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处处是危险,怎么能不冒一点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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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冬至来临之时,朝廷收到了瓦剌贵族阿剌知院的遣使——
使臣没有什么虚词,很耿直传达了阿剌知院的原话:“凡我下人,皆欲讲和。"不但言辞不虚,行动更不虚:阿剌知院所率部落已经以冬日无粮撤军而还。
而且不光他自己撤了,阿剌知院还很地道的去接了大汗脱脱不花,两人一起撤了。
直接把也先扔在了边境上。只怕也先正在大骂‘南人狡诈’,以及痛恨拆台的自己人。
房子突然着火是件悲惨事,但战时敌人家房子内部着火,那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于是这个冬至,过的是热热闹闹。
自七月战事起至今,朝臣们也终于能松口气,就连兵部,都没有全员加班,而是排好了当值人员后,放满了冬至的三日假!
姜离也是亲眼见到了古人对冬至的在乎:简直是仅次于过年的热闹。且只看放假跟发俸禄一样吝啬的大明朝廷,居然给了冬至三整天的假,就可知重要性了。
冬至有大祭,新帝率领百官祭祀天地先祖后,当然还要带着百官来给尚在人世的先帝请安。
姜离也就如愿以偿,见到了满朝文武都带着毛茸茸耳套的盛况。
就连英国公那张七十五的威严老脸,都被狮子耳套(一品武将绣狮)衬出了几分俏皮。
且他老人家内心其实还蛮有兴致童趣,特意为他的狮子耳套搭配了带着一圈橘色风毛的大氅,风毛在他脖子处随风飘荡,极像狮子的鬃毛。
看起来可以完美融入狮驼国。
姜离看的露出了几分笑容:过了冬至就是年,狮子似的英国公,明年就七十六岁了。
唯一可惜的——兔子有其余不太好的意思,不然满朝兔子耳朵也怪可爱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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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假的第二日,朱祁钰来到了安宁宫。
还没走进正门,就闻到了非常浓郁的花香,仿佛走进了春日的御花园。
皇兄不知道又在玩什么啊……
哪怕是假期,面上也带着难掩疲惫神色的景泰帝,略微驻足了一会儿,分辨了下花香才走进去。
安宁宫殿中,确实像是春日的御花园,许多美丽的宫女正穿梭在暖房搬来的一盆盆香花之间。
见宦官报皇帝到了,才都行礼下去。
“香膏,给你闻闻。”
姜离递给朱祁钰一个小银盒。她搬到西苑来住,妃嫔们也都搬到西苑来。比起紫禁城的规矩,她们入西苑也如鸟飞入林一样多了不少自在。
那日姜离去寻高朝溪,就见她宫里的几个妃嫔在亲手做香膏。
姜离旁观了下制作过程: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天然无添加,因香膏的底就是猪油。她到的时候,正碰到妃嫔们在院中架了锅亲手炼油。
姜离:震惊并且饿了。
索性坐在旁边,边吃她们炼油的副产品——撒了椒盐的猪油渣,边看她们制作香膏。
此时她拿了一盒成品给朱祁钰看:等猪油凝结了,再将采下来的花整齐插在猪油上,也不必加热,就等花朵慢慢枯萎。香气会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沁入脂肪内。
如果姜离是懂行的专业人士,就会知道这是一种古老的冷熏制香法。
但她不懂行,于是难得文艺一把感慨道:“这就是时光萃取出来的香气吧。”
于是就有了刚才朱祁钰进门看到的那一幕。
暖房的花被太上皇征调了不少,而在光秃秃的灰色冬日里,看美人采花也是一种享受。
朱祁钰闻着馥郁花香,神色略舒展:“皇兄日子过的真好啊。”
姜离听出了羡慕之意,让小宦官给上来一锅热奶茶。都不必特意吩咐,茶房就在上面撒了许多坚果碎。
“怎么,又被追着谏了?”
朱祁钰点头。
最开始长篇大论谏他的是金濂,这倒还好,因金濂不对人只对事,而且只对一件事:搞钱,还是搞钱,永恒的搞钱。
太上皇在的时候,金濂是有收敛的:没办法,太上皇经常搞见面分一半,心疼的金濂直哆嗦。
但换了当今,金濂立刻封印解除,马不停蹄连上数奏,大减江南织造给宫中供给、停各地镇守宦官采买,再有边臣进献这种劳民伤财的都停了算了……
金濂翻着户部的小账本,叭叭叭念的景泰帝头疼,勉强梳理了个大概意思:总之,因太上皇过去十多年的折腾,国库可是‘地主家都没有余粮了’——怪不得太上皇当日想和谈算了。
陛下不想和谈吧?陛下还同意了兵部于尚书的请奏,要在战事后重设九边吧?那相应的屯田、训兵、军械、固城……哪个不要钱?
哦,对了。
金濂一拍脑袋又想起一事,朱祁钰就被他念叨的越发头疼:“英国公亦上奏请陛下重视车战火器之利,陛下当朝应允了来年多拨军费给神机营添置火器。”
目光灼灼闪烁金钱光辉:“臣感戴陛下体军爱民,然……”
这些进奏陛下你都同意了,钱从哪儿来?
