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姊,你这才是糟蹋了花吧。”吴嫙抽了抽嘴角。
没过一会儿,来了个婢女,她的神情有些奇怪,五官乱飞,像是激动后又极力克制。
她俯身凑到安乐公主的耳边,对她说了些什么。
吴嫙就眼睁睁地看着,原本萎靡不振的表姊,像蔫了的花苞吸满水分,骤然间明亮挺立起来。
她原本耷拉着遮瞳的眼皮都掀开了,按捺着激动,焦急而又迫切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莫不是在哄我?”
“婢子岂敢,当然是真的。”
“令人备马车,我要进宫。”安乐公主等不及牡丹宴结束了,雷厉风行地吩咐婢女。
又想起了此时她还在举办宴会,转身握住表妹的手,郑重其事地对她说:“阿嫙,我向来最是信任你,这次宴会就托付给你了,我相信你定能照应好,等我回来后,一定先告诉你。”
说完这话,她不等回应,转身走了,留下吴嫙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宴会中的众贵女,便莫名其妙地看着安乐公主风风火火地穿过人群,往大门的方向去了。
“殿下怎么走了?”
“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不知道啊,这突然之间着急忙慌的。”
……
安乐公主进了宫,直奔宣政殿,远远地看见皇帝正在大殿门口焦急地踱步,想进又不敢进去。
看到她来,紧忙冲她摆手。
安乐公主快步走过去,喜悦道:“阿兄,你真够意思,专门派人来告诉我。”
皇帝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他不敢一个人进去,所以才会特地派人去叫了安乐,要不然都没想起她。
不过他也真的通知了她,那确实够意思的。皇帝理直气壮地接受了。
“快进去吧!等会儿他们就说完了。”
皇帝已经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他收到消息后,马不停蹄地赶来这个以往避之不及的地方。
两个人没让内侍通传,直接从侧殿的小门儿偷偷溜了进去。
他们进去的时候,正听到开阳郡君讲到自己受到伯娘的逼迫后,是怎么逃离许家的。
“太不可思议了,开阳郡君还真是许御丞的女儿,阿兄你竟然没骗我!”安乐公主来之前是将信将疑的,此时才真的信了。
“我骗你作甚。”皇帝专心致志,头也不回地说。
“这个大伯娘也太可恨了,她怎能如此对待开阳郡君?”安乐公主忘了先前对她的芥蒂,义愤填膺地小声说。
“我倒觉得大伯娘的行为虽然可恨,但自私是人的本性,她的所作所为情有可原。倒是许御丞的做法让人不耻,开阳郡君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却毫不关心,任由别人把女儿推进火坑。”皇帝也对此发表自己的见解。
“可不是,就他那样,往常还端着正人君子的风范,自视清高,品德高尚,常对别人指指点点。”安乐公主不屑地说。
皇帝所见略同,作为一个不合格的帝王,没什么实权,本身不硬气,他也没少被刁难过。
坐在最上首的太后能环视整个大殿,所以她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悄咪咪地溜了进来,待在角落里,窃窃私语,还自以为无人发现。
太后觉得丢人,转过视线,全当做没看到。
第124章 颜面尽失
在许乘月后半段的讲述里, 故事的主人公终于变成了她自己。
或许她一直对自己的经历保持着无所谓的态度,反而比前半段,要更抽离一些。没有再投入那么深的情绪,只是平稳的叙述。
她不知道在角落里, 有两位偷偷摸摸的听众。
安乐公主默默地抹着眼泪, “开阳郡君一定经历过不少事,受过不少苦, 才能如此淡定, 平静无波地说出惊心动魄的历程。”
“太惊险了,简直可以写成话本了, 没想到许娘子竟然有离家出走的勇气。”皇帝唏嘘地说,语气充满赞叹。
“她是许御丞的女儿,从前的性情定不是这样, 我对她也没什么印象,想来平日里甚少出门,是规矩老实的性子,一定经历过大苦大难,才能够大彻大悟。”安乐公主敬佩地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
他们兄妹二人平日里特别喜欢看月明的话本,每册书都集全了, 连带着完结之后赠送的小玩意都跟宝贝一样收藏着。
也曾好奇过, 能创造出那样五彩斑斓的世界,性格各异的人物,他们的创造者会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到了真见到她的这一刻, 在这样过于离奇的场合, 她的身影终于得到了具象化, 仿佛那个叫月明的人本该是这个样子的。
许乘月将故事讲完之后,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怕跟许家人对峙了。
他们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而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真要闹起来,看谁吃亏。
她说完话,盯着神色仓皇的许御丞。
