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计较,更不想追究。
他就是……就是觉得每一次大小姐透露出一点自己的与众不同,他就会误以为自己对大小姐来说也是与众不同的。
是……比其他人稍微贴近那么一点的。
哪怕只是当家人似的贴近,也足以让他开心不已了。
林蔚然心神不属地开车走了没一会儿,胡鸿维也离开了派出所。
他实际上没有伤到人,林蔚然故意在派出所拖延了一会儿,等民警有时间了,就请民警过来调解,最后签个字,也就放出来了。
只是两人离开的心情,截然不同。
林蔚然整个人快飘起来,胡鸿维的心却跌到了谷底,一步一步,都在走向自己从未想过的深渊。
他是被押解过来的,只能打车回九成集团开车。
坐在出租车狭窄的后座上,胡鸿维不习惯极了,他平时出行都是豪车,哪里习惯出租车?
可他却必须在这狭窄里,用手机艰难地算着,自己到底能变现出多少钱,能不能把这6亿还清。如果换不清,他要背多少年的债。
算着算着,就听车载广播说:“……目前,至少已经有五位作者在微博上表示,曾经被胡鸿维、尤洪亮等人以欺骗、强迫等方式签下合约,他们已经搜集了相关证据,决定向胡、洪二人进行起诉索赔……”
胡鸿维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什么?这也要起诉?他哪有这么多钱来赔?
偏偏在这个时候,一个个号码发了短信过来,内容都大同小异,说他们是某某律所的律师,受委托跟他谈赔偿的事。他可以跟律师商量赔偿并且和解的事,但如果不愿意赔偿,且不在相应的时间内将钱赔偿到位,那么,他们将依照法律程序起诉。
短信一条接一条,几乎将他的手机给震碎了。胡鸿维盯着他的手机想,他真的坑了这么多人的钱?他真的要赔偿这么多钱?
胡鸿维一开始不信,但是等他一个个地接触了那些律师,才知道他们说的居然是真的。
虽然他没有犯下刑法,但是经济纠纷可不算少,每一笔都历历在账目上。是这些纠纷跟对赌协议的不同,有些如果不和解,说不定他就会被法院列强|制执行的。
因为跟萧明姿对赌输了,被法院强|制执行,说出去不丢人,但要是这些破事传出去,他的名声可就都毁了!
胡鸿维想了想,觉得自己丢不下这个脸,只能开始处理自己的资产,想办法折现,把这些赔偿先还上。
先是手里的存款,接着是各处股份、基金,各种藏品、名下的车子、房子。变现这种事,越是急,越是贬值,尤其是所有人都知道你急着变现的时候,趁火打劫的大有人在。
胡鸿维本来有三套价值上亿的别墅,其中两套还是精装的,按理说三套加起来至少能卖4亿。可最后,也只卖了不到2亿的。最终,号称身价几十亿的他,将名下的资产变卖光了,也只筹到4亿左右的资金。
他以为那些零散的赔偿不会花太多钱,没想到蚂蚁多了啃死大象,七七八八加起来,光是赔偿就赔了近1亿。剩下不到3亿的钱,还不够还对赌协议的一半。
没办法,胡鸿维只能靠向亲戚朋友借钱,把他儿子的家底也掏出来。从此以后,他们全家都要想办法找别的工作,挣钱还债。
一个星期之后,楚怀瑾拎着菜从菜市场出来,竟然意外地看到一个老人在街口那里,一边直播,对着镜头喊:“父老乡亲们,破产了,我们家现在欠债累累,求求各位赏脸买点东西吧!看看最新到货的丑苹果,一箱净重3斤只要9.9元!”
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楚怀瑾才确认,这个满头白发、背影佝偻、穿着旧衣服的男人,竟然真的是昔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胡鸿维。
他实际上应该没有这么惨,但是为了直播效果,不得不做出丑样,把自己的伤疤一块一块地揭开,用自己的丑态,换取打赏和购买。
出卖自尊的生意,也不见得多红火,看热闹的倒是挺多。
如果是以前看到胡鸿维这幅样子,楚怀瑾不知道有多开心,一定会马上前去嘲笑,问他:“我姓楚,我爸爸叫楚志华,你还记得做局让他跳进坑里,把我们家害得破产的事情吗?现在,你终于遭到报应了吧!”
可是,他现在说不出来。
因为这仇不是他报的,这恨也不是他解的。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萧明姿就把胡鸿维收拾了,还帮他们报了仇。
找上门的律师把当年的事说得很清楚了,他爸爸也从醉酒里短暂地清醒过来,确认当年的事是胡鸿维为饱一己之私做的,其实跟萧家无关。
但楚怀瑾不想承认。
如果跟萧家无关,他以后在学校里,怎么面对顾如?
