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引风正在吸最后一口面条,听了这话之后,瞬间就反应过来之前那句话的意思。
他毫不意外地呛咳了起来,面色唰地粉透,侧头看向霍玉兰的眼神,透着不知道第多少次的震惊和羞恼。
霍玉兰连忙给他敲打后背,拿纸巾给他擦嘴,但是最后还是忍不住起身,扳过他格外透红的嘴唇亲了一口。
面碗里面飘着打着旋的葱花。
霍玉兰站着倾身弓背,捧着牧引风的脸,轻轻地,一下一下地在他的唇上辗转。
两个人第一次接了一个不带强迫意味,也没有抗拒的吻。
因为牧引风的手没有推霍玉兰,而是一手捏紧了筷子,一手紧紧地抓着桌边。
他闭着眼睛,纤白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两片阴影。
霍玉兰的心里塌陷了一块,最后紧紧抱着牧引风的脖子,脸贴着他的,近乎痴迷地嗅着他身上的沐浴液香味。
“真的喜欢你,你怎么才肯信啊……”
牧引风闭着眼睛,没说话。
他确实不相信怀里这个女人说的任何话。
时间终于进入了八月,天气越来越热了。
牧引风的药被间歇性断了,只有早上去公司之前吃的那一顿是真的,剩下全部都是各种维生素。
下班后他发病开始变得频繁。
连一直不知道牧引风有精神问题的两个阿姨,都渐渐发现了苗头有些不对。
每天做完饭之后就被霍玉兰打发走,看着霍玉兰的眼神复杂,却又不敢说什么。
牧引风的发病不再是那种药物控制下的一声隐忍克制的“滚”。
而是真的会发疯嘶吼,抓到什么就用什么打人的那种发病。
直到这时候,牧引风才算是真正“撕下”了玫瑰王子的漂亮皮囊,露出血肉下面盘根错节的荆棘。
牧引风知道到自己的药被换了,却没有提起过。
因为牧引风比霍玉兰还要迫切无比地想知道,她说的“喜欢”到底能到哪里。
能忍到哪里。
在见识了真正的他之后,还敢不敢开口说一句喜欢。
就像此时此刻,好好的吃着饭,牧引风突然间发病,把手里的碗砸在桌子上面。
“嘭”地一声,碎瓷片飞得到处都是。
把端菜过来宋阿姨吓得原地脚步一转,又赶紧回到厨房里去了。
第74章 第十四章
“滚!”
“滚开!”
“你死了是你自找的!是你求我的——”
“我不放, 我不放!”
“哗啦!”
碗盘大部分都被掀到了地上,桃阿姨和宋阿姨两个人躲在厨房里面噤若寒蝉。
她们两个现在非常确定雇主的精神有问题,宋阿姨甚至产生了想要辞职的心思, 因为她非常清楚神经病杀人不犯法。
可是因为有很多的把柄捏在霍玉兰的手里,这两个人根本连提都不敢提想要辞职的意愿。
好在霍玉兰从来不会让她们两个在牧引风发病的时候凑到跟前来。
无论他长得再怎么好看, 发病的时候也是双目赤红面目狰狞,而牧引风因为白化病的原因,看上去比寻常人还要可怕数倍。
正常人面对牧引风这样的情况估计会被吓得半死。
霍玉兰却非常淡定地坐在桌子边,手里甚至还拿着一个喝汤的汤勺。
今天的老母鸡汤炖得真的是非常鲜美,霍玉兰余光中注意着牧引风的动作, 屁股却在椅子上一动没动。
她甚至还用汤勺去汤碗里面舀了一勺汤。
正要往嘴边送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碎瓷片,霍玉兰的动作顿了一下, 伸手把那个碎瓷片捞出来, 然后把那勺汤送到嘴边喝掉了。
牧引风平时看上去柔柔弱弱, 霍玉兰欺负了他两次, 他甚至连抵抗的力气都不怎么大, 可是真的发起病发起疯来,一个人能掀翻一个屋顶。
今天是休息日, 牧引风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次发疯了,换成任何一个人都要崩溃的。
可是霍玉兰却半点都没有不耐烦,更没有畏惧牧引风强大的破坏力,还能见缝插针地吃东西和休息, 剩下时间就陪着牧引风熬着。
这一顿饭注定吃不消停, 等到牧引风那边终于把自己折腾得从轮椅上翻倒在地,霍玉兰才总算起身过去。
“你没事吧?”她关切地扶起了牧引风, 地上还有非常多的碎瓷片,霍玉兰检查他的身上有没有受伤。
牧引风并没有受伤, 但是药物的戒断反应让他整个人都浑身发抖汗如出浆。
他因为幻视和幻听,无时无刻都处在当时噩梦一样的车祸现场。
周围一切的场景都在他的眼中扭曲,他的灵魂都在那一场见死不救的噩梦之中痉挛。
