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淡然听着:这距离UC的震惊体,还是差点事儿的。
屋内静下来。
喜宁:……这时候陛下不该震惊,并且问‘何出此言吗’?
“哦。”
喜宁没有得到预期中的反应,却也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
“臣下居心叵测,皇上圣躬有危,奴婢便是万死,今日也要报给陛下!”
“瓦剌使臣至京,原是竭诚要与我大明复朝贡马市往来。然而有些朝臣却是百般阻挠两国交好——其意正在于养寇自重图谋军权,企图将边关将领都换做自家腹心!”
“这是何等居心啊。”
“陛下试想,郕王监国已三月,日日接会朝臣……”想到皇帝的脾气,喜宁的话拐了个弯没说郕王,说起了朝臣:“殿下年轻,难免被怀有异心的臣子蛊惑。”
“明明两国和谈可成万世之好,朝臣们却一味要耗费国帑而主战,岂不蹊跷?”喜宁伏在地上转了转眼珠,临场发挥了一下:“况且,天下臣民皆知陛下宏图伟志,欲遵太宗御驾亲征旧例。”
“如今陛下圣躬渐安,若再举兵亲征,只怕会被这些心怀不轨的朝臣在外暗害!”
“故而奴婢才道,陛下身处虎狼之中啊!若真叫他们拖延战事,还不知要生出什么泼天祸患来!”
他掀起一点眼皮看向皇帝,果然见御座上的皇帝陷入了凝重的沉思。
姜离是挺凝重的:如果有什么祸患,那也是好人不够虎狼的缘故啊。
*
但别说,喜宁拿捏朱祁镇的脾气还挺准,刀刀挑着皇帝的疑心去:帝位、权柄,甚至性命安危!
一个自大到御驾亲征的人,可不代表不怕死。
这是两种兼容的属性——
朱祁镇被也先挟持到大同的时候,大同的臣子不得不奉上羊酒钱财。并派出官员去叩拜皇帝。
边臣们:这不是个事儿啊!
难道由着也先一路绑架着大明的皇帝敲诈到北京城去,岂不是里子面子都丢尽了。
于是总兵刘安便在派出去拜见皇帝的使者中掺了个机灵的,找到机会给皇帝传了个话:此乃大明之境,晚上我们派人接应陛下,争取把您营救回来!
ⓨⓗ 甚至都安排好皇帝藏在石佛寺。
朱祁镇当场表示:不行,这件事太危险了,可使不得。朕是天子,若万一出事儿怎么好。*
这条尊贵的命,可是一点险都不能冒的,就算要回国,也得等大部队好生来接他护着他回去。
有危险的逃跑朕可不能干。
朱祁镇未必不明白这时候如果冒点险,从也先手里逃脱,所有边关将士们会立刻摆脱掉一个沉重的枷锁:不用再去思考敌人手里有自家的皇帝怎么办了!
可这份危险他不愿意冒!到底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安危重要。
也正如夺门之变后,他心中未必不清楚于谦的功劳,但为了帝位稳固,为了师出有名,也只好请有功之臣去死一死。
姜离看着面前巧舌如簧的喜宁。
见皇帝不似方才一般毫无动容,而是面露沉思,显然是起了疑心,喜宁忙趁热打铁——
“陛下,奴婢听朝上有些忠正之臣道:兵部于尚书始终不主和议,又频更边境朝臣,更巧言蛊惑郕王殿下,将此前陛下从内宫选派去边城监军的镇守太监,都私令斩杀了好几个!”
喜宁心里很有数:从他决定以‘议和’事来讨好皇帝开始,他与现在总掌战事且坚持主战的于尚书,就是站到了绝对对立面。
那么,难道还傻傻等于尚书来找他的麻烦吗?
就在今日,一定要勾起陛下的疑心,让这位兵部尚书再也不能翻身。
何况……喜宁看的分明,于谦为人原本就不讨上位者喜欢,把柄也多得很——他还曾当众说过‘民与社稷为重君为轻’这样的话。
喜宁心道:便是圣人的话,也不是句句能挂在嘴边的。
君为轻?但君轻却能要了你的性命呢!
图穷匕见,既然都点到于谦的名上了,喜宁顿了顿,到底把话彻底说明白了:“此举可谓是挟外寇而为内患,别怀异心!”
