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娘子笑道:“我不似你金枝玉叶,曾也是过过苦日子的,擦手这样的事,我还是喜欢自个来,舒服。”
诶了一声,又道:“说起又甜又软。福衷上回去江记给我买红糖糍粑,得那铺主小娘子赠了几个烤红薯,甜软至极!”
“烤红薯?”和淑郡主笑里带了些不解,“那不是寻常人家都能做得的东西,能有多好吃?”
娴娘子嗯地拐了调子摇头,道:“可不寻常,我还是头一回吃烤得那样糖蜜流心的红薯!后来让小厨房学着做了几次,都没能做出那个味儿来。”
“这么喜欢?那我再去找江小娘子买些,送进来给你?”
娴娘子道:“说是后来没有好红薯,便不烤了。”
语气分明是可惜,但和淑郡主却见她脸上掠过一丝翘盼,又听她道:“然也说不定哪日就想烤了呢。小商贩嘛……客人想吃,有钱,当然得赚。你说是不是?听闻银州的红薯最好,不知今年还敢不赶得及送几个来。”
娴娘子此人长得伶俐,心思也最是狡黠不羁。禁中娘子不得随意遣人出宫,可她居然能为了贪嘴,变着花儿地让人从外头带吃食来。官家还偏就爱她这股鬼灵精的劲儿,对她屡屡让福衷出宫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为了吃那不寻常的烤红薯,谁知道她心里又打什么主意?
可惜那江小娘子却不是个给钱就办事儿的。银州的好红薯即便送去,烤不烤得成……还真是不一定。
和淑郡主笑笑,道:“可不是么。”
用完了午食,离酒会还有时间,二人唤内侍抬檐子,准备进后苑赏梅花。①娴娘子乘的檐子广,脊上列金凤穿云,除了不是舆,同皇后的驾仪也不差许多。起檐正要走,贴身女婢金蟾自殿外回来了。见了二人的轿辇行过礼,有意与娴娘子单独言说。
和淑郡主笑着移开目光,低头示意内侍可以先行。
“见到堂兄那边的人了?”待和淑郡主行远,娴娘子问金蟾道。
金蟾点点头,道:“见到了。”
“怎说?”
“说是大郎君已经安排人接手,让娘子莫要操心后头的事了。”
“真就这般急不可耐么?”娴娘子语气有些惊诧,“可有把那小娘子屡不肯答应入股的事告知堂兄?怎不等我再多试上一试,当真硬来?”
金蟾叹口气,道:“娘子莫急,告知了。可大郎君的脾气娘子最清楚不过。街道司几回都没把那小娘子摁下来,大郎君能忍到现在,已是难得。”
娴娘子微微蹙眉,金蟾又道:“大郎君神机妙算。新政下放至今才不过短短几月,京城大半的小市商铺都已经到了大郎君手中,剩下半数,还不是迟早的事?唯有那象福小市,因着江记的存在,加入po腾讯群思而咡二勿九依四七,看最全网文揉纹迟迟不能顺利推剥下去。”
“前不久江记才仗着平成侯府的威力,买下了隔壁的铺子,目下又有扩张的苗头。大郎君是担忧,若由着她这把野火窜起来,燎了原,后头再要掐灭,就麻烦了。娘子冰雪聪明,这入股以制之的法子实在给了大郎君极好的理由,大郎君这才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实打实的金子送去,不信她还能不动心。”
娴娘子仍是不能信服地摇摇头,道:“那也忒莽撞了些,至少应当让我再去见她一回的……如此急迫,叫人不能放心。”
金蟾便道:“娘子且相信大郎君罢。莫要多想了,今晚品酒会,娘子还是把官家伺候好了最重要。”
-金叶子没有一丝脂粉味,更没有令藤丫皱眉的尿骚味。明晃晃的一匣子就这么敞在桌上,闪得人睁不开眼。
江满梨心下多了些疑惑,然也不是表现出来、更不是问出来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眼前这些个郎君正等着她回话。
“这……这是?”江满梨语气惶惶,装傻装到底,“还请郎君明示罢。”
“哼,”那为首的笑一声,道,“小娘子莫要憨扯,这些天里,小娘子就没有收到过与这一样的东西?当真一点想不起来?”
江满梨料定对方不能将禁中娘子的身份明说出来,目光落在那金叶子上,道:“我也不瞒郎君,确实是有不少贵客到小铺用饭,吃得合口了,抬爱小铺,打赏几个。可这样的贵人也不止一两位,实在与郎君家娘子对不上号,不如请郎君明示罢。”
江满梨态度诚恳,不像在胡编,好像有些唬住了那为首的。只见对方垂眸一瞬表情微变,像是当真想出了这京城里还有哪些人能赏出金叶子。
抬眸却道:“对不上号不要紧,小娘子只管收下这匣东西,我家娘子的身份,待入了股,自然有人来告知。”
“郎君此话差矣,”江满梨道,“入股需得两家先定契拟契,写明身份,签字画押,方可至衙门钤印。若不知你家娘子身份,如何入股?”
那为首的郎君正欲开口,后头却有一人坐不住了,一拍桌,道:“让你收着就收着,哪儿那么多废话!”
