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但无果,还以‘小臣越职’被处罚。
他无奈随大军离开了开封城。那一日,他回望这座北宋都城,心中立下血誓:终有一日,我要回来,宋的子民要回来!
转眼,十余年已过。
少年人血最烫,恨最深。
当年的他,与眼前才二十岁的儿子一般激愤,一般不能明白,陛下有武力有脑子,为什么就是没有长脊梁骨。
可如今,他实在是失望透顶。
去岁难道是陛下第一次阻止他北伐吗?
并不是。
就在四年前的绍兴四年,彼时朝上宰相还不是秦桧,而是朱胜非朱相公,有他在朝中主张支持,岳飞得以带兵北伐,大败金与伪齐联军,一举收复郢州、襄阳府、随州等六郡之地!
那是自朝廷南迁以来,第一次收复大片山河。
岳飞自然想要乘胜追击,毕竟攻讨之谋不宜缓!若可借势北伐,他或许就能实现少年血誓,回到当年不得已离开的开封故都!
他接连上述请命,接到的却只有陛下一道道制止的诏书。
最后甚至怪责他追逃兵的时候,追出了所守旧界,并屡次三番警告他一定要听从号令,若再有冒进,必要治罪。
但是真正打击到岳飞的,并不是陛下对他的警告:他甚至能去理解陛下经过了苗刘兵变,是极为忌惮武将不听指挥的。
彼时岳飞还在想:他会事无巨细回禀,请得圣命再去作战,免陛下忧虑。
于是他再次上书,恳切论及天下民心效顺,说起北地沦陷百姓如何殷殷期盼朝廷兵至。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临安派去出使金国的使臣魏良臣和王绘。
陛下要求岳家军中派人保护使臣一路北上。
在他们口中,岳飞听到了陛下的嘱托:这回你们到金国去,务必要言辞恭谨。卑辞厚礼朕且不惮,何况你们。至于金国提出来的岁币、岁贡之事,你们也不用计较,应着就是了。*
那一晚,岳飞矗立整夜。
想等着天亮。
想等着日光照亮着一切。
然而时辰到了,天光依旧晦暗混沌。
是个阴雨天啊。
倏尔风雨大作,雷电破空。
他心中无数国仇家恨翻涌激烈,在烛火与电光剑光中写下——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
与此同时。
临安城。
乌云卷了上来,天阴沉欲作风雨。
姜离与柔福哪怕坐在四面透风的亭中,都觉得闷。
“轰隆隆”春雷骤然作响。
而早在春雷炸响之前,雪白的闪电就已经划破了天空,照亮了案上写满人名的纸张。
名字分为黑红两色。
不得不说,绍兴八年这件事也算一块试金石,如激浊扬清,令朝上忠奸实可分明——此时还腆着脸支持皇帝去下跪的,实在个个死不足惜。
姜离收起了两大页写满黑色名字的纸:“这些归我。我来办。”
她转头望出去,这样的雨天和闪电,让姜离心有所感,想起了《满江红》与岳将军。
“这一次,不会是十年之力,废于一旦。”
“而是——”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第80章 初见岳帅
鄂州军营。
“父亲,咱们明早便动身?”
岳云之所以急匆匆赶来,是知陛下急召,他又激愤又忍不住担忧先来与父亲商议:到了临安若见势不好,可不要当场硬顶陛下和如今朝中那位秦相公。
然而,却见父亲郑重取出了两份旌节。
他愕然:父亲官拜武胜军、定国军两镇节度使,而旌节就是代表身份的仪仗。
“陛下可背弃家国百姓于不顾。”
“我们为军者当报国安民。”
岳飞早已决定:哪怕希望渺茫,依旧要拼尽全力去劝一次陛下!如何能对金人下跪苟安?金国提此屈辱之事,正当主辱臣死,他愿效死节为战!
若陛下依旧执迷不悟……
“若今岁朝廷依旧不举兵,我便于临安纳节请归!”
