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她懊悔不已,人群中却忽然传来阵阵欢呼声。
“太好了!”
“呜呜我就知道——”
“原来是数错了。”
许乘月按耐不住, 往前面挤了挤, 随便找了个难掩激动的妇人, 问她是怎么回事?
妇人欢喜地告诉她,“刚才的票数是数错了, 圣人派人核查了一遍,发现反对的票数多算了一万票,其实应当只有两万多票,比赞成的少多了。”
许乘月不曾想还有反转,紧绷的心弦一松,嘴角克制不住地扬起夸张的弧度,脑海中像是有球兰一簇簇地绽放时发出的啵啵声响,心花怒放也不过如此。
她做到了,她终于做到了!
她就说嘛,怎么可能失败!
她笑着,跟着旁边的人一起欢呼鼓掌,眼角有些湿润。
城阙之上,官员们的反应跟底下的群众们完全不同。
相当多的人面色难看,唯二真心感到高兴的,可能是太后和皇帝了。
太后春风得意,笑容满面,意味深长地感慨,“民意难违啊!”
皇帝睨了眼那些平日里看他相当不顺眼的大臣们,幸灾乐祸极了。
大臣们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干脆闭口不言,心里难受极了,刚才说出口的话如同回旋镖一样反身扎在了自己身上。
他们刚才还觉得太后命令复查票数,是在垂死挣扎,没想到果真算错了。
怎么可能呢?为什么百姓相当大一部分会赞同女子为官?
自觉体察民意,知晓朝堂风向,对政事相当敏锐的满朝公卿对结果难以接受。
然而更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他们将要与女子同朝为官,成为同僚,站在庙堂之中,这何其荒唐。
荒谬,太荒谬了!
然而事实已经如此,他们再不情愿也得接受。
况且是他们亲口赞同的,如此一来,若再使出以往御前撞住,罢官的招数太失体面。
唉!世风日下!
不过,科举及第并不容易,落第者十有八九,经年苦学的才子尚且不能,后宅妇女又怎么能行?他们在心中想着,安慰自己太后大动干戈,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往后不见成果,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取消。
他们却不知,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如同荒芜原野上落下的一点星火,迅速壮大声势,波及到整片原野,再也按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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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作为一国之都,贵族妇女又喜欢玩乐,受这风气的影响,长安城内不乏妇女玩乐的场所。
今日赞成方大获全胜,有很多此类场所彻夜欢庆,因为宵禁,所以还提供住宿。
女子们齐聚一堂,不管认不认识,都互相贺喜,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这是属于她们的盛会。
“呜呜——活到今天我死而无憾了,敬圣人一杯!”有女子神志不清,喉咙里发出呜咽,强撑着从案上爬起来,举杯对天。
“敬月明大家一杯,如果不是她,何来今日!”旁边的妇人面色潮红,附和着。
“对,没错,我想着,那日在皇城门前站出来的人肯定也是她!”
“除了她,还会有谁啊!呜呜——”
喝醉的女子们互相拥抱着,哭成一团。
许乘月的府中同样热闹。
她得知结果后,刚回到府里,什么都没准备,就有之前结识交好的贵女带着许多仆从,大包小包地过来了,顷刻间将她的小院塞得满满当当。
仆从们有序地布置,让秋露夏荷看得目瞪口呆,被挤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也看着原本熟悉的小院被布置成了另一番模样,张灯结彩,喜庆非常。
许乘月哭笑不得,她原本不打算庆祝的,顶多去酒楼里多点几个菜,没想到她们这么积极,她这小破院子,用来举办聚会太显得局促了,然而盛情难却。
布置完毕,大家坐在一起。
安乐公主虽不是东道主,但作为攒局的人,她正襟危坐,郑重地说:“今日大家齐聚一堂,在此举办庆功宴,是为了庆祝日后像我们一样的女郎,也能够光明正大地通过科举进入朝堂,参与政事,这一天注定要载入史册。”
大家纷纷点头,面上的表情同样严肃而庄重。
“能实现这一步,多亏了我们的大功臣——开阳郡君,让我们热烈鼓掌,为她的付出表示诚挚的感谢与无上的敬意!”安乐公主郑重其事地说,跟着大家一起鼓掌,面上不见嬉笑。
许乘月臊红了脸,差点以为这是在前世开的什么表彰大会,着重表扬功勋。
“你们怎么知道我掺和其中了啊?”她伸出手指挠了挠滚烫的脸颊。
“……”大家默然无语,合着你还以为自己做得很隐蔽吗?
“你动静那么大,我们想不知道也难啊!”林六娘嗔怪道。
“山海报上,发了多少篇造势的文章,虽然换了笔名,但那文章风格一看就是你写的。”吴嫙同样吐槽。
许乘月:所以我的马甲白披了?!
“不光是我的,还有其他读者投稿来的文章。”她急忙辩解。
“咳、之前没好意思说,其实也有我的,就是那个‘在河之洲’。”林六娘扭捏地坦白。
“哇!既然到了这一步,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花满蹊’是我。”黄四娘挺起胸膛,得意地说,因为自己的文章被选中显得骄傲极了。
“好啊,你们,竟然背着我悄悄做了这么多事,该罚酒一杯。”吴嫙气哼哼地,含着酸意。
她没说自己其实也写了,但是没被选上。
“来,大家干了这杯酒!”安乐公主一站而起,豪气地说。
“来!”
