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么想将这个女儿赶尽杀绝吗?甚至闹到了殿前来?
不对,逻辑不太对。
许乘月的大脑在受到冲击,极度慌张的情况下高速运转,思考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首先如果许父知道她的身份,想要陷害将她赶尽杀绝,也不至于闹到圣人面前来。
他并不知道她失忆了,那就没有办法笃定她不会在殿前揭穿他们之间的关系。
像他这样的人最好面子,讲究家丑不可外扬。
所以情况极有可能是,许御丞对她很有意见,想要借着那些罪名抨击她。
他从刚才到现在没有正眼看过她。即使在当面也没认出来他的亲生女儿,甚至要给她安上罪名。
简直太荒谬,太可笑了!
无所谓,毁灭吧!
许乘月气怒交加,冷冷地说:“大人,你就这么想把我赶尽杀绝吗?”
她不想喊父亲或者阿耶,选了一个极有距离感的称呼。
大人?喊谁大人呢!
这是见势不妙认错了?那也不至于直接认人作父吧?!这也太寡廉鲜耻,没有尊严了。
御史们摇头,对她的行为鄙夷又唾弃。
他们可没有一个姓许的女儿——等等,许?!
许御丞也是姓许的。
御史们转头看向在场姓许的两位,接着倒吸一口凉气。
连太后的目光也在他们之间不断游移,之前没有将这两个性子完全不同,来历也天差地别的人扯上关系,现在看着确实有些像啊。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
许御丞滔滔不绝的话被打断,眼底闪过一丝不喜,下意识地怒斥,“谁是你家大人?!”
紧接着他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太对,在场同僚的眼神极为诡异,太后也默不作声地打量着。
什么意思?
他们的反应,让许御丞摸不着头脑,他条件反射地向问题的源头看去。
骤然失声。
他第一次正眼看向的这个女子,她长着一张许御丞无比熟悉的脸。
“……七、七娘?”许御丞瞳孔放大,哆嗦着嘴唇,颤声道。
不,怎么可能是七娘?七娘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她不是应该……
许御丞脑中思绪混乱,整理不出一个线头,想不起来七娘现在本应该在哪儿。
但绝不应该是在大明宫里,在太后面前,跟以他为首的御史们唇枪舌剑,互相攻讦。
七娘也绝不会对她的父亲露出现在这样的神情,所以眼前的人绝对不是七娘,她怎么可能是开阳郡君呢?
许御丞摇着头,不可置信。
然而他的话无疑佐证了其他人的猜测。
说是霹雳惊雷也不为过。
开阳郡君竟然是许家七娘!是许御丞的女儿!
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将人喷得狗血淋头的御史们,想起方才毫不留情的斥骂、诘问与攻讦,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太后更是瞠目结舌,差点拍案而起。
她完全没想过事情竟会有这样的转折。
第123章 来龙去脉
太后原本想着, 开阳郡君或许如从她书上所写的那般,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的人。
尽管有些不切实际,但她身上表露的一些有违和感的特质,恰如那本书上季娘子表现的性情。
于是这个猜测虽然离奇, 但又合理。
并且也跟她假造的户籍对上了, 很可能是她穿越到大唐之后没有户籍,所以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
她冷眼看着许御丞对开阳郡君诘问质询, 也是想顺便探探她的底细。
身为掌权者的敏感多疑, 让她不可能全然地信任任何人,更何况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她打算实在问不出来, 再把这件事随便找个由头,象征性做些惩罚,敷衍过去。
总归是有功之臣, 不能叫人心寒。
没想到却竟然问出了这么一番话,完全打破了她先前的猜测,她竟然是许御丞的女儿。
那如此说来,她不可能是穿越而来的。
既然这样,她手里制盐炼铁的法子,是怎么得到的呢?
太后不期然想到了那本书的名字——《秦始皇哭求拜我为师》
或许那个穿越者是开阳郡君的师父?
