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奏。”
“启禀圣人,近日月明此人在长安翻云覆雨,挑起风波,更写出、更写出女尊男卑的邪典。”御史对那四个字都难以启齿,然后越说越顺畅,声严色厉,大声呵斥。
“此人大逆不道,阴阳颠倒,不顾伦常,妖言惑众,妄图以邪佞之言颠倒我大唐的根基,其罪当诛!”
皇帝每日在朝堂之上充当隐形人,坐在那里全当是个镇殿之宝,不时出声附和几句,以示他还活着。
文武百官诵经一般的声音无比催眠,让他每时每刻都期盼着赶紧下朝,回去寝殿再睡一觉。
一听到御史的弹劾,他顿时精神了,眼神都明亮了起来,目光如柱。
昨天那本书他当然也看了,还跟着进宫来的安乐讨论了一番,两人所见略同,相谈甚欢。
其余人听了这话,反应不一,看过书的早有预料,没看过的难掩惊愕。
怎么哪哪都有她?
第110章 如何破局
因朝臣中有许多人看过此书, 当即出列,“臣附议。”
“臣附议。”
接二连三,有许多人站了出来,仿佛写书的人果真罪大恶极, 动摇了江山社稷一般。
其中也有不赞同的, 比如钟侍郎,他看过月明的书, 也跟她进行过交流, 不得不承认她虽是女子之身,但亦有远见、才华。
她写出来的这本书虽然荒诞无忌, 但也不用如此大张旗鼓,给她扣上这么大的帽子。
“圣人,臣反对。”钟侍郎出列道。
他此言一出, 顿时引来了同僚的怒目而视,谴责他背叛。
“那只是话本,虽其中的故事匪夷所思,但没有煽动群众言论,亦或者造谣生事,更谈不上危害江山社稷, 动摇国本, 请圣人明鉴。”
“怎么不算危害江山社稷?她写了女尊男卑,鼓动女子外出,若是日后有许多无知妇人听信了她的话, 不能安心待在后宅, 大唐未来的子民由谁来孕育?”有大臣急不可耐地反驳道。
“更何况此人将周公, 孔子的言论,堂而皇之地篡改词句, 违背原意,颠倒伦常,胡乱编造,对学术造成极大危害,这些文字若被不懂明辨是非的孩童看到,潜移默化,影响甚广,还请圣人下令,捉拿此人。”
钟侍郎哑口无言。
却又有一人附和他,“圣人,臣以为钟侍郎说的有理,诸君太过危言耸听,其实不必夸大其词。”
“关于对圣贤言论的篡改,月明已经在书后标注,对其进行说明,并已提示过此书不建议给十五岁以下的孩童阅读。且在书的扉页中再三强调,书中故事来自于作者幻想和虚构,请勿联系现实。”
站出来替钟侍郎和月明说话的正是裴舟,他长身玉立,身姿挺拔,在这满朝大把胡子的官员中,甚为显眼。
每回见到他时,有不少官员摸着自己的皱纹和花白胡子,暗暗与其比较,感慨自己青葱年华不在,岁月不饶人。
裴舟是武将,因职位的关系,在朝堂之上不怎么发言,也极少与人打嘴仗,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一次主动参与进来。
许多官员感到惊诧,此事跟他无关,他怎么也掺和。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明显也看过这本书。
裴将军何时转了性子?怎么连这种书也看?还站出来为其说话。
钟侍郎感动得两眼泪汪汪,裴将军肯定是为他出面,不然他跟月明没有交情,为什么一定要在此时站出来?那是为了他呀!
没想到裴将军平日里看起来生人勿进,内地里如此热心肠,为孤军奋战的他挺身而出。
裴舟说完话后,众人静默了片刻,不知道该怎么挑刺回答,尤其是他说的在理,细细琢磨起来确实没那么大罪过,但他们心里就是不舒坦。
比起罪行,更像是冒犯到了众人心中的至高真理,所以他们才会如此愤怒,迫不及待地想要定她的罪。
几位高权重的大臣,也都没有说话,就如钟世郎所言,只是个不入流的话本,并不值得他们大动干戈。
太后从方才起没有说话,任由他们争来吵去。
但她一直在听,心中不断冷笑,说什么“无知妇人”、“安心待在后宅”。
其实真正想说的是她吧!她这个无知妇人没有安心待在后宫,大胆地入主前朝,干涉朝政,碍着他们的眼了。
先帝在时,她欲往前朝垂帘听政,也遇到了不少阻拦,若不是因为她的铁血手腕,对反对的人毫不留情,恐怕坐不到现在这个位子上。
即便到了如今,反对她的人也不少,只不过都藏在心里,没有大胆地说出来。
“这就是众卿所谓的要事?”太后不带一丝感情,冷声问道。
方才出言提起此事的御史汗毛一竖,打了个哆嗦。
“下次若是无事,可以不议,不用专门找事。早朝的时间不是来给你们吵架的,是南边的水患不值得你们关注,还是北疆境外部落的蠢蠢欲动不值一提?”
