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进货布匹、各色丝线,接收各种订单,上门测量,回来裁剪绣花缝制,再浆洗熨烫,送到客人手中。
而此时最为忙碌的当属那些绣娘。
数十个绣娘在绣房中忙碌,手中纤细光滑的针缀着长长的丝线,在绣绷撑的平整的布料上面上下飞舞,各式各样的图样在绣布上活灵活现。
唯独方娘子在看着外面时不时簌簌落下的花瓣出神。
一旁的云娘子拍了拍她,「怎地还在发愣,这些活若是做不完,怕是晚饭都来不及吃的。」
又道,「你这几日似乎总是出神,活做的也慢,虽说晚上熬熬夜也能赶出来,可总是这般对着油灯刺绣,最是容易害眼睛,别银子没赚多少,再过几年眼睛都熬坏了。」
熬坏便熬坏吧,反正她往后也是不想再做绣娘,给旁人绣花做衣裳了。
见方娘子对她的劝说无动于衷,云娘子越发地有些担忧,「从前你最是勤奋,中途连喝口茶歇一歇都不肯,自己的活计做完,还要额外再接一些来做,怎的最近越发懒怠了起来?」
「难不成,是这银子不够香了,都已经无法督促你赚钱了不成?」云娘子干脆打趣了起来。
是啊。
银子真的是不够香了。
这银子是臭的,连沾着它的人都变得恶臭起来。
方娘子咬了咬下唇,硬生生地咬出几颗血珠子来。
第126章 杀人凶手
方娘子觉得心中烦躁也郁闷,但当着素来如同大姐姐一般的云娘子的面儿,她不好将实际的情绪发泄出来,只抿了抿唇,将下唇的血珠子咽入口中。
腥气味十足,带着微微的咸,有些铁锈的味道。
「无妨,这几日总觉得闷,大约是时气的过,等天儿晴起来大约也就好了。」方娘子笑道,「到时候只怕还要抢着你的活计来做呢。」
「你若是有本事,尽管抢就是,不怕你抢,就怕你不抢呢。」云娘子见方娘子脸上重新挂起了笑,心中也略有些放心。
自己手中还有许多的活,云娘子也不敢耽误太多,只去忙碌自己的。
方娘子略打起了些许精神,手中的针刺进了绣布之中。
玲珑坊的杜掌柜走了过来,冲方娘子抬手,「你过来一下。」
方娘子放下手中的针,走了过去,「掌柜的找我何事?」
「我记得先前你给人绣过一架百福的贺寿屏风,客人对你赞不绝口,为此我还多给了你二钱银子的赏钱呢。」
杜掌柜捋着下巴上的一撮山羊胡子,道,「这不今儿个有人也来定一架屏风,也说是贺寿所用,也想绣成百福的图样,我惦记着你上回也是有了经验,这次这个活还是交给你来吧,这回若是绣的好,我也大方一回,多给你一两银子的工钱!」
「谢谢掌柜。」方娘子福了一福。
「不过这人带了一些丝线过来,说是好容易得来的,是掺了银线的线,想着到时候一并绣上去,银光闪闪的看着也好看,你也随我去看一眼,看看东西真不真,能不能用,上手如何,我也好问人家要价钱。」
杜掌柜说着话已是抬了脚步,「客人这会子就在花厅,你与我一同去吧。」
方娘子急忙跟上,与杜掌柜一并走到了花厅。
但此时的花厅里却是空无一人。
「客人呢?」方娘子讶异。
「兴许是去了前面?你在这里等上一等,我去找寻一番。」杜掌柜张望着往前面走去。
方娘子站在原地等待。
片刻后,有人过来,不过不是领着客人过来的杜掌柜,而是身着官府的曲志文领着一众衙差,站在了方娘子的面前。
「民……民女见过大人。」方娘子急忙跪拜行礼。
「你便是玲珑阁的方娘子?」曲志文问。
「正是。」方娘子点头,「不知大人寻民女,有何贵干。」
「前些时日河东府城的八油巷子的水井中发现了一名男尸,经查男尸的身份乃是江年县秀才魏友山,你可识得?」
低着头的方娘子脸上掠过一抹惊慌,片刻后直摇头,「不,不认得。」