岳云眼睛通红:父亲这样做,只怕交出去的不只是旌节。
但他知劝不得。
想到临安城中那位贪生怕死的‘万民君父’,岳云实无可奈何,再次行了一礼,出去与其余部将交割军务,只待明日与父亲奔赴临安。
**
临安皇城。
风雨大作中,姜离道:“但其实有时候,我要感谢完颜构这么怕死。”
以至于他要跑,都不会有人觉得意外——
毕竟就在这临安府外的钱塘江上,完颜构一直以重金养着一支足有二百艘的船队,还特意在更靠近海域的明州(浙江宁波)设有专门‘逃跑囤粮中心’!*
是的,完颜构是怕死怕到,准备一有战事相关的风吹草动,就跑到海外去。
这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九年前的建炎三年,金国确实是战势汹汹准备把宋一举灭掉,故而一直在追杀宋余孽,号称是‘搜山检海抓赵构’。把个完颜构撵的从扬州跑到温州再飘到海上……
自那以后,完颜构就保留了一支逃命海军。
姜离笑道:“如今,‘我’又要甩锅跑路了!”
*
远在鄂州的岳将军父子尚不知,但临安城中的朝臣们都被一个新的消息震撼住了——
临安城中民意汹惧,似有民变哗然之兆,所以……陛下要出海避祸!
去跪金国使臣的事儿,准备交给皇子代行。
朝臣们: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陛下又要一意孤行软骨头求和,又因为骂他的人太多犯了众怒。居然想出来让皇子替他代跪这种法子!
虽说自古以来有父债子偿这句话,但……当今陛下被吓得不能人道,自己的儿子又早夭,如今宫里养着的,可不是他的儿子,甚至不是太宗一脉的皇子。
而是太祖赵匡胤的七世孙。
如今皇子才十岁呢,平素被他扔在宫里不闻不问,这会子拿人家个孩子出来顶缸!
还能不能更不要脸一点?!
很快朝臣们就知道了,陛下可以。
是他们的想象力不可以。
原本朝臣们觉得:若陛下此番拉皇子赵昚出来下跪,那起码该给人家一个太子之位,也该培养皇子接触政务,不要像原来一样,因防范这个非自己亲生的孩子,就把人关在后宫里,以至于朝臣们许多都没见过这位皇子的面。
可……陛下竟然将代表帝王权柄的玺印交给柔福帝姬,又特意留下自己刚提拔的心腹宦官黄彦节,以及跟他同心下跪的宰相秦桧辅佐(监视)帝姬和皇子!
这显然是在防范皇子可能会生出异心,联结朝臣再生苗刘兵变。
所以才把玺印交给一个公主。
毕竟在朝臣们心里,公主总不可能抢皇位的——要是有什么危险,那也是公主的驸马有可能干政……不对!公主的驸马前天刚被皇帝赐死!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个打算!
好好好,陛下您在弄权这块真是不世出的奇才。
朝臣们简直是绝望了。
*
风雨中。
柔福帝姬好奇问起史册上完颜构到底跪没跪。
姜离嗤笑一声:“秦桧为主分忧,以宰辅身份代天子跪拜金使。”
那一日许多朝臣宁死不肯出现在朝会上。
完颜构秦桧君臣也无法,实在是挨个杀都杀不过来,于是又想了个损招,让很多胥吏宦官穿上紫色朝服扮演文武重臣,陪着他们演完了这场丧权辱国的戏码。
柔福沉默了。
不管是不是完颜构本人,只要是代表帝王,这一跪下去,就是永世洗脱不去的耻辱。
那么多铮铮铁骨的忠臣百姓,都被这一跪碾的心碎。
“此番必不再跪!”
“当举兵北伐!”
姜离扬了扬那两大页写满黑色名字的纸:“是,你们只管放手去战,我去给你们筹集军费。”
就在昨日,黄彦节已经呈上了抄康谞等人家产的单子来,姜离并没有很满意。
毕竟见过权倾天下的王振之丰厚金库,康谞得不到完颜构的真心,所以攒下的银钱离王振级别还是有很大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