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北方直面高丽,然此刻远水难解近渴,反倒是贵国北直隶距此仅有数日路程,你我友邦关系亲厚,此刻便不要再分什么主客了吧?”
这些年高丽内忧外患,又逢天灾,本就欠收,还有几万大禄人白吃白喝,是真的没有多少粮草了。
欧阳青欣然允诺,当即命快马回国求援,半月后,果然大军压境。
李赫见事不对,亲往欧阳青主帅帐中质问,片刻后,欧阳青副将提李赫头出,“高丽主将李赫意欲行刺,今斩之!高丽军降者不杀!”
主将死得毫无征兆,高丽军中大乱,两位副将不降,哗变。
欧阳青当即迎战,又有两万新增援军两翼包抄,短短半月,便将这群曾经的精锐之师彻底打残。
所剩几千降军,悉数充作俘虏,来日开荒、挖矿、拉船都用得上。
九月下旬,消息传回开京城,李润大惊,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
原来大禄朝的胃口,是真的很大。
吞国之大!
此时李仁一党爪牙几乎被屠戮殆尽,而高丽王室和贵族,也早在两年前王焕政变时凋敝,至今尚未恢复元气。
如今莫说高丽贵族,就是统治阶层的文武两班,也残缺不全,可堪大用者多死于内斗,所剩寥寥无几。
天元三十八年十月十七,以李润为首的高丽高层,正式向大禄称臣。
自此,高丽国成为历史。
高丽称臣,那么之前联军打下来的辽、女真领土也顺势归为大禄所有。
据使团汇报,秦放鹤换算,今番高丽、辽、女真处所得领土合计近五十万平方公里,大约相当于大禄现行的四个中等行省。
至于地理位置,因这个时空的地形地势分布与后世略有不同,但大差不差,大致囊括后世辽宁全部、吉林北部、内蒙东部小部分,以及整个朝鲜半岛。
秦放鹤曾经以为自己会欣喜若狂,可当捷报真的传开,他竟出奇平静,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啊,有草原和马场了!
地盘打下来了,这却只是个开始,更要紧的是怎么守住。
天元帝当即简单粗暴地将新得疆域划分为四省,分派文武官员前去接手整顿,又马不停蹄修筑防御工事、高铸城池,以防贼人卷土重来,趁乱偷袭。
同时,朝廷向全国各京、省,及其辖下府州县各级衙门发出公文,鼓励各地百姓前往新增四省开荒定居,朝廷免费发放良种,并分别根据各地环境免税三到五年,不征徭役。
另外,鼓励生育人口,凡新迁过去诞生的新生儿,皆可额外减税。
其实改朝换代也好,开疆辟土也罢,这些对底层老百姓而言都太过遥远,几乎没什么实感。
但唯独有一点:
免税!
天爷啊,朝廷白给土地,还免税!
免税啊!
还不用征徭役!
这,这还不去?!
有人踟蹰,“可那儿不是才打完仗?万一再杀回来……”
胆大的同乡却已经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去当地衙门报道,“怕什么,朝廷的官老爷们都去了,人家那么金贵都不怕,你我不过贱命一条,怕个鸟甚!”
也有人消息灵通,悄没声告诉了亲友,“俺都打听了,说是那边虽然冷些,可林子多又靠海,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林子里跑的,那都吃不完!且田地极广极肥!黑黝黝的,肥得简直冒油!什么豆子、稻子都种得!一年下来,中田也能有一百多斤!”
“当真?”众人都听直了眼。
乖乖,他们这里的中田,年景好时也不过百十斤,若不好时,只管更低吧。
“那还等什么!”当下便有人心头一片火热,要连夜收拾了北上,“树挪死人挪活,朝廷辛辛苦苦给咱们打下来的地方,不去白不去!听说还帮着修屋子哩,好过在这里穷死饿死!”
倒是高丽毕竟曾经是异国他乡,又隔山跨海的,除了沿海渔民,内地报名者寥寥无几。
不过这也没什么,本来自天元三十二年起,朝廷就陆续派过去数万军民,如今略添一点,再整合原高丽百姓,倒也够使。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那半岛本就贫瘠,如今仍以开矿、锻造,并造船、练兵为主,若真贸然弄过去那么多老百姓,一时半刻的,或许还有些安排不过来。
整个天元三十八年末、三十九年初,欧阳青与孔姿源继续在高丽清剿反对派的残余势力,收拢马匹、兵械,如遇投诚者,仔细排查成分后彻底打散编入各部。
傅芝则开始与孔姿源交接,并着手准备原高丽,如今的新生两省教化。
天元三十九年四月,欧阳青和孔姿源分别与前来接应的文武官员交割完毕,正式凯旋。
各色犒赏自不必说,真可谓举国欢腾,而秦放鹤也终于见到了好友那位背井离乡多年的无间道族兄。
孔姿源也只比孔姿清大两个月,但他本是歌姬之子,出身尴尬,之前一直被打压,不得出头。
因孔老爷子急流勇退,孔姿清一支让步吃了亏,或许是经历的关系,孔姿清本人倒是跟这位堂哥关系不错。
后来秦放鹤向天元帝进谏,意欲对外用兵,孔姿清私下便找到堂兄,给了他另一条路。
四月孟夏,时光正好,孔姿清亲自与二人引荐了,各自落座。
堂兄弟俩确实有三分相似,只是孔姿源要比孔姿清略阴沉一点,“进京时我见路上颇有工事,却是没见过的样子,听无疑说,是秦侍郎的主意?”
