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太后以同姓人众多,只以姓氏排行写在榜上,会引起许多谬误,最后不了了之。
许乘月看着,确实发现了几个女子的姓名,从姓氏上看,都是大姓,且名字起得不俗,意味着她们出身世家。
这很正常,她早已料到。
目光扫到某一个名字,她顿时瞳孔骤然放大,如遭雷击。
安乐显然也发现了,兴奋地指着她看的方向,“阿月快看,那是你!”
“……有没有可能是重名?”许乘月干巴巴地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怎么可能,一定是你了,哪有那么巧合重名的!”安乐笃定地说。
许乘月的侥幸被打破,心如死灰。
按理来说,榜上有名怎么都应该高兴,但一想想自己这三个月来生不如死的痛苦学习,恍若梦回高中,半夜里做噩梦被一堆卷子和书压得喘不过气。她对即将到来的会试高兴不起来。
一根手指伸过来,戳了戳她皱巴巴的脸颊,她的好姐妹调侃着说:“明明是件大喜事,怎么愁眉苦脸的?”
“呜——你读书写文章会开心吗?”她反问道。
认识这么长时间,谁还不知道谁了。
安乐想到晦涩难懂的之乎者也顿时头大,心有戚戚地点头。
旁边的女郎里面,似乎也有上榜的,她们的反应很正常,旁边的女子皆高声贺喜,声音故意放得很大,力求让那边的文士们听见。
许乘月好笑,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他们果然面色微变,嘴硬地说:“不就那么几个,瞎猫撞上死耗子,有什么好得意的?”
说着,他们愈发理直气壮起来。
“院试只算初选,难度又不高,运气好点还是能撞上的,有本事下次会试也榜上有名。”
“诸位仁兄高看她们了,科举可不是话本儿里写的那样简单,轻轻松松就金榜题名,她们难道想出个女状元不成?”那人说罢,摊了摊手,作无奈状。
旁边的人哈哈大笑起来,一群人笑作一团,完全不掩饰他们的恶意。
“岂有此理!你们怎能如此无礼?!对别人出言不逊,念了那么多书,礼义廉耻都忘了干净。”有位娘子忍不住,愤怒地指责。
然而这样没有攻击力的指责,他们浑不在意,含着各种鄙夷,不屑,冷嘲,讥讽的眼神扫了过来。
有人挤眉弄眼,嬉皮笑脸地说,“礼仪自然是用在该用的人身上,像你们这样不安守本分的女子,根本不配我们以礼相待。”
“你!”女郎们气红了脸,却不知如何反驳。
“这么说来,你们是觉得圣人不安守本分,不配你们以礼相待,诚心拜服了?”
许乘月轻飘飘的一句,让全场安静。
那些士人的嬉笑声戛然而止,想要踏入官场,哪里敢得罪太后,遂强词夺理地说:“圣人身份尊贵,又有许多功绩,自然与你们这些普通女子不同,不可同日而语。”
许乘月不再反驳他们,面向看着她的女郎们,“诸位听到了吗?若要让别人以礼相待,不敢出言欺侮,就得自己往上走,若你们是女相,女将军,他们可还敢这般对待?所谓文人,卸去了清高的面孔,其实比商人更会见风使舵,趋炎附势。你们不必去听,去看,只管走自己的路就行,当你站得足够高,声音足够大,就能盖过所有反对你的声音。”
清亮的女声散至全场,几乎所有的人都听到了。
女郎们受到鼓舞,被她描述的画面激励,胸腔中涌动着一股热血,她们情不自禁地鼓掌附和。
文士们见自己说出口的话被对方添油加醋地反驳,面色铁青。
许乘月说完话后,拉着安乐公主走了。
留下还在久久地回味着她的话的女郎们。
她们小声地窃窃私语。
“那位是月明大家吗?”
“很有可能,我听见她身边的那位娘子叫她阿月。”
“啊啊啊我何其有幸,竟然能在此见到她!”
“你或许还跟她同一个考场呢!”