这一嗓子喊得粗哑鲁莽。藤丫阿霍都听出不对劲了,骇住,脸色双双微变。
方才敲门进铺来的时候还拖着又细又长的调子说话呢,怎么突然一下,成了这样粗嘎低沉的男子嗓音了?斯文扭捏的做派也无了,还拍桌?
再看那几人,软幞头、华贵衣,打扮与买月饼糍粑的胖郎君毫无二致……
原是装作内侍的样子么?
那为首的也愕住了一瞬,转头剜了那人一眼。那人反应过来,赶忙清了清嗓子,还想装回尖细的样子找补两句,被为首的先开口挡住。
道:“话糙理不糙。小娘子定是聪慧才能得我家娘子抬举,我们今日的任务只是让小娘子收下匣子里的定钱,其余的不归我管,我也管不了。自会有人来解小娘子的疑惑。”
又道:“但这定钱小娘子若是不收,我便是必须要管的。”
却就在江满梨端笑还要再挡,那为首的正要往前欺时,忽听外头有人拍门:“阿梨,阿梨?”
“云婶?”江满梨如绝处逢生,回得一句,示意阿霍去开铺门,却被守在门前的人拦住。那为首的道:“小娘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江满梨正要答,外头又拍门喊道:“江小娘子!借你两条腊肉用用!”这次却是个男子的声音,不陌生,正是先前帮着他问隔壁铺子、卖胡饼的邻商大哥。
江满梨眼神扫过那为首的郎君,见他似是没料到还有男子来,赶忙应答:“大哥急么?稍等片刻可否?”
那大哥会意:“急!衙门来的贵客正等着呢,不然我也不能来寻你借呐!”
云婶也忙道:“问了好几家都没有,我知你还剩几条腊肉。阿梨就莫要舍不得了,他铺里实在等得急。开门让他拿了,不耽误你歇觉。”
这般一闹腾,两人你来我往地轮番喊话,那为首的郎君想强买强卖不成,鼻孔里终哼出一口长气,抬手示意合了匣子,准备离开。压着声音道:“小娘子此举实在不明智,我最后给个机会,这匣子,小娘子是收,还是不收?”
说到底,这位金主来得实在蹊跷。身份不亮明,现在又这般强买强卖。
郑家分茶突然要入股工坊时,她尚得防着对方有恶意吞并之想。这样一匣不明不白的金叶子当头砸过来,如何敢接?
今日若接了,明日江记的招牌,还在不在她手中?
她一小贩,得罪万万不敢,强硬拒绝更使不得。只能极尽委婉,摆出诚恳模样笑着道:“实在是小铺未有过合股的打算,若不小心让娘子误会了,还请郎君代为转告,小铺愿意再请娘子来免费吃几回涮羊肉,也好让我当面向娘子赔礼道歉才是。”
至那一行人离开,云婶与卖胡饼的大哥赶忙进了铺。看她无事,云婶大松一口气,道:“你可当真吓死我。方才你向我使眼色,我看着那一行人随你进来关了门,又半天无个动静……你阿庄叔不在,得亏我让我寻到个郎君来!”
江满梨也松一口气,道:“多亏云婶。”又谢了卖胡饼的大哥,“若不是大哥来襄助,我也不知后头会怎样。”
只捡着重要的与两人讲了,没多说金叶子的事。云婶是晓得那位吃涮羊肉的金贵娘子的,愕然道:“你怀疑他们并非那金贵娘子的人?是想要借她的名义来逼迫?”
“正是。”江满梨道。
原因简单。除了那些人装作尖细嗓子、刻意模仿了那内侍胖郎君的衣着打扮,却一怒之下泄露了原本的男子嗓音之外,那一匣子金叶子的气味也与那沾染着脂粉、尿味的不同。说明并非出自那禁中的娘子之手。
而对方又能知晓那娘子有意入股江记,说明要么是早就盯在暗处,要么……就与那娘子互通过有无。
无论哪种,都不是寻常生意人的做派。
云婶道:“可,可他们会是甚么人?又何须这般大费周折?”
这就不晓得了。江满梨摇头,看看藤丫,她定也嗅出那金叶子气味的不同。勿论如何,思及大理寺追查已久的贪墨案,此事恐怕不简单。
默默回想了方才几人的样貌特征,趁着尚还记忆犹新,回柜台取记账的笔册,粗粗绘作几幅画像。又带些个现成的小食,亲自去趟大理寺,将方才所发生之事一一详述与林柳和孟寺卿。
第67章 除夕夜起风波(二更)
“除了听戏狎妓,你还会干甚?”
一声讪笑从青丝帐外传进来,余昊苍动作一顿,霎时失了兴致。把压在身上的妓女朝一旁搡下去,跪坐起来。
那妓女低眉顺眼地过来给他穿衣。仔细替他系好了蹀躞,自个的外裳却来不及穿,只拿两手拢起地上的一小堆布料抱在怀中挡住前襟,匆匆撩开帐子,低头急步出屋。
帐外人目光如狼似虎地随她而去。转回头来,余昊苍已经从床沿垂腿趿了鞋,站起身来。看他一眼,耻笑道:“那也总比有些快要不能人事的丧家犬强。”
“啖你他娘的狗粪!”那人闻言登时赤红了眼睛,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小刀来,“你信不信我就地宰了你?”