大家齐齐站起来,举杯相对,接着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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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参与科举,虽然确定了下来,但其中有好多事得折腾。
比如都有什么人可以参加?参加的流程怎么走?试题由谁来出?考试的地点在哪儿?
暗箱操作的余地并不少,尤其许多人还不死心,尽力缩减女子科举的影响范围,比如只允许氏族女子参加,且未出嫁者须得到父母兄长的许可,已婚妇人须得到翁婆丈夫的许可,已婚已育的妇人孩子须满三岁,否则不能参加。
如此种种,还有更多其他严苛的条件,想要增加女子参加科举的困难。
然而太后不肯同意,各种条件加上去,几乎破除了她想要通过女子科举分散世家势力,打破世家垄断的决心。
而另一方面,朝中官员并不是所有人站反对方,他们其中也有些人没有儿子只有女儿,或许一开始坚决反对,但等回过味来,发觉女子科举其实对他们有利。
如果女子能够顶立门户,入朝为官,那还发愁什么没有儿子?连招赘都不用,可以直接让女儿养个面首生孩子。比过继要方便多了,毕竟血脉亲情不可断,还得防着顶嗣跟亲生父母有牵连。
在朝堂上的大多数反对的时候,他们不敢吱声,现如今事已成定局,自然要为自己的利益而战。
甚至有人盘算着让天资聪颖的女儿与夫家和离的。
他们站在太后这边据理力争。
那些反对者的声音本就不太坚定——太后的铁血手腕不是说着玩儿的,真惹她生气了,她敢当堂上闸刀。在内部遭遇背刺的情况下,他们犹如败军溃散而逃,最后破罐子破摔,任由太后去了,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来。
他们气愤地想着,太后这般独断专行,毫无章法的行事,最后肯定失败。
所以最后按照太后的想法,女子参与科举的条件跟男子相同,其他所有功名按照原有的章程来,考试内容也相同。
唯一不同的是两者分设考场,将男女分隔开来。
院试一年一次,今年已经过了,因此次情况特殊,所以在今年格外开一场院试,三个月后举行,男女皆可参与。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春风,伴随着马蹄声声,吹过平原,吹过丘陵山地,吹过江南水乡。
段娘子听闻消息时,正弯腰从井里面打水,动作一顿,腰上松了力气,差点被沉甸甸的水桶带得坠进井里。
幸好她瞬间醒神,紧忙扶住井的边沿,又被与她说话的娘子扶了一把,才没酿成惨剧。
“都怪我,太咋呼了,应该等你打完水再跟你说。”妇人吓得不轻,愧疚地说。
段娘子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失了分寸地紧紧地抓着她的手,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她,“你刚才说什么?”
妇人知道她心里不平静,没怪她失礼,拍了拍她的手,“你没听错,三个月后,会进行一场院试,女子也能参加。”
停顿片刻,她叹息着,“你有才学,跟我们这些村妇不一样。科举对你来说是个好机会,走上去了就是通天大道,过两天开始报名,你好好准备。”
段娘子一向坚定,此刻大脑却一片空白,有些茫然地问,“我可以吗?”
第151章 院试考场
那个疑问完全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但还能有另一个答案吗?
不管可不可以她都要试试。
茫然一瞬, 段娘子很快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暗笑她面对如此宝贵的机会,竟然产生了胆怯。
送走了给她来传消息的好心妇人,段娘子在院子里站立良久, 愣愣地望大门口发呆。
回过神来, 转身向屋内冲去,飞快的脚步没注意, 绊倒了地上的水桶, 水全部洒了出来,她踉跄了一下, 没顾着扶起水桶。
跌跌撞撞地跑向屋内,翻箱倒柜找自己平日里用不到的户籍证明。
在等待的两日里她片刻坐不住,专门去了城里打听消息, 女子科举已经传得风风雨雨,贴告示的地方站了不少围观的人,对着告示指指点点。
有文人士子路过时翻了个白眼,不屑地冷哼一声。
段娘子无所顾忌,同样挤进围观人群里,将告示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 把上面的流程记得一清二楚。
两天后, 段娘子顺利地报了名,报名之前她还有点忐忑不安,接待的官吏态度却很好, 没有不耐烦, 细心地叮嘱她们各项事宜。
来报名的女子也不像段娘子想的那样少, 甚至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官宦人家的千金。
她们出身优渥,与她这样想通过科举逆天改命的完全不同。
有位衣着华丽, 身上穿的据说是长安时兴样式衣裙的女郎,漫不经心又带着点嫌弃地说:“我才不想参加这劳什子科举,又苦又累,我们这样出生的女儿家要什么没有,犯不着累死累活的,支应门庭的事该让兄弟们去做。”
“说的也是,那你怎么来了?”与她同行的女郎好奇地问。
华衣女郎摇着团扇,含着几分羞意,“还不是家母说,考过科举,有了才名,好为日后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