许乘月不知道他在怕些什么,或许是女儿成长到如今的模样让他感到可怖,又或者是在众人面前揭穿他曾经冷漠无情的行为,让他这个清高无瑕的御史丞失了脸面。
“不可能,你绝对不可能是九娘。”许御丞打死也不肯相信,那个在他面前一向乖顺的女儿,会做出那些事,说出如今这番话。
这对他的冲击,甚至要比将女儿当初被人劫持的事当众说出来还大。
然而内心深处又有个声音在说:承认吧,不要再心存侥幸了,眼前的就是七娘。
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许乘月问道:“大人可是疑惑,我为什么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她惨然一笑,“那是因为,从前的许七娘已经死了,如今站在这里的不是许七娘了。”
是真的死了,她没有说假话,但恐怕没人相信。
许御丞眼皮一颤,不知该作何感想。
在场听到这句话的人受到了震撼,安乐公主哭得嗷呜嗷呜地。
听完她说的那些经历,没人再怀疑她的身份了,因为细节之详尽,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所以御史台几个人越发瑟缩了起来,觉得今天的他们就像是戏台子上的丑角儿,给大家唱了一出好戏。
见事情已经有了定论,太后出言,“家事难断,今日不谈这个,既然开阳郡君的来历清白,那说她是敌国细作,是无稽之谈。不过假造户籍却是真的。”
“开阳郡君,罚你三个月月俸,你可服气?”这算是网开一面,轻拿轻放了。
“臣女知罪,谢圣人宽恕。”许乘月俯首谢恩。
说完许乘月,太后又再次面向许御丞。
“许御丞,自己的家事应当心里有数,你却闹到了朝堂之上,罚你半年月俸。”
罚许御丞的比开阳郡君的多了整整一倍,太后的态度已经很明了了。
“臣领罚。”许御丞嗫嚅着,最后还是不甘不愿地抱拳拱手谢恩。
然而心里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几个人拜别太后,先后出了宣政殿,气氛很是尴尬僵硬,说话都不敢大声。
许乘月孤身一人往外走着,眼眸低垂,思绪乱飞,想着自己即将可能面对的麻烦。
她就是这样,总爱胡思乱想,走一步恨不得将后面的九十九步都想好。
“开阳郡君!”忽然有人呼唤她。
许乘月微愣,她到现在还没适应这个称呼,反应了一下才转头。
一个穿着华丽宫装的女子,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她姿态张扬,裙摆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却毫不显得艳俗,正衬得她五官浓艳,姝色无双。
饶是见过许多美人,许乘月也被惊艳了一瞬,原本低落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她是谁?
“你还没见过我,我就是安乐公主。”安乐公主头一回向别人介绍自己,她没觉得被冒犯,反而骄傲地挺起胸膛。
许乘月连忙行礼。
安乐公主一把扶住她,“不必多礼,我只是来跟你打个招呼。”
她说着,有些不乐意,嘟囔着埋怨道:“我上次给你递请帖,你都没来参加,直接拒绝了,我伤心了好久。”
虽是埋怨的话,语气里却带着些撒娇的嗔意,许乘月听得骨头都酥了,慌张道:“我不是——”
“我知道,你一定是怕被人发现认出来,对不对?”安乐歪了歪脑袋,笑着说。
这么说倒也没错,许乘月点头。
“不过,你的帖子也太敷衍了,上面的字好丑,说!是不是随便找人写的?”安乐公主故作凶狠地说。
然而她轻松愉快的语气里不带丝毫愠意。
许乘月一僵,“那个帖子是我自己写的,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写的。”
这话真的好伤人啊!就算不好看,也不至于好丑吧!
“啊?”安乐公主只是随意找了个话题,她已经完全不在意被拒绝的事了,但属实没想到她的回答。
她眼神飘忽了一下,“哈哈,我开玩笑的,一点也不丑,线条刚劲有力,笔锋暗藏,只有书法大家才能写得出来。”
“……您看我相信吗?”许乘月面无表情。
她觉得自己真是胆大包天!都敢在封建王朝给公主脸色看了。然而心里并不怎么慌张,可能清楚她不会生气。
随后伸过来一只手,直接捏住了她的脸。许乘月那一刻是懵逼的。
这也太没有边界感了吧!
“许娘子,你的脸好软哦!”安乐公主想故作凶狠地惩罚她,没想到被这触感给惊到了。
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略显放肆,不太尊重人,紧忙收回手。
两人面面相觑,又同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样?现在心情是不是好多了?”安乐公主问道。
许乘月惊讶,“殿下是在逗我开心吗?”
安乐公主没觉得不好意思,坦然大方地点了点头。她刚哭得妆都花了,还专门补了补妆,才过来找她,所以慢了几步。
这是示好的举动,当然要让被示好的人知道。她没觉得纡尊降贵,丢了公主的颜面,盖因许娘子值得。
也因为已经有了高贵的身份,做起事来如果不能从心,束手束脚的,那才是本末倒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