「好,那本官换个问题来问。」曲志文道,「本官细细查问过玲珑阁所有的人,听人提及你在前年院试前两个月时每日都欢天喜地,每日抢着做绣活赚钱,还偶然提及说要给自己置办嫁妆,本官想请问方娘子,当时你想嫁的人是谁?」
方娘子闻言,咬着嘴唇不说话。
「既然不说话,那本官就再问一个。三个多月前你向玲珑阁告假,说是家中长辈过世,要回去奔丧,但本官查过,你自十二岁起时,父母双亡,跟二叔一家水火不容,来河东府寻活计做也是不愿再跟二叔一家有任何往来,外祖家更是再无联系,本官想问,你所谓的奔丧,是奔的谁的丧,今年几岁,因何亡故,回去时都走的那条路,都有何人看到过你?」
「本官再问你,这魏友山在三个多月前走丢且四邻听到他院中有争吵声,也刚好是你告假的那一日,而推断魏友山死伤的那一日,本官从玲珑阁这里得知,你那几日出入频繁,绣活也不好好做,后来更是因病告假了几日,自那次后便整日神思倦怠,是何缘故?」
「此外,魏友山身上穿的那件衣裳,是崭新的衣裳,并无任何磨损,且有些偏长,不像是活着的时候穿的衣裳,倒像是死后才穿上的,而那件衣裳,本官已着人细细对比,料子用的是整个河东府中唯有玲珑阁才有的印花锻,而上面的刺绣手艺,与你平日所做的十分相似,如出一辙。」
「本官怀疑将魏友山杀害并扔入井中的,便是你方娘子!」
面对曲志文一声声的质问,原本低着头尽力跪得笔挺的方娘子,仿佛被抽去了脊梁骨一般,再也无法跪直,只瘫坐在了地上。
半晌后,才嗫嚅地张了口。
「我原以为,毁去了他的面容,无法辨认身份,这件事便不会怀疑到我的头上……」
看来,她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纸终究包不住火,就好像魏友山以为他已经将她哄骗的团团转,根本不知道他已经攀附上乔家,要去做乔家女婿之事。
只可惜,乔家疼爱女儿,又看重魏友山这个未来女婿,所以经人介绍来玲珑阁置办许多细软之物。
而接下这桩绣活的,偏生就是她。
看着那乔家小姐和乔家夫人满心欢喜且颇为自豪地提及魏友山时,她当时震惊之余,这心跟针扎一般难受。
魏友山到河东府时,是个穷困落魄的童生,身上的衣裳满都是补丁,饭食也是粗糙难以下咽,但他是个颇有上进心之人,哪怕人在市井给人抄录书本,誊写书信,仍旧没有忘记求学读书。
她第一次见到这般用功之人,亦是觉得魏友山未来必定前程远大,便时不时前去资助。
起初是一两个烧饼,一碗馄饨,接着是一件外衣,一双鞋子,再后来替他租了院子,让他有落脚之处,有饭食果腹,可以专心读书。
甚至在雨夜不能回玲珑阁时,给了他醉人的温柔。
为了能够供养魏友山读书庞大的开销,她不得拼命的做绣活,终日腰酸背痛,眼睛酸涩,连手上都总是带着累累伤痕。
魏友山看她时满都是感激和怜惜,总是说待他考上秀才,入了县学读书,安顿下来后便接她去江年县,二人成婚后,他用功读书,她做绣活补贴家用,待他考上举人,出仕为官,便让她做真正的官家夫人。
如果周日的第二天不是周一的话,我觉得我大概会喜欢它的……
第127章 拉她下水
满怀希望的她盼啊盼,以为盼来的是魏友山的兑现承诺,结果盼来的却是乔氏母女的欢天喜地。
她忍不下,从玲珑阁告假赶去江年县,寻到了魏友山,想要问个清楚。
但魏友山给的回复却是,他感激她曾经的资助,但那紧紧是感激,是报恩,是补偿罢了,他对乔小姐才是真心相爱,至于当初她花的那些银子,他近日会凑齐后,再加上足足一倍补偿她。
而她要的,又何尝只是那些银子。
她劳累了那么久,幻想了那么久,自认为和他是真心相爱,到最后换来的不过只是一句感激?