这样就说得通了。太后在心里推测。
不过他们父女俩, 怎么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曾听过长安城中的一些传言, 好像说许御丞的女儿被送回老家襄州,似乎是因为发生了一些什么不光彩的事。
所以现在父女反目成仇了,许娘子才会说“你想将我赶尽杀绝?”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真是太让人好奇了。
八卦的天性人皆有之, 太后没想到还能看许御丞的热闹, 不由坐起了身子, 兴致勃勃地看着殿中的几人。
不好将自己的兴奋表现得过于明显,免得失了君主的威严, 伤了君臣情分,太后板正面上的表情,显得极为严肃,像是对此事很重视。
开阳郡君正寒着俏脸,对许御丞怒目而视。
许御丞神经恍惚,反应不及,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敢相信眼前的就是她的女儿。
殿中其余人的表情精彩纷呈,其他的几个御史瑟缩着往后退,宛如鹌鹑,再没有了刚才义正辞严,高声夺理的正义使者风范。
旁边侍立着的内侍们也没有了以往谨言慎行的作风,竖起耳朵听着,私底下小动作不断,互相传递着激动的小眼神。
太后坐在高位,正看得一清二楚。
她微微转头,余光瞥向站在她身后的梁媪——她也惊得不轻,没回过神来。
御史们各怀心思,他们自认为此行是履行御史的职责,揭穿开阳郡君的真面目,打倒不正之风,以振朝纲,肃清朝堂。
没想到打到了他们上官的头上,现在他们也弄不明白这到底是家事,父女纠纷,反目成仇,还是确有其事了。
总之还是不要胡乱掺和的好,万一坏了事情,岂不是弄得他们里外不是人。
“咳。”太后咳了一声,打破了堂中默然不语,却各怀心思的场面。
“许御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御丞还没理清头绪,只先否认,“圣人,此女定是妖物化成的,绝对不可能是拙女。”
太后心下默然无语,在殿前说起鬼神之事,看来许御丞果真神志不大清醒。
她看见开阳郡君面上更怒,双眼几乎要喷火,虎视眈眈地瞪着许御丞。
“开阳郡君,你怎么说?”
“回圣人,子不语怪力乱神,根本不存在妖物之说,臣女确实是许七娘,没有作假,如今身边的两个婢女也是从许家带出来的,还有路引,都可以替臣女作证。”
到了洛阳城之后,许乘月托人办了新户籍和路引,旧的路引没有丢,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有用上的一天。
“那你不应该好好待在许家吗?又是怎么到了今天这一步?”太后好奇地问。
这也是在场的众人好奇的事,他们纷纷竖起了耳朵偷听。
许乘月将事情娓娓道来,从原主遇到意外后被送回襄州许家,而她迫于无奈离家出走,到洛阳城寻找生机开始写话本儿,坦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原主遇害后直到“死亡”的那一段,她说得极为详细,按照自己的猜测添油加醋了不少。
“臣女被耶娘抛弃,心灰意冷,举目无亲,孤身一人,虽有大伯、伯娘,和祖母,却无人在意臣女一个被遗弃的孤女,兼之大病一场,只觉大限将至,不如了此残生。”
“后来一回夜里烧得厉害了,梦里神志不清,恍惚又看见耶娘,臣女央求着他们将臣女带回去,发誓日后绝对孝顺爹娘,不出家门一步,不给家族抹黑。”
“耶娘却甩开臣女的手,斥骂臣女不洁,有辱门楣,不配做许家女。”许乘月说到这里,隐隐带了些哭腔。
心里难过又悲哀,她添油加醋随便说的这些,可能都是原主真正经历过的,她说的再多都不及她当时所经历的痛苦。
她极富感染力的叙说,感染到了所有听热闹的人,大殿中隐隐响起了吸鼻子的声音,这极不妥当的失仪举动,此刻无人在意。
只有许御史的面色苍白,无话可说。
“那一夜,臣女昏死过去,是两个婢女不眠不休地照顾,最后才活了过来。醒来后大彻大悟,发觉原来错的并不是臣女。”许乘月为前段经历收了个尾,将自己的变化合理化。所有的事情在此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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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正是牡丹宴,安乐长公主的府里,娇客纷至,云鬓香影,环佩叮当,各家贵女盛装打扮,集聚在一起,莺声燕语,娇笑声不断。
做为举办宴会的主人,也是长安整个贵女圈层中心的安乐公主,却百无聊赖地拄着下巴,兴致缺缺,闲散地看着女郎们或跳舞,或吟诗,或投壶。
“表姊,你干什么呢?怎么不与大家一起玩儿?”吴嫙玩儿了半场,出了不少汗,中场休息一会儿。
安乐公主没好气地说:“我办的是牡丹宴,是赏花的,又不是玩乐的,你们糟蹋了花儿,不赏也就算了,还不准我赏吗?”
吴嫙无语凝噎,类似的赏花宴办过不少,可从来没听她表姊说过这番话,哪一回她不是玩得最起劲的那一个,好胜心极强,只要参加就必定要拔得头筹。
算了,知道她脾气大,她不跟她计较。
安乐公主说完话后,依旧憋闷不已。
那个月明,果真没来参加她办的宴会,太可恶了!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拒绝她,敢这么下她的脸面!
越想越气,她从旁边揪了一朵花,气势汹汹地摘着花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