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大事怎能儿戏?女子并无远见卓识,她们处理政事,只会让朝堂陷入混乱,家国动荡, 此乃亡国之兆, 望圣人收回成命。”
“女子参与科举,后宅之事无人管理,婴孩无人抚育, 家宅不宁, 危害极大。”
官员们众说纷纭, 反应激烈地辩驳,希望说服太后收回女子为官的想法。
卢仆射更是面色铁青, 说得口干舌燥,也不敢停下来。
他完全没想到太后在早朝上直接提出女子参与科举的事,打乱了他的谋划。
从那本《易钗而弁》,他隐约察觉出了开阳郡君的目的,却不知如何阻止。
后来又看到《志学报》的一篇文章,上面说此话本教坏天下妇人,他觉得言之有理,便寻了个女子演一出戏,想要阻拦话本的传播,让百姓自发抵制。
太后这一出,令他措手不及。
卢仆射视线的余光扫了一眼上方的二圣,灵机一动,“陛下对此有何见解?”
被提问到的皇帝一个激灵,原本因为繁杂的争吵声昏昏欲睡的大脑瞬间清醒。
什么?他说啥?朕在哪儿?
皇帝有些迷茫,接着反应过来他在早朝,大臣刚说到女官。
——他当然不支持了,那岂不是多了无数个母亲,想想就觉得可怕……
咦,不对,如果这些大臣家中,也有个母亲那般的女子,是不是能尝到跟他一样的痛苦?
皇帝想着,期待了起来,脑中幻想出这些官员愁眉苦脸,哀号畏缩的样子。
届时看他们敢不敢再摆出一副看他如同朽木的样子。
他清了清嗓子,“朕觉得此事并无不可。”
此言一出,所有细碎的声音霎时停住。
文武百官当庭失态,险些摔了手里的笏板,神色恍惚。
太后难掩惊讶地看了皇帝一眼,只见他斗志昂扬,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她头一回觉得看不懂他了。
因为皇帝这一出背刺,众朝臣失去了战斗的力气,到最后也没议出个结果,早朝草草散了。
太后回寝殿换衣裳,皇帝跟在她身后叽叽喳喳地邀功。
说什么大臣们冥顽不灵,不知变通,不像他全力支持母亲。
太后被吵得头疼,对自己的决定生出些怀疑。
她的想法竟跟这傻儿子达成一致,这中间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是她年纪大了头脑昏花,还是皇帝忽然醒悟?
“太傅让你写的策论完成了?”她出言打断他的话。
“……”皇帝顿时沉默。
太后:很好,看来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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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可以参加科举,此事传出来,长安百姓大为震惊,他们话本看得乐呵,没曾想在现实中会实现。
因为有铺垫,看了那话本中的故事,觉得并非难以接受,况且朝堂大事,哪里是由他们决定的,顶多闲谈上一两句,当做茶余饭后的话题。
“女官有什么不行的?读了书不都一样嘛!”
“胡言乱语,怎会一样?孔夫子说了,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可见女子不能成大事。”
“那还有花木兰代父从军,立下赫赫战功,巾帼不让须眉,怎么不能成大事了?”
“这、这、反正就是不能成大事。”
“拿不出理由来说服我,就胡搅蛮缠了,哼!”
“快看!那边怎么回事儿?”
街上,有大批文士打扮的人,乌泱泱片聚集在一起,匆匆路过。
“不知道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围观者注视着那群人,好奇地讨论。
“他们去的好像是皇城的方向。对了,女子参与科举可不就是一件大事!”
大家支棱起耳朵,挪动脚步,跟上那群文士。
路上又吸引集结了许多人。
文士们俱是神色凝重,义愤填膺。他们的气势汹汹,来到皇城门口。
皇城巍峨耸立,朱漆大门庄重严峻。
他们摆开阵势,在围观者的瞩目下,席地而坐,一言不发。
“这是在干什么?”有围观群众摸不着头脑。
“你傻啊!分明是在静坐抗议。”
“啊?坐一坐就能抗议了?”
“你坐肯定不行,人家身份不同,是朝廷未来的倚仗。”
说罢,皇城内有官员匆匆赶了出来,神色难掩忧愁。
群众说得没错,文人身份不同,他们联合起来抗议,便是皇帝也得重视,给出个交代。
虽说他们也有些幸灾乐祸,全因太后不顾众人反对,如今遭到反噬,但毕竟朝堂一体,他们难逃干系。
“诸位,若有诉求,可敲登闻鼓谏言,在皇城门前聚众闹事,此乃大罪,诸位三思而后行。”有官员苦口婆心地劝道。
“吾等不怕治罪,只求圣人陛下还我们个公道。”领头的文士毫不动摇,坚定地说。
他是领头人,带来的都是此次科举入试的举子。他自知人小力微,但从不惧权贵。
身后的人附和他。
“吾等不怕!”
