？
现场的与会人员都怔了几秒, 不少人立刻开始翻会议的文件，才发现九成娱乐确实推了这么个项目上了。
项目的策划人虽然是九成娱乐的副总，但编剧和导演却名不见经传。
胡鸿维随手翻了几页，都不忍心说这项目除了策划人之外全部在娱乐圈查无此人。他嗤笑一声, 将文件夹扔回桌面上, 看了一眼众人, 脸上的表情不言而喻。
这天是萧氏九成集团开高层会议, 所有的股东都到了，当然也包括了早就跟萧明姿几次交手的钟恒毅、石立安, 以及借口出差、生病，现在才第一次见面的黎韬、詹鹏清以及樊昆。
五大股东之中，除了钟恒毅主管帆鸿娱乐, 直接参与娱乐圈事业之外, 其余的四位看起来都跟娱乐圈没有关系。石立安、詹鹏清是做酒店方面的, 黎韬和樊昆则是做房地产的。
作为娱乐圈行业的大佬，也是《心理游戏》的预备投资人, 连钟恒毅都忍不住提醒：“萧董, 《行云归处》是个武侠剧本！”
随后，像是怕萧明姿不明白似的，他耐心地解释说：“武侠题材在八|九十年代确实风靡全国, 令全国观众如痴如狂, 但正因为大红大爆过, 所以前辈们已经将题材拍尽了, 没得来拍了。现在想拍一部出彩的武侠电影，那是难上加难。再说了, 从前武侠电影能风靡全国，那是因为有一代又一代的武打巨星。现在, 他们都老了，片酬跟天价似的。我相信你有钱，你请得动，但票房回不了本，他们也打不动了。武侠看的是英雄美人，谁要看几个老头满脸皱纹地在那里吃力地舞刀弄剑呢？”
说完一大串，钟恒毅又想起他老头的叮嘱，不能跟萧明姿作对，赶紧补救一句：“萧董，娱乐圈的事，不是你们女人想的那么简单的。”
声音一落，所有人都感觉到，萧明姿的眼神变了。石立安着急，急忙低喝道：“小钟总！这跟男女无关！”
“没关系，石副总，你让他继续说。”萧明姿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既然今天管理层已经持了不同意见，就让两个项目的策划人做个说明。我已经让人把九成娱乐的副总请来，在那之前，《心理游戏》的策划人是谁？”
尤洪亮隐晦地跟胡鸿维交换了个眼神，志得意满地一抖西装外套，站了起来：“萧董，我就是《心理游戏》的策划人兼出品人、总导演，尤洪亮。听说萧董最近才醒，请容许我先介绍一下自己。”
他暗示胡鸿维的秘书播放自己早已准备好的PPT，接过翻页笔。公司的投屏上立刻出现一张他抱着手臂的照片，旁边一长串头衔、作品以及对应的奖项和票房。
“萧董，我从三十年前开始拍第一部 电影……”
其中不少获奖的作品，甚至还有拿到金鹤奖提名，还有一部获得了金鹤奖最佳原创剧本的。票房的成绩也拿得出手，三十年前第一部 电影就已经拿下了3000万的票房，近几年也有好几部票房超过10亿的，其中一部达到了20.89亿。
可以说，那一长串作品和票房成绩乍一看极为亮眼，但细究起来……
萧明姿在他切换PPT的间隙冷淡地问：“怎么奖项里那么多都是提名，并且没有一个导演奖？都是演员、美术或者剧本。另外，我想问一下，四年前，20.89亿票房在年度排多少？在影史上又排名多少？”
“……”尤洪亮脸上的得意表情瞬间凝固了几秒，恢复之后笑道：“萧董，您这么说，也太外行了吧，哈哈……我们搞电影的，都是艺术工作者，不说奖啊票房啊排名这些东西的，多俗啊。”
这话说出来，好几个萧氏九成集团的高管都露出不屑的眼神。
石立安心中对萧明姿有好感，自然二话不说帮她开腔：“尤导，要是奖项跟票房不重要，你放在第一页大吹大擂干什么？这不是你口中最俗气的做法吗？”