话说到这儿,朱祁钰简直没法不同意金濂了。
管中窥豹,这就是朱祁钰的日常:各部朝臣都排着队要谏他,要行兴利除弊之举。
颇有种过去十四年缺少的,我们都要补回来的势头!
建言太多,朱祁钰压力山大。只好拉过兵部暂时清闲一点的于谦过来,替他一起分辨:这些建言到底是真的亟需改进的弊端,还是在浑水摸鱼。
于谦很尽职尽责,一件件事耐心给新帝分析——他甚至顾及到了新帝之前并不是被先帝作为太子培养的,很多朝廷事不甚清楚,俱一一耐心慢慢讲明。
但……就像商辂背书的速度一样,于谦认为的慢慢讲明,也不是正常人的‘慢’啊!
反正朱祁钰就觉得,跟上于尚书的思维也好累!
以至于他现在想到工作日,还要按按额头。
姜离其实是明白他的:就像她之前感慨的科举何其难考一样,朝堂上这些人,都是货真价实是过五关斩六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从科举中厮杀出来的凤毛麟角。
而皇帝,只是赢在投胎上。
说起来在中元节前,她也装过几天被王恕触动到的理政君王。
当时听朝臣们议边关事,就体验了一把碾压局:感觉他们像是超级电脑,她像是一款老式计算器,完全跟不上别人的运行速度不说,被人一戳,还会发出‘归零,归零’的声音……
此时看着朱祁钰难掩心累的神色,姜离:陪一杯奶茶,提供精神上的支持。
吐过苦水后,朱祁钰心情好多了,终于有了点假期的轻松感。并且跟太上皇聊起了年终奖的问题——
年底,朝廷也是要给官员们分福利的。
朱祁钰便提起,除了例赐,还想单独给于尚书拨一处住宅。
他如今住宅简素不说,还离皇宫比较远(毕竟越靠近皇城房价愈贵),平时的季节还好,就是到了冬日,天色又黑路又难行往来辛苦。
朱祁钰便挑了一座最靠近皇城的宅院,准备年节拨给于尚书——尤其是这半年瓦剌战事,兵部出力实最多,如今阿剌知院背刺先撤,也先独木难支,瓦剌眼见兵败在即,正该趁着年节封赏兵部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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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朱祁钰离开后,姜离去西苑的数间库房转了一圈——从王振那里抄来的,除了数十库的金银布帛,还有诸多珍宝。
比如王振最爱收集的大珊瑚,市面上寻也寻不到的高逾六七尺的,就有二十余株!
更不必说数不清的玉盘、绚烂而玳瑁、光灿灿论斗称的宝石、金光烁然的金钩玉带……
终于等到了,年关这种走礼的最大盛节!
可以高价出手了!
第56章 貔貅转世
冬至假的第三日。
金濂正自觉自愿在户部加班,审核年底要下发的两京官员俸禄。
这是个很麻烦也大有藏掖的工作——大明官员的工资,可不只是发禄米(钱和粮食),大明自有国情在此,给官员们发钱常执行折色支付。
何为折色支付?
即朝廷周转不灵的时候,给官员发的就不是足量的禄米,而是会拿东西来‘抵扣工资’:还不是诸如布帛这类硬通货,很多时候朝廷会拿没处放的苏木、胡椒、绸缎等奢侈品来抵俸禄!
就相当于,打工人辛辛苦苦打工,到头来不给你发足数的工资,给你发个香薰套装或是海参礼盒……
这里头,可不就大有操作吗?
比如市价普通棉布是几钱一匹,但朝廷折价可不按这个,按几两一匹给折价!简直比市场上黑心的商人还要黑。
而太祖朱元璋给大明官员们定的俸禄本来就低,这种折色制度无疑是给官员们雪上加霜。
这也就是,为何于谦官至兵部尚书,包括后来以清廉出名的海瑞,也曾做到过南京都察院二把手——都是二品高官,但如果真的奉守清廉,日子依旧会清贫到跟官位难以匹配。
毕竟朝廷可以付给他一盒胡椒当工资,他的衣食住行付给旁人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银钱。
还好朝廷还是有几分良心的,规定折色支付不能超过五成(起码明前中期还能保证),实打实的禄米至少保证一半,不然……于尚书可能过年还得出去兼职卖香料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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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濂现在就在加班算这笔账。
新帝继位自要仁厚待下,今年禄米要发足七成。这是一笔庞大的开支,让他边算边嘟囔着年关难过。
金濂天生就一种守财如护眼珠子的心性,国库虽不是自家的,但看着流水样的花钱,算着财政紧张入不敷出,他就浑身刺挠不安,连觉也睡不着!
“金侍郎!今日是您在啊。”
金濂抬头,本就不太快活的心情越发低落。
来的是穿着道袍的小宦官,也就是,太上皇的人。
不会是那位大仙修仙费钱,所以想勒索户部吧?!
金濂在小宦官跑向他的几步内,已经想好了数种应对之法,当场从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变成一只宁死不屈的铁公鸡——太上皇绝不要想从他这儿拔走一根毛!
“太上皇有何吩咐?”
“户部的挂名皇商册子,还请金侍郎寻出来给咱家带了去。”为商者,哪怕是皇商也要四处奔波,但当家人一般会赶在年底前上京来走动关系,以保住和争取更多来年跟朝廷的买卖。
金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