“以身殉道也在所不惜。”
“何苦。”官员叹了口气,仿若看到年轻时傲骨铮铮的自己,劝阻的话再难说出口。
又过了许久,皇城内的许多官员匆匆到场,少顷,太后皇帝也来了。
太后与皇帝端坐在步辇上,身边侍卫环绕,宫婢簇拥。
百姓们惊喜地欢呼,齐齐跪地朝拜,向他们请安。
“诸位学子,为何在此静坐?”在太后的示意下,有官员开口问道。
“吾等并非刻意闹事,只是圣人提议令女子做官,让吾等多年所学,成了一场空谈笑话。”领头文士难掩悲愤,“让天下举子痛苦难安,一腔报国热血付诸东流。”
“圣人您看?”官员转向太后,问道。
太后沉吟半晌,才开口:“此等风气不可助长。若是因个人私利,便静坐抗议,往后人人便可借此生事。”
官员还未传话,那领头文士就激愤地说:“圣人此言,不怕让天下举子心寒?!吾等多年苦学,今遇不平之事,冒险在此静坐,难道是为了私利?”
“那你说说,女子为官有何不可,你为何不平?”太后淡声问道。
领头文士来了精神,像是早有准备,严肃地开口,从家国天下到江山社稷,从自古流传多年的规矩和礼教方面,论述了女子为官的危害和不合理性,与那一日早朝官员们说得大差不离。
围观群众们有许多面露不赞同之色,多数妇人更是满眼愤怒。
文士说得激愤昂扬,最后下了总结,“总之女子为官,极为不可。”
“你放屁!”许乘月一直混在人群里看着,这会儿憋不住了,大骂一声。
在场的大臣们皱了皱眉,围观群众齐齐看向她。
许乘月头戴为帷帽,帷帽的纱帘较短,垂到肩颈部,将她的头脸全都遮住,厚脸皮地全当感受不到众人的视线,走出人群。
静坐的举子们按耐不住转头,怒视着她。
领头文士鄙夷地冷哼,“粗鄙妇人,出口成脏,在御前也敢放肆。”
“我粗鄙干你何事,你说妇人主政于家国无益,可有证据?”
文士转过头去,下巴微扬,不正眼看她,不屑与她争辩。
许乘月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既然没有证据,无非是胡言乱语,还扯着为家为国的正义大旗,追根究底不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觉得女子比你们聪明,会抢了抢了你们的功名。”
文士听不下去了,怒目而视,“女子无智无才,不能堪当大任,更遑论中举入朝为官,吾等静坐抗议,绝非为了自己。”
“那你怕什么,既然女子无智,考不上功名,参加科举也不足为惧。”许乘月顺着他的话说。
“某已经说过了,这不合规矩,与女子争抢功名,有失吾等的身份,于礼不合。”文士显得极为心高气傲。
“你身份很高贵?能高得过圣人?”
在场的官员,群众,举子倒吸一口凉气,被她的胆妄为之举惊吓到。
不要命了吗?连圣人都敢牵扯出来?
——唯有太后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不出她所料,开阳郡君总是语出惊人。
乱拳打死老师傅,不得不承认,这话出其不意,但很有效果。
文士憋得面色涨红,嘴巴开开合合,嗫嚅了半天,一句话没说得出来,最后只骂了一句妇人难缠。
许乘月好笑,“论不过我,只能拿妇人说事,难缠的是你才对。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大动干戈,聚众闹事,百姓会放心有你们这样的父母官吗?”
文士不搭理她。
一直默不作声的围观群众们却哄笑出声。
长安的百姓因为言论自由,可以大胆地议论政事,所以他们对当官的没多少好感,更多的是敬畏,以及含酸的不服气,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肉食者鄙”。
许乘月的话很能拉拢他们的好感,他们小声议论,窃窃私语。
“他说来说去,满口空话,不如这位娘子的辩驳来得有道理。”
“我觉得,女子为官没那么让人难以接受,圣人也是……我们如今不也过得好好的。”
文士的脸如同打翻了调色盘,青一阵白一阵,失了最初趾高气扬的风度。
“百姓们嘴上不说,心里是有计较的,不如我们打个赌怎么样?”许乘月缓和了语气,不再咄咄逼人,像是挖了个充满诱惑的陷阱引人往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