这下尤洪亮脸上的得意之色，就像虚薄的雾气遇到了太阳，一下子蒸发了。他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胡鸿维，但眼中的愤怒之色根本掩饰不住。
萧明姿知道他为什么愤怒。
因为尤洪亮，甚至胡鸿维也一样，胃口都被喂得太大了。
归根究底，就是萧锦海那老头的锅。
三十年前，尤洪亮的第一部 电影就搭上了胡鸿维的关系，拿到了萧氏集团的投资。两人一拍即合，后来萧锦海决定成立九成娱乐，三十年来总裁职位上的人来来回回，几乎每一个都跟尤洪亮关系不错。
因为跟九成娱乐总裁、跟胡鸿维关系密切，逐渐地，尤洪亮跟九成娱乐的总裁都成了胡鸿维的嫡系。尤洪亮一直被九成娱乐当成座上宾款待，要什么，胡鸿维跟萧锦海扮孝子，也就批了。最近五年来，尤洪亮几乎是要投资有投资，说立项就立项。
也是他们运气好，每一次批下的项目，都有惊无险，其中好几个还成了九成娱乐仅有的盈利项目。尤洪亮因此趾高气昂，自封金牌大导。也正是因为胡鸿维一次次得逞，一次次都没露馅，所以两人的胆子越来越大。
可以说，这两个恶鬼，是萧锦海一手喂大的。
这次的《心理游戏》项目，其实早在萧锦海在世的时候便开始策划了，想趁着萧锦海在世时再捞一把。可惜中间剧本版权出了点问题，一直解决不了。萧锦海死了以后，胡鸿维一直想自己批下这个项目，但涉及3亿投资，他的权限不够，这才一次次耽搁了。
萧明姿心里也很清楚，经过前几次的交手，胡鸿维对她已经有些畏惧，嘴上拿她是女人说事，心底已经不太敢小觑她。但在尤洪亮看来，她不过就是个仗着出生才坐上这个位置的女人而已。
在大多数掌握娱乐圈话语权的人心里，女人，不是花瓶，就是只能用身体上位的玩物。
萧明姿能清楚看到尤洪亮眼中的轻蔑。
尤洪亮被怼得没话说，其他人又不敢说话，现场的气氛沉默且尴尬了好一会儿。
没办法，胡鸿维只能自己站出来打圆场：“好了，纠结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干什么？赶紧进入正题。”
“胡总说得对。”尤洪亮赶紧清清嗓子，开始说电影《心理游戏》。先是大吹特吹了一波他们预备做的大场景、大制作，紧跟着又说会请到哪位影帝影后坐镇，只说得天花乱坠，随后开始说剧本。
故事从一个看似冲动寻仇的凶杀案开始，着重描述了男主对凶手犯罪心理的分析，通过抽丝剥茧，牵扯出一桩二十年前的悬案。男主跟凶手数次心理上的搏斗，最终击垮了凶手的心理防线，将凶手绳之以法，并且破了二十年的悬案。
这是一部小说改编的电影，萧明姿已经从快穿局退休员工服务中心拿到了小说原著跟电影的剧本。打心底说，萧明姿认同《心理游戏》是个很不错的故事，但这个故事吹什么动作大片、特效大片，就纯粹是骗投资了。
在快穿经历里，萧明姿做过拿奖拿到手软的导演，也做过宣布不再拿奖之后才有后辈摘下影后奖杯的绝代影后，还有一世做过著作等身的世界级畅销作家。不用看原著，只看剧本，萧明姿就知道，这个剧本有三个巨大的漏洞。
第一，里面涉及的刑侦手段非常少，破案几乎全靠男主脑补，在脑内构筑犯罪现场和凶手的行为——这也是尤洪亮一直在吹的“特效场景”。实际上，就是正常拍摄剧情，加上一些表示这是想象的效果而已。这要也能说是特效，那也只能说是五毛特效，怎么可能需要花一两个亿做？