‘异心’二字,只要在朝臣身上扣实在了,便是恕无可恕的死罪。
*
姜离掌下还按着于谦的奏疏。
简直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可以借鉴的昏君模板不少,但可以借鉴的太上皇模板就比较少了。
刨掉朱祁镇这个有特殊留学经历的太上皇——剩下的太上皇,甭管是李隆基这种安史之乱后‘被太上皇’幽闭不出的;还是乾隆那种,名义上做了太上皇但其实军国大事没有一天放手的伪太上皇,都不太适用于她。
要抄作业,还得是——铁血大宋。
姜离原本要用的太上皇模板,就是宋高宗完颜构的:这位五十六岁甩锅给养子退位,心思明明白白,非常不要脸地写下‘朕在位多年忧劳万几,宵旰靡惮,现思欲释去重负,以介寿臧,’从此‘一应军国事,并听嗣君处分。朕以澹泊为心,颐神养志,岂不乐哉”!’[1]
言下之意:提心吊胆天天面对金打过来打过去的日子,朕过够了。
以后干活的事儿就交给下任皇帝,干的不好都是下任的锅!朕只负责以太上皇的身份享受尊荣,只要没人妨碍到他随心取乐即可。
完颜构退位后,美滋滋活到了八十一岁,新帝碍于名分与孝悌之道,在非军国大事上也都顺从于太上皇。
可以说完颜构用他的一生向世人证明了:什么叫好人不长命,王八活千年。
姜离最近原本就在琢磨完颜构的退位诏书。
而现在,喜宁跪在面前说着于谦的‘心怀异心’,此情此景,竟微妙的与秦桧诬岳飞重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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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
在听到皇帝一句:“倒是难为你,来将此事报朕。”后,喜宁的心脏被巨大的成功喜悦攫住。
皇帝甚至对他招手:“过来。”
喜宁忍着满心沸腾的惊喜和膝盖的疼痛,也不起身,就这样卑微讨好膝行至皇帝身边。
皇帝道:“你刚才说,除了你之外,还有些‘忠正之士’,看不得兵部专权异心。”
“来,把这些人名写下来,朕亦要奖励这些忠心耿耿。”
喜宁略有些犹豫,下意识不想让人分自己的功劳,但细想想——他将来是跟王振一样常伴皇帝左右的。那朝堂上也得有自己的心腹,就像从前对王振百般讨好的官员一般。
写下些素日也对于谦怀有怨怼,会跟自己站在一起的官员姓名后,喜宁还是要向皇帝强调下他独一无二的用处——
“回陛下,奴婢会说达达话。”与瓦剌人可以无障碍对话。
如此不用鸿胪寺的人来翻译,他就可以作为皇帝跟瓦剌之间的传声筒,免得‘主战’朝臣们从中作梗。
最后喜宁叩首道:“陛下,臣虽不如王公公贴身陪伴陛下多年。但臣待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
“如今王公公为陛下祈福,闭门抄经不出。”
“奴婢只求日夜随侍陛下身边,略尽忠心死而无憾!”
哦,原来是想做王振啊。
“朕成全你。”
*
喜宁想做王振,这天下想要一个不背刺的皇帝。
都有,都会有的。
每一个梦想都值得助力。
第50章 敬问天意
东厂。
抹云被小宦官引到大堂东侧的小厅。
这里供着一轴岳武穆像,抹云看到身着东厂督主蟒袍的金英正在虔诚供香。
小宦官带完路速速退去:此时正是他们督主每日巩固信仰的时辰,若不是淑妃娘娘身边最看重的女官过来,强调有要事,他们可不敢带人来打扰督主。
金英先将香束稳稳插入香炉中,才转头笑道:“哟,抹云姑娘怎么亲自来了?淑妃娘娘随意打发谁来不成呢?”
说到这儿,起头轻松玩笑的语气也敛了些:“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抹云颔首,将喜宁求见皇帝之事告知,又抛出让金英瞳孔地震的消息:“喜宁道愿效仿王公公长久陪在陛下身边。陛下倒是动容——如今喜宁也是司礼监代掌印之一了。”
是的,自王振去后,兴安和金英也只是代掌印。
如今……竟然多了个喜宁!
金英大震撼: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也配跟我平起平坐!
“我家娘娘道喜宁巧言诈伪,还请督主防范。”
“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金英骂过一句后又忙对淑妃道谢。
心中同时已经转着好几个要扣在喜宁身上的罪名——王振多年屹立不倒,是因为跟皇帝有深情厚谊,你是什么东西啊。
想起坊间近来的小说,金英心内恨恨作比:我整不了陛下白月光,还整不了你个低配版替身了?!
毕竟在今日之前,陛下连喜宁是谁都记不清:金英骤然想起,皇帝有回还向他问起喜宁此人如何呢。
就这,难道比得上我(身后的淑妃、丽妃娘娘)?
咱家是天上和宫里都有人的好不好!
消息传达完毕,抹云告辞。
金英忙取了两个品相上佳,在冬日里极为珍贵的粉嘟嘟鲜桃给抹云“京城天燥,姑娘来一趟辛苦,吃个桃子润润吧。”
抹云有点呆。
倒不是因为收到冬日珍贵的鲜果发呆,而是,这果子是从岳爷爷神像前的贡碟里拿下里的。
金英笑道:“姑娘吃吧,东厂有人去办什么要紧大事的时候,我都许他们从这儿直接取个果子——也算是求个庇佑吧。
他边说边自己也拿了一个,毫无心理负担咔咔啃着大桃子下死手坑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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