刚走回家,迎面就是一个纸袋飞过来,正好砸在他怀里。
“给你,这是胡鸿维给的五十万赔偿。”他的酒鬼父亲打着酒嗝说,“现在,我不欠你的了,不用整天板着个脸看我!拿着这个去给你姐姐!”
楚怀瑾被砸得人都懵了,下意识地问:“什么?”
他们家现在有钱了?不用紧紧巴巴地过日子了?
那一瞬间,楚怀瑾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既不是给姐姐交学费,也不是给她生活费,而是想——
他可以买几套体面些的衣服了。
在青文国际高中上课,没有体面的衣服怎么行?所有人都穿名牌啊!他本来也是个贵公子,跟那些真正的特招生不一样!
然后,楚怀瑾紧紧地抓住了手里的钱。
与此同时,在云麓壹号,顾如敲了敲萧明姿书房的门,探了个脑袋进去,问道:“亲爱的萧女士,我想跟您谈个问题,可以吗?”
萧明姿从公事里抬头,微笑道:“可以的,亲爱的顾小姐,你想说什么?”
顾如笑了起来,走进去说:“妈妈,我想在学校推行校服。”
第76章 第76 章
“我并不是要学校强|制每个学生都穿校服, 只是希望有校服,还希望给每个学生都发。”
顾如一边玩着靠枕一边嘀咕,“以前读公立的初中,虽然我们学校不怎么好, 但是有校服在, 学生们最多比比书包鞋子。第一眼看过去, 基本分不清学生的贫富, 但是现在的青文……”
她抿抿嘴唇,没有继续说下去。
从前她没有意识到校服有多重要, 有一段时间里,爱美意识萌芽了,顾如还曾经跟其他学生一样, 觉得校服跟麻袋一样, 丑得惨绝人寰。但是进入青文国际高中读书之后, 尤其是跟杜宇逐渐认识之后,顾如才意识到校服这种东西确实是有存在的必要的。
至少, 它能让家庭贫困的学生看起来跟其他学生一样, 不至于觉得自己像一棵衰败的枯草,长在芳草园里,只有被拔掉才是应该。而且以青文国际高中的财力, 准备的冬季校服不会只是薄薄的一层, 选择耐用的料子, 还能让特招生们免去一笔买冬季衣服的钱。
顾如自己就经历过, 深深知道,夏季可以两件15块钱的T恤和牛仔裤、小白鞋甚至是人字拖是轮流穿, 全身上下不用超过100块钱。可是秋冬的棉服真的很难买,很贵。
“可以呀。”萧明姿赞同, “这是个很好的想法,我会在学校的董事会上提出,让学校的管理层尽早落实的。”
母亲眼里有温柔的光。
她知道她为什么特意提出校服这件事,在过去的伤痛上,她们已经形成了某种不必明说,但相互慰藉的默契。
萧明姿第二天就跟青文国际高中的校董们说了这件事,当然没有说是女儿的主意,而是换了个理由:“这次霸凌事件,对学校的影响非常大,也让外界认识到,青文国际高中除了豪门子弟,还有一定数量的特招生。现在,外界对保护特招生的呼声很高,担心这件事之后,虽然明面上的学号制度消失了,但特招生还是会被孤立。我想,学校还是创造机会,减少特招生在校园里的不适应。再怎么说,学校的主要升学率也是靠特招生拉起来的。”
说着,就把方案拿了出来。
很简单,就是按季节给学生免费发校服。
G市夏季漫长,秋冬短暂而且并不寒冷,只要准备夏、春秋、冬三种厚度的校服,以及对应季节的运动服就可以了。除了特定体育课,比如马术之外,校服+运动服足以应付学校的所有日常活动。哪怕套装里面连鞋袜都有,校服的花费跟学费比起来,仍是微不足道的一笔钱。
这种花一点钱就能减小丑|闻的影响、挽回学校声誉的做法,校董们没有一个反对的,很快就让学校执行了。
当然,学校要做什么,学生是不知道的。
*
转眼之间,马上就要到中秋了。
这天上班之前,萧明姿特意叮嘱女儿:“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你去接月月过来一切过节吧,注意……”
“悄悄的,不要被人发现!”顾如笑着接口,替母亲把牛奶解决了,对她比了个V。“您放心吧!我明白的!”