话语飘散在风里,许乘月丝毫不知自己的身份被人看透。
榜上有名让她很郁闷,但事已至此,尽管她再不情愿参加科举,也不会敷衍了事。
又进入了紧锣密鼓的学习复习阶段,忙得几乎整个白天坐在书案前。
对于忙碌的人来说,时间只会不够用,会试很快到了,长城热闹起来,来自各个州府的学子们齐聚一堂,等待一场大战。
文人有自己的圈子,对于其中才华出众的人心里有数,状元的人选他们也不时在讨论。
不是那个出生大家,自小才名出众的东家郎君,就是那个虽然出身贫寒,但多年苦读,学富五车的西家举子,众说纷纭,各执一词。
他们讨论的时候,心照不宣地将这次参与科举的女子们排除在外,文会的邀请当然更不会带上她们。
好事者提起这事儿,立刻有人冷嘲热讽,大加批判。
“徒增笑话罢了,能过院试已经该谢天谢地,难不成指望金榜题名,中个女状元?还什么女相,女将军,不如做青天白日梦来得更快些。”
他们口诛笔伐,将自己落选,名次不理想的原因怪罪在女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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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试的流程和院试差不多,只有参与的人员和地点,与前次不同。
会试结束后很快放榜。第一名被大家尊称为会元,无疑是状元的有力竞争者,备受众人的关注。
然而让他们颇为惊诧的是,此前猜测的会元人选一个没有猜中,被一个叫做段玉的人横插一手,踩在脚下,夺得会元。
他们纷纷打听,想结识一番,看看是何方神圣,好多结交些人脉,为以后铺路。
出奇的是,尽管他们多方打听,却不曾听闻此人的消息,简直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般,考完试后又凭空消失了。
同样作为为数不多,一路开挂,过了会试的女子,许乘月对这个名字倒是耳熟,她进入考场时,排在她前面的那位娘子就叫段玉。
也是因为她的名字和前世某个武侠小说的人物相似,她好奇地多看了几眼,记住了这个名字。
但她憋着坏不说,况且也没人来问,她很希望这位娘子到时候一举夺魁,惊煞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文士。
殿试的那一天,所有过了会试的举子早早地来到皇城门前等候,由接引的内侍,带他们前往洛城殿。
此次殿试能参与的女子极少,其中的几位打眼一看就知道出身不凡。
而第一次面圣的士子们踏入这座大唐的最高权利机构,心中惴惴又激动难言,失去了别苗头的心思,算是相安无事。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殿试男女不分考场,在入殿之前,有官员对所有参与者点名。
点名从会试第一名开始,依次往下。
身着绿袍的礼部官员清了清嗓子,“段玉。”
大家竖起了耳朵,用视角的余光打量这位神出鬼没的会元。
下一瞬,一个沙哑略显沧桑的声音,铿锵有力地答:“到!”
士子们:?!!!这分明是个女声,怎么可能?
第153章 状元娘
许乘月暗暗偷笑, 心里乐开了花儿。
尽管现场鸦雀无声,但她敏感地感受到了众人内心的惊涛骇浪,若不是顾及这是在皇城内,有许多双眼睛盯着, 怕是早已惊叫出声。
后面点到了几个名字, 却迟迟没有人应答,点名的官员不悦地再重复一遍, 才有人慌里慌张地答到。
点名完毕, 许乘月站在女子队伍里,进入洛城殿, 在各自的位子上安坐好。
一片安静,众人内心的暗流涌动久久不能平复。
不久后,太后、皇帝携礼部官员到场。
众人行礼请安。
太后目光在下面的举子身上扫了一圈, 先落在许乘月身上,随后又落在那个初次允许女子参加科举,就拔得头筹的女会元身上,满意地颔首。
说了几句勉励和警告的话,考试正式开始。
许乘月拿到试题,前后翻了一遍, 发现出题的风格和院试会试如出一辙, 落点详实,注重民生。
她两次上榜后分析了原因,以她的文采, 只能算是普通, 甚至有些凹得难受, 直接用了大白话。
但优点也显而易见,写的东西都是言之有物, 根据后世实践得出来的真知,在大唐切实可行。
可能因此才两次中选,如果不是清楚自己没有那么神通广大,恐怕会以为这试题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许乘月全神贯注,忘了在多双眼睛注视下的不自在,答完后检查了几遍,听到宣布停止时立马搁笔。
殿试结束,许乘月总算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继续赶稿更新。
然而礼部的官员轻松不起来,他们开始了繁重而忙碌的阅卷流程,许多题目本身没有固定答案,内帘官边看还要与其他几位商讨一番,期间因为意见不和还大吵了几架。
阅完卷后,要将结果呈现给太后,由她点出状元榜眼探花。
将举子们的答卷呈给太后,礼部的内帘官同礼部的高官一起等候在堂下,眼观鼻鼻观心。
他们搞了小动作,把那个女会元和开阳郡君的试卷往下压了压,害怕真出了个女状元。
先前会试,头名的那张答卷,批阅完之后在礼部传了遍,所有的官员交口称赞,以为是状元之才,谁知道竟然是个女子。
知道真相后,礼部夸赞的话再不好说出口,脸都丢尽了。
这一次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然而太后的想法尽管捉磨不透,但想必极为乐意看到女状元的诞生,所以他们有些忐忑不安。
沉默与肃静之中,太后开口了,“朕看,这位段玉的文章做得最好,用词精妙,文采斐然,论点亦是别出心裁,不落俗套,当得起状元,为何被压在底下?”
礼部官员冷汗刷地一下冒出来,尚书硬着头皮开口,“圣人说得对,但她的文章太过大胆跳脱,不如臣等商议后,选定的那一位老成持重,严谨老练,状元的人选稳妥一些比较好。”
“稳妥?翻来覆去说得那几样,一点独到的见解都没有,不行。”
争来吵去,还是太后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因为她手里拿的那张答卷,实在太有说服力,让众人无法辩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状元的出现。
他们无力挽回,沉重地闭了闭眼,已经可以想象到放榜之后同僚会怎么看他们了。
金榜放榜之时,比会试更加热闹,看榜的不仅有举子及其家人仆从们,还有其他看热闹的长安百姓。
每三年一度的殿试,是长安城少有的盛况,状元更是大家争相讨论的对象,万一背景稍微有点来头,或者背后有什么故事,那就更值得大家讨论了。
毕竟那可是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