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少了另一个主角,但戏还是要演下去。
她背脊挺直,膝盖一弯跪在地上。
路是青石板铺成的,膝盖磕在上面很痛,许乘月忍住痛,面不改色,神情郑重。
张氏刚走到门口,惊道:“七娘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许乘月一言不发,伸手拆卸发髻上的簪钗,放到旁边的地上。
她有先见之明,簪钗比较好卸,没一会儿头上变得光秃秃的,留下浓墨的乌发,有些失去固定垂落下来,耷拉在她的肩膀上。
张氏大惊失色,女子讲究仪容仪表,在外人面前不修边幅极为失礼,死期将至的囚犯才会那样。
女子只有一种情况会主动脱簪,那就是请罪。
她头晕目眩,不知道许乘月要做什么,事态失控带来强烈的不安,让她的身躯□□不住,微微摇晃。
旁边的婢女紧忙扶住她。
此时路过的行人不多,只有几个,他们见此境况,齐齐驻足,不敢上前围观,在远处探头探脑地看着。
许乘月的行为不受干扰,直至将头发、耳朵、手腕、脖颈上的首饰拆卸完,放下手垂落身旁。
她抬头,目光专注凝视前方,沉声道:“许氏七娘,愧对父母教养,不忠不孝,不贞不洁,有辱许氏门楣,不配存活于世。于去年二月五日夜里魂归地府,奈何阎罗不收,侥幸得生,自知无颜面对父母。”
她说着,附身拜了三下,伏下起身的动作,让头发更乱了。
第三次起身后,她向旁边的秋露伸手。
秋露眼眶微红,含着泪水,探入袖带中想拿出匕首。手心里是汗,过于紧张而打滑,几次没拿稳,最后紧紧地握着匕首,递到许乘月手上。
许府的仆从们瞠目结舌地看着,不敢上前去阻拦。
“今削发还恩,别过父母,从此不再是许家女。”许乘月说完,拔开匕首的刀鞘,左手伸到颈后,一把抓住乌黑浓密的头发,挽到身前。
右手握着匕首,朝左手攥紧的地方,用力削去。
匕首泛着锋利的冷光,头发齐根断裂。
“不!不——七娘,别这样!”张氏想上前阻拦她,但因情绪过于激动,脚步踉跄。
等她到了近前,许乘月已经伸手削了两次,长到腰部的头发,如今只留下及肩的长短。
她抓着手里那把头发,放在旁边的地上,又再次俯首,拜了三下。
“望许御丞许夫人保重,日后各自安好。”
随后起身,上了马车。
扈十三娘架着车,快速离去。
马车碾过那一把头发,留下车辙的灰印,随后又被车带起的风吹得凌乱。
张氏脑中一片空白,嗡嗡作响,浑身脱力,昏厥过去。
婢女们匆忙上前围住,焦急地呼唤:“夫人!夫人!快将夫人送回府中,去传大夫。”
远处围观的人在事情发生的第一现场见证了全程,亦感到惊奇和难以置信,五官乱飞,表达自己的观感。
或是张嘴惊呼,或是小声议论,蹙眉的,摇头的,兴奋看热闹的,没一会儿,分散开来,脚步匆匆,各自离去。
许府门口,空无一人,只留下沾了灰尘,散乱的头发。
许府中乱作一团,许御丞听闻门口发生的事,气得面色涨红,也厥了过去。
群龙无首,管事忙着指挥,一边派人去叫大夫,一边派人去通知书院里的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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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上,秋露心疼地摸了摸许乘月断裂的发茬,“这头发长出来,不知得等到何时。”
“怕什么?头发总会长的,短了还更轻松一些,好打理。”
许乘月宽慰道。
头发太长确实不方便,之前每次洗澡,从洗净、擦拭到晾干,得经过一两个时辰,还不包括烧水的时间。
她早起了想剪的心思,但因为头发养得太好,没舍得下手。
话虽如此,总归还是可惜了,走出去,怕会被人误以为是还俗的姑子。
秋露忧心忡忡地,不想显露出来反让小娘子担心,敛了神色,一本正经地安慰,“小娘子放心,定会很快长出来的。”
“只是以后发髻不好盘了。”夏荷望着她的头发。
虽然有发包,但也得用自己的头发缠上去,不然一眼能看出差别。
秋露又开始担忧了,“那以后小娘子出门,参加宴会,会不会被人嘲笑?”
“嘲笑就嘲笑吧,又不会少块肉,那样的人也不值得我与她们深交。”许乘月无所谓地说。
回到家,许乘月下马车时,看到一辆马车正停在门口。
马车雕花精致,装饰华丽,一看就是安乐公主的车驾。
她听到声音,探出头来,笑说:“我刚来,看见没人正想走呢,你后脚就到了,巧了不是?”