并不是她们嫌弃跟江南月来往会丢脸,而是即便江南月是凭自己的实力拿到的奖学金和助学金,但给外人知道她跟萧家有关系,就会给她招来非议。江南月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十分不容易,不管是萧明姿还是顾如,都不想给江南月惹麻烦。
也不想江南月一个人孤零零的过中秋。
江南月倒是不怎么在意,或者说,因为家庭的缘故,她从小就对过节没有什么期盼。与其过节,还不如去趁机赚点兼职的钱呢。
可是中秋放假三天,市一中的宿舍也放假,没有人值班,就不许学生留宿,江南月只能去萧家。
顾如都跟她商量好了,放假那天就去市一中附近等着,看到江南月从学校里走出来,就使劲招手:“月月,这里~”
跑过去之后,才发现,江南月身边还有个女孩。
顾如想了一会儿,猛地记起,这不就是楚怀瑾的姐姐,楚菀瑜吗?
“菀瑜,我朋友来了。”江南月跟同桌告别,“你是自己回去还是等你弟弟来接?”
“等我弟弟,我自己拿行礼有些辛苦。”楚菀瑜礼貌地跟两人告别。“再见。”
“拜拜。”江南月先跟楚菀瑜告别了,才四处望了一眼,发现顾如晃了晃手机上的二维码,她便笑了,悄声说:“哇,好荣幸,大小姐要陪我坐公交啊?”
“可不是嘛!所以你今晚要帮我看看数学,哎呀,我真是被数学折磨死啦!”顾如叽叽咕咕地跟她抱怨着。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在公车站等着公车,上车之后,公车晃晃悠悠地越过街角,顾如不经意间看了一下街边,忽然神色一动。
江南月跟着望了一眼,发现楚菀瑜还在校门口附近等着她弟弟,便低声问:“你还得她?”
顾如点了点头,看了好友一眼。
江南月也回了她一眼。
两人瞬间达成默契,换了日常的话题。
从公车换了地铁,出了地铁站之后又走了一会儿,才到云麓居。顾如刷卡进入以后,看看距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而且云麓居里面来往几乎没有行人,只有豪车偶尔路过。
这里谈话应该没问题了,顾如先说:“我跟楚菀瑜她弟弟吵了好几次了,最近一次,还骂了他没种。”
然后把自己跟楚怀瑾之间的恩怨说了一遍。
把江南月听得直翻白眼:“这人有毒吧?他是不是仇富?”
“应该不是。”顾如思索着,“我感觉他就是单纯仇视我,而且,他应该没有把自己当成什么贫困生。他不是跟我还有橙子、杜宇学长一起上马术课吗?他既看不上我,也看不上杜宇学长或者橙子。”
“跟你家有仇……”江南月沉吟着,“或许还真的是。”
顾如一愣:“什么?”
“你还记得开学那天跟楚怀瑾见面的情形吗?”江南月提醒着,“你那天穿的衣服没有LOGO,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价格不菲,这说明,楚怀瑾以前家境很不错。否则的话,难道他跟我一样喜欢吃瓜?一个十六七岁的男生,很少有这种兴趣好爱吧?”
“而且经过我跟菀瑜近一个月的相处,我感觉她会的东西很多。上周音乐课,老师要找人演示钢琴,刚好我们班上几个会钢琴的都去参加比赛了,没有上课。菀瑜就上去了,弹得非常好。除了钢琴,菀瑜还会芭蕾和古琴,甚至画画也不错,不是我们那种拿铅笔瞎画的画。美术老师说,菀瑜的国画和油画基础非常扎实。”
顾如懂她的意思,兴趣爱好的教育,一定是跟财力挂钩的,像她跟江南月,从前就没有机会学习任何技能。因为每一种爱好,都是要烧钱的。
楚菀瑜会这么多东西,就说明她以前家境很不错。现在楚菀瑜跟楚怀瑾姐弟,一个成为青松基金会资助的学生,另一个靠成绩成为青文国际高中的特招生,说明他们家的经济确实出了问题。
难道真的跟萧家有关?
顾如对楚怀瑾没什么好感,但是对楚菀瑜的感觉却不错,觉得那是朵努力生存的、柔柔弱弱的小白花。
“月月,你说,我要怎么帮帮楚菀瑜呢?”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江南月皱着眉说,“我觉得菀瑜在面对她弟弟的时候真的很自卑,我不相信这是一个被疼爱的孩子会有的心理状态,我觉得她弟弟一定对她做过什么,只是她自己没有发觉,她弟弟认为是理所应当的。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菀瑜真的很需要钱,我可以送外卖、做兼职,但是菀瑜那个身体状况根本做不了,马上就是冬天了,怕菀瑜连买棉服的钱都没有。”
“棉服这真是个大问题,我也是想到这个问题,才跟萧女士说要在学校推行校服制度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冬天来临之前落实下来。”顾如叹着气。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没有注意到,旁边的树后面停了一辆车。车窗正好落下四分之一,里面坐着一个女生,听到顾如的话,露出了惊讶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