“圣人恕罪,是微臣等之过。”众人齐声道。
此事揭了过去。
皇帝好生遗憾,他还没看过瘾呢,他就想看那种两方激情对骂,甚至大打出手的刺激场面。
不过母亲的立场表现地很明显,她没有出言阻止,那就是支持了月明。
皇帝虽然不懂朝政,也懒得去干涉争夺,但对他母亲还是颇为了解的,知道她看似不偏不倚,轻描淡写揭过,本身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同时,他庆幸地松了口气,还好母亲出言阻止了,若是这本书真被禁了,或者月明被捕入狱,那他的乐子可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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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乘月正在发愁,这次的读者来信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呈指数级增长,达到了一种无法想象的数目。
她当然没有每封挨个看去,抽出其中的几封,走马观花地看了一下,无一例外都是骂她的。
当然也有少部分夸她的,说她写得很新奇,从未想象过故事还能这么写,期待接下来的剧情。
骂她的人不仅有男子,还有女子,觉得她侮辱了女性的形象。
许乘月理解这种行为,但并不赞同。
在封建时代,如果有女子不守妇道,犯了错,总有一些女子迫不及待地先于男子站出来,充当卫道士,以此标榜自己的道德形象。
这种行为很难评判,一方面是因为从小受到环境的影响和熏陶,在这方面的观念已经深入骨髓,无法改变。
另一方面也是出于自保,与犯错者划清界限,明哲保身。
但更有极端者借此获利,收到上位者的夸奖,尝到甜头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许乘月写书之前早有预料,因此并不觉得失望。
但她苦恼的是如果长此以往下去,读者大部分流失可怎么办。
她毕竟是靠着读者吃饭的,在原先读者的数目中,男子占的大多数,毕竟男子受教育识字的概率高一些,女子恐怕得家中富裕才能有受到教育的机会。
能有什么办法挽回读者的口碑吗?
这个问题简直无解,想想就很难。
读者不喜欢这种题材和设定,她又不可能按着他们的头看。
但要是任由事态这么发展下去,等她下一次再开文时,恐怕就没人了。
说来也是她走了昏招,当时想写的念头太过强烈,她一时没控制得住,夹杂了太多私货,都不给人一点缓冲的余地,上来就贴脸开大,肯定会刺激到很多人,他们不生气才怪。
许乘月用笔杆戳着腮帮子,想不出办法来。
她看着书案上散落的信封,也有一些读者问她到底是男是女。
按照他们从前的刻板印象,恐怕会默认写书的都是男子,即便中间觉得不对劲,也都被压了下去,现在才开始真正的产生怀疑了吧。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已经够明显了。她嘟囔着。
怎么样才能够破局呢?
许乘月思来想去,在纸上写写画画,依然找不出头绪。
她也不可能把这本书撤回,这样会显得更为心虚,懦弱。
要不然双开?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许乘月猛地打了个哆嗦。
不行不行,双开会要人命的,连载一本已经够困难的了。她摇头否定自己疯狂的想法。
有人敲了敲门,“许娘子。”
“请进。”许乘月放下笔,抬头看向门外。
扈十三从门口探过身,对她说:“许娘子,裴将军来了,在正堂那边等你。”
她克制着没有把目光扫向别的地方,但极好的眼力依然让她看清了整个屋子的布局,并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自从听说了许娘子在写书后,扈十三就对她心生好奇。
她此前从来不晓得,能通过这种方式赚钱。
尤其在看到她写的故事之后,惊为天人,一发不可收拾。
也才知晓她原来已经写过好几本书了,在长安城也极有名气,说是人尽皆知也不为过。
这些都是秋露和夏荷告诉她的,她们说起这些也颇为自豪。
而她此前参与的那场比试也与许娘子的书有关,她们两个又是通过这场比试相遇,不得不说确实有缘分。
许乘月略有疑惑。
尽管她和裴舟相熟,但他从没有进来过,往往把她送到家门口就离开。
她每次邀请他进门喝杯茶,他都拒绝了。
虽然嘴上不说,但许乘月也知道他是为了避嫌,
今天他也没有递拜帖,怎么突然登上门了?
她将毛笔架在笔山上,用镇纸压住信封,避免被风吹走。
收拾好东西,出门去见客。
刚走出书房门,许乘月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寝衣之外套了件衣袍,显然不适合去见客,她匆忙回到屋中,快速换了件衣裳。
这才去见裴舟。
进了厅堂,裴舟神色凝重,坐在案几后,食指一点一点地敲着。
“裴将军,近日可好?”
裴舟抬头,站起身,“许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