说着,却看清许乘月的发型不太对,语气来了个大转弯儿,从开心变成疑惑,“你头发是怎么了?”
许乘月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不宜见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窘迫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进去吧。”
“好。”安乐公主没用矮凳,动作利索地跳下了马车。
进入府中,许乘月随便用发带扎起头发,快速换了身衣服,净面净手,赶紧出去招待客人。
她与安乐公主同坐一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交流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着她不似当事人,平铺直叙地讲述,安乐痴痴呆呆地张大了嘴巴,沉默地消化理解了半天,艰难地动动喉咙,“你就这么果断地断绝关系了?”
“我也不想的,可这样不清不白地纠缠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或者哪一天借着父母的名义,理所当然地把我给卖了,到时候哭都来不及。”许乘月无奈地叹气。
“那你——”安乐思索着,秀眉微蹙,担忧地轻声问道,“没有宗族,日后怎么办?外人不知内情,会看低你。”
她说得含蓄了,脱离宗族的人到哪都会受人鄙夷。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同先前一样,我在洛阳独自闯荡,不也好好的。总不能比那时更糟糕了。”
安乐一听有理,按捺下担忧,转移话题说起另一件事儿。
……
“我听闻卢家求亲的事,才过来的,还揣摩着你会不会答应呢,没想到你直接拒绝了。”安乐公主赞叹地说,情绪变化飞快。
“那这位殿下为什么不成婚?是因为找不到可心的郎子吗?”许乘月拿眼睛觑她。
安乐瞬间明白了。
二人相视一笑,乐得开怀。
“我一个人自在多了,做什么去给自己找麻烦。”安乐摆弄着手里的杯子,坦然说。
她甚少对人说过这些,每个人身份不同,成长环境各异,她的想法不追随世俗大流,很难得到赞同。
而且她是公主,才能活得自在,换做别的女郎要困难很多,难免让人觉得何不食肉糜。
唯有在她面前,才能言语无忌。
难怪伯牙遇见子期那么高兴,还因他离世把琴给摔了。
“卢家求亲,以为胜券在握,不曾想你不按常理出牌。五姓世家也是破天荒头一次被拒绝吧?”
安乐公主眉开眼笑,遮掩不住地幸灾乐祸。
她看不惯他们很久了,平日里一副谁都瞧不起的样子,比皇室还会装腔作势,曾经扬言不尚公主,弄得谁都想巴结他们一样。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许乘月总结道。
“阿娘听到此事一定也很高兴,你介不介意我讲给她?”安乐问道。
她向来会做人,对自己的朋友很尊重。
“不介意的。”反正估计很快会被传得人尽皆知。
“对了,你下一本书要写什么?”安乐暗戳戳地打听。
“下一本准备写书院科举。”女扮男装的。
“这有什么好写的?”安乐顿时头大。
想到那些朝堂上的老古板,以及字字认识,连在一起完全看不懂的策论,面露难色。
“你看了就知道了。”许乘月神秘一笑,卖了个关子。
“什么呀,跟我还藏着掖着?”
第138章 女扮男装考科举
烧饼铺子的胡大郎送走最后一位客人, 收拾完店铺,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锁门离开。
想到刚才听到的最新传闻,沉稳的步伐变得兴奋而又急切, 匆匆回到家中。
“娘子, 我刚听到个惊天传闻,跟你喜欢的那个作者月明有关系。”胡大郎端起杯子, 猛灌了几口水, 喘着粗气说。
“你应该称呼月明大家,不要过于随意。”胡娘子停顿了一下, 接着问,“什么传闻?”
“她是御史台的官员许御丞的女儿,这个你应该知道。她今天跟许御丞削发断义了。”胡大郎没卖关子, 直接说了出来。
“什么?!”胡娘子震惊地从原地坐起,挺直了上半身。
胡大郎将今日听客人议论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然后委屈地说:“他们说得太精彩,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结果手上的动作没注意,被火燎了一下, 烫出了个大泡。”
胡娘子抽不出空理会他的委屈, 沉浸在不可思议的震惊之中。
“许御丞是咎由自取,他当初那样绝情,若不是月明大家坚强, 恐怕活不到现在。”本就心有偏颇的她, 冷冷地哼了一声。
与之相似的场景发生在长安城各处, 普通百姓消息不灵通,只知道发生在门口的那一场“大戏”, 不知道其中内情。
消息网络发达的贵人们,被吸引得关注起来,发动自己的人脉各处打听,这一家不知道就去那一家,四处流窜,终于把瓜吃了个齐全。
纷纷感慨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着。
有人觉得许乘月不识好歹,没把握住机会。有人认为她哗众取宠,踩着卢家为自己扬名,更有人怒斥她大逆不道,即便父母有错,也不应该直接断绝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