第二，在没有物证支持的情况下，男主笃定一个人是凶手，开始锲而不舍地试探。当然，最后证明这个人确实是凶手了，但在观影过程中，难免会让人产生男主无理由针对他人的感觉。剧情靠大量对话推进，在原著中，每一次对话，凶手的措辞、语气、表情、肢体语言，都是男主眼中凶手的破绽，都是突破点。
措辞、语气、表情、肢体语言……它们在文字描述里可以依靠作者的笔力，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让剧情充满了悬念，揪紧读者的心。但是在电影里，就非常考验演员的演技，非得是影帝级别不可。问题是，哪个影帝愿意给男主做配？一部电影请两个影帝，打着骗钱主意的尤洪亮不可能愿意花这个片酬。
一旦男主跟反派的演技跟不上，这大段大段的台词，每一处细节剧情的表现，就会显得异常苍白。观众看了，只会觉得什么玩意儿？警察怎么可能根据几句话就破案？这是明捧暗黑窝巢的警察同志吧？
第三，也是最要命的一点，就是那个二十年前的悬案，在现实里是有真实案例的。限制于当年的技术条件，案发地又非常偏僻，很多证据没有办法提取，直到现在也没有侦破。受害人的家属还在世，眼看着警察同志们师傅传徒弟地努力着，已经非常难过了。电影消费了这个案子不说，还在最后暗示凶手犯案有原因。
萧明姿记得，原著里，这部电影一上映，就被各方严厉批评。但尤洪亮为了刷履历，还是运作了一翻，让男主演员提名了金鹤奖。虽然业内都知道纯属陪跑，但男女主演还是因为这部电影被骂得很惨。
这部电影的女主角还是郑君凝。
她之前一直不屑于跟资本交好，想凭自己的实力上位，但始终没有办法出头。这一次，郑君凝跟钟恒毅拉关系，终于钟恒毅答应给她一个好角色，就是《心理游戏》的女主角。
钟恒毅被胡鸿维哄骗，以为《心理游戏》真的是个好剧本，女主的角色很出彩，就给了郑君凝。郑君凝看到剧本的时候质疑过，觉得女主看似戏份很多，但没有一处出彩的，高光都在男主跟反派上。但她被资本运作搞怕了，钟恒毅板着脸不耐烦说两句话，她就不敢放弃这个机会。
演出之后，效果可想而知，郑君凝差点被这一部电影毁了娱乐圈之路。也因此，这部电影又三年之后，郑君凝居然还能东山再起，提名金鹤奖，与宋涴涴竞争影后，萧明姿觉得，郑君凝的实力确实不错。
再了解郑君凝的履历以后，萧明姿才决定了投资《行云归处》。
“……总之，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一个既能创造票房新高度，也绝对会因为它的现实意义而载入影史的电影！”尤洪亮慷慨激昂地说完最后一句，微微前身，落座。
由胡鸿维带头，会议室里一片掌声。
掌声之中，林蔚然凑到萧明姿身边轻声说：“董事长，薛丽女士到了。”
萧明姿点头，林蔚然示意，保安将会议室的门打开，一个年过四十的女人大步走了进来。
她身材微丰，一头微卷的短发，看着十分干练之外，还有一分俏丽。
尤洪亮看着不禁脸色一沉——他刚才没有注意看，《行云归处》的策划人，竟然是九成娱乐的副总裁薛丽？
“哟~薛副总。”尤洪亮暗讽，“又来吃性别红利了？”
这话几乎等同于暗示，薛丽能走到这一步是靠不正当竞争手段，萧氏九成集团的高管层中仅有的一两个女性，不由得变了脸色，愤愤地瞪着尤洪亮。
他这话说得也太不给面子，太下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