甚至是她不肯答应此事后的百般威胁?
她心里恨极了他!
她要报复!
她骗他回河东府,说若是他不肯回去,便要将她的过往种种尽数告诉乔家,告诉县学,让所有人知道他是背信弃义之人。
魏友山心中害怕,即便骂了他一通,却还是跟她回了河东府,回到了从前他曾经住过的小院中。
但他人回来了,心却没有回来,每日问她要多少钱才肯永远闭嘴,甚至还偷偷买了砒霜回来,意图要毒死她。
她先下手为强,用他最喜欢的笔洗,将他可憎的面目砸了个稀巴烂,再趁着夜色偷偷运到隔了半个城的小巷子里,丢入共享的水井中。
为防止尸首被人发现过早,甚至在他的身上绑了一块石头。
没想到时间长了,麻绳浸泡松弛,石头脱落,魏友山尸首浮上来,被人发现……
方娘子起初说起这些时,不知是因为惊恐还是因为气愤,说话有些结巴,而越说言语越发流畅,脸上也多了许多表情,大有绘声绘色之感。
仿佛她说的并非是自己亲自经历之事,而是听闻的一个故事一般。
等讲完这些,方娘子朝曲志文磕了一个头,「大人,事情便是如此,是民女恼怒之下杀害了魏友山。」
杀死了,这样一个薄情寡义,朝三暮四的贱男人。
见方娘子说的气定神闲,没有丝毫畏惧和反抗,曲志文眼眸垂了垂,接着询问,「你在杀死魏友山后,给他换上的衣裳,为何会不合身?」
既然方娘子和魏友山相处许久,方娘子又是十分出色的绣娘,她应该十分了解魏友山的身量尺寸,做出来的衣裳也应该合身才对。
「那衣裳,原是给他新作的春衣,本是想着按尺寸来做的合身一些,但后来一想,他平日里读书忙碌,总是不愿让我多去寻他,他也不愿多来寻我,我便将衣裳特地做的更长一些,这样也有由头再去寻他。」
方娘子说到这里时苦笑一声,「只是没想到,这竟是我最后一次给他做衣裳,也不必再改了。」
语气中满都是失落和哀怨,倒少了方才痛斥魏友山时的愤怒。
曲志文心中不禁有些唏嘘感慨。
这世间最难说的便是一个「情」字,最难预测的则是「人心」二字。
在顿了顿后,曲志文再次开口,「苏姑娘要的衣裳,似乎是你与云娘子一同做的,其中给苏姑娘的一件男士外衣上所绣的字,是你绣的吧。」
「正是。」方娘子好不避讳,直接承认,「我听说这苏姑娘并无什么名分,却似乎十分被宠爱。」
「一个外室竟是如此,可见那男人是如何冷血薄情地对待了家中的正室夫人,既然这苏姑娘尝尽了宠爱,那也该让她尝一尝男人翻脸时的滋味吧。」
所以在衣裳不显眼处绣了那样的情话。
男子最是难以忍受的便是自己头上戴着一顶绿油油的帽子,到时候势必是心中恼怒,别再说宠爱,只怕是要弄死这苏姑娘的心都有。
这世上,总归要跟她一样,多几个伤心的女人才好。
否则不就显得她太过于倒霉了吗?
呵……
曲志文听了方娘子的回答,眉头拧得老高,抬了手,「带走。」
已有衙差上前,给方娘子拷上的铁链和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