秦放鹤笑道:“无疑乃我挚友,你是他的堂兄,咱们就算自家人,何必客气来,客气去,不若便以字号相称。”
孔姿源下意识看了堂弟一眼。
老实讲,孔家也好,高丽也罢,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弯弯绕绕,冷不防遇上这么个爽直的,一时有点不适应。
第205章 整理
交谈中,秦放鹤非常详细地解答了孔姿源的疑惑,“仍在建,究竟有何威力,五七年后或可见分晓。”
修铁路不是什么简单活儿,现代社会尚需三几年,更何况如今的科技和执行力。
绝大多数情况下,想象构思和实际操作完全是两码事,去年工研所实地考察后就发现,修铁路的难度要比预想的高不少,许多实际操作前根本没考虑过的问题接踵而至,资金短缺反而成了最容易解决的。
五年,七年,只是最乐观的估算。
不过没关系,正好可以赶上日后灭蒙、女真。
铁蹄、铁甲、铁骑,终究比不过铁器。
孔姿源听得心驰神往,“若果有此神物,则我军纵横无忌!”
行军打仗的难点很多,而前期最令人头痛的就是赶路,不仅可能遭遇敌军埋伏,且长期连续的疲惫也易引发伤病减员。
可有了这个什么机车,无论去到哪里都舒舒服服的,可谓以逸待劳。
试想一下,敌人以为我军月余才能到,到了之后起码要休整三天,结果我军半月就到了!到了之后立刻开打!
谁人能挡?
后续粮草、装备,千斤、万斤,都可以日夜不停运过去,若欧阳青将军知道,恐怕夜里都会笑醒。
这次会面非常流畅,流畅得近乎完美,以至于几个时辰后道别时,三人都有些意犹未尽。
孔家兄弟目送秦放鹤离去,待他乘坐的马车混入车水马龙,孔姿源面上的笑意才渐渐隐去。
“此人……”他停顿了下,在丰富庞杂的知识储备中努力筛选,试图找出个不那么尖锐的词汇。
若与此人交恶,会很麻烦,非常非常麻烦。
“奸诈?狡猾?”孔姿清却率先说,眼带笑意。
孔姿源也笑了,“看来你们关系真的很好。”
官场之上,彼此阿谀逢迎、说好听奉承话算不得什么,但是能这么毫无芥蒂“说坏话”的,证明他们完全不惧怕外界挑拨,是真好。
孔姿清毫不掩饰,“我与子归也算相识于微末,如今算来,已经有近二十年了。”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他更了解秦放鹤,也没有谁比秦放鹤更相信他。
“你很幸运,”孔姿源的眼神稍稍柔软了些,“他也很幸运。”
人生在世,能得一知己,何其有幸。
那秦放鹤对高丽的了解之深,出乎他的意料,而对方对整场对话的节奏把握、深浅掌控,都娴熟得令人发毛。
孔姿源非常肯定,此前堂弟并没有向对方透露太多自己的私事,但秦放鹤却能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喜好和情绪变化。
他自以为伪装得很好,但只要是他不怎么喜欢的内容,对方都会第一时间不着痕迹地转开话题,之后绝对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舒服,很舒服,非常舒服,是一种多年漂泊在外的人几乎无力抵抗的柔软的舒服,本能地想一头扎进去。
饶是孔姿源有意识防备,也屡次中招,不由自主地想卸下防备,倾诉一点多年来不被理解的孤独和困苦。
每每回神,都会悚然一惊。
“子归并无恶意,”孔姿清宽慰堂兄,“日后大家同在朝理事,熟悉了就好了。”
子归“善变”,他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本领,可以随时变成对方喜欢或者说需要的样子,渴望的人自然很喜欢,但聪明人,未熟络起来之前难免有些忌惮。
“我晓得。”孔姿源点点头。
若对方真想对付自己,且不必如此迂回。
晚间家去,秦放鹤也跟阿芙说起孔姿源,“此人狠辣,远超无疑,非善与之辈。”
若非孔姿清居中,他跟孔姿源恐怕不会有心平气和坐下来交心的一天。
阿芙也听说了一点孔姿源的过往,“这也难怪,任谁独在异乡七年,也会有所警惕,不然如何存活?况且你与无疑相识于年少,涉世未深,自然纯粹。”
说句不中听的,要是他现在才跟孔姿清相遇,彼此各有立场,也未必做得成知己。
所以缘分二字,实在妙不可言,颇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又或许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也就做不成朋友了。
秦放鹤一怔,旋即笑了,“你说得对,我不该这般轻易评判一个人。”
“不过你也没错,”阿芙最喜欢丈夫的一点就是他自始至终都很清醒,从不介意承认自己的不完美,“这位孔有泉孔先生,确实狠辣。”
多年来悉心教导的弟子、相濡以沫的妻子、聪慧可爱的儿子,皆为至亲至爱,说杀就杀,“狠辣”二字,并不为过。
秦放鹤才要说话,阿姚咋咋呼呼的声音就在窗外响起,“爹!”
夫妻俩回头一看,就见那小子正努力扒着窗台往里看,下巴肉都挤成好几层,“爹,什么时候坐火车啊?”
这边地形偏高,下面又有活水,为了找平地基,窗子也比别处高许多,正常情况下,三岁幼崽只能露个头顶。
“下来!”阿芙一看,就知道这小子肯定又踩着小花盆,虎着脸喝道,“钻到月季花丛,你也不嫌扎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