余昊苍呵一声道:“就凭你?嘴上说得厉害,到如今还是燥屎!有本事你怎会连姓霍的那小儿都搞不定?”
“当真是吃多了上头的药,啧啧啧,怎么,那.话儿不行了,身子骨也软了?”
余昊苍开怀大笑三声,啐道:“张小六啊张小六,早知把你弄来也是废物一个,当时就让你死在北上的民夫队里反倒省事!还能在上头跟前讨个好。”
小六被他所言激得浑身颤抖,已经瘦得皮包骨的脸颊愈显阴森,握着刀的手指掐进掌心皮肉里去。
他是吃了上头给的药折损了身体,可不过一时贪欢,谁能晓得那药有瘾?为了那药,他给上头背了多少人命。可只不过一回失手,没弄死那姓霍的小儿,上头就对他弃之如敝履,不仅不帮,还恨不得弄死他,好堵住他的嘴。
侥幸从大理寺眼皮子底下逃回来,余昊苍纵使可恶,也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想要报复上头,再弄死那害他沦落至此的、姓江姓霍的两人,无论如何也得咽下这口气。
“你以为我愿意如此么。”小六阴阴开口,“我告诉你,指不定很快你就是下一个我。”
“笑话!”余昊苍讪道。
“你不信?你可知道上头今日去找那姓江的做什么?”
“姓江的?”余昊苍面色一变,“上头找那个贱人作甚?”
小六挑起嘴角,道:“老狗渣滓浊沫,不中用,自然要寻新狗来替换。上头今日拿了整整一匣金叶子去给那姓江的,你猜是何意?”
能有何意,这是看她生意势如破竹,不打算再压制了,改生出售卖并购、牵拉入伙之意。
余家替上头做事颇久,余昊苍对上头的动作也能猜度一二。闻言立时觉察不对,脸色一沉,赫然而怒。
这般的举动也不是头一回,可从前上头都会把意向提前透露给余家,让余家或唱红脸,或在银钱过渡周转上襄助。
为何偏生这次余家毫不知情?
小六看着余昊苍指尖抽搐起来,又添一把火,道:“那姓江的也算有几分姿色,论讨喜,你可比不上她。这般想来,上头究竟是看上她的生意还是看上别的,就不好说了。呵,等到时候她一脚踹了你这老狗的饭碗,你还想碰她?你可还有胆子碰她?”
“老子现在就碰她!”余昊苍嗙啷一声掀了床头的案几,茶壶茶盏砸了满地,听见动静的仆从女婢冲进来看,被余昊苍横目一瞪,又吓得逃也似地退缩出去。
唯独那瘦仆踯躅了片刻,像是要劝。
“滚出去!”余昊苍怒斥,“老子现在弄了她!谁再说我没有胆子?!当狗也轮不到她来当!”
想到那日当街之屈辱,不仅没捉到江满梨,还让平成侯府和大理寺的人打得屁滚尿流。这也就罢了,笑话竟然还从京城传回陶州去,弄得他阿爹亲自来信,叫他好生收敛切勿生乱!
余昊苍心间积羞成愤已久,目眦欲裂。呵!生乱!明明本就是他余昊苍要娶的一个女人,凭何不能碰!凭甚就要他收敛!
此时叫住欲逃的瘦仆,命他把阿爹的家书找出来,一把火燎得渣都不剩。那瘦仆几近要落泪起来,被余昊苍一脚蹬飞:“滚去给老子把人都叫来!”
光亮不及的暗处,小六眸底恨意翻涌,森冷无声地笑了笑。
就是么,一个女人,当甚么庖厨,做甚么生意。同样是郭东楼做帮过帮厨的人,他且在阴沟里寒酸落魄地苟活,凭甚么她就可以在明处风光招摇?还有那姓霍的小儿,失手两次算他命大,第三次,定要让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江满梨给的画像分送给大理寺负责暗查的侍卫,以前不久几家入京的大商户为主,并着先前涉贪的官员,逐个排查。
假扮内侍的人虽没再来过,那禁中的娘子也未再派女婢前来,想来想去为着以防万一,陆嫣、许三郎入股江记一事,最好还是往后推一推。把缘由给两人说明了,俱是无异议。
“无妨,等大理寺把事情查清楚了再办,我也放心,免得旁生枝节。”陆嫣道,说着笑起来,“正好毓娘和崔状元的喜事也就是这两日了,我忙着帮她操办,还无暇顾及旁的呢。”
江满梨停下手里记账的毛笔,闻言也惊喜:“方小娘子的喜事要办了?”
“恰是后日除夕夜。”陆嫣笑着道,“请人算了日子,本是要年后再办的,但方尚书有意调动崔状元离京去南州历练,吏部的栓选也通过了,调令马上就下。如此,便重新选了日子,赶在年关前成了婚,来年毓娘便可随崔状元同去南州。”
江满梨道:“方尚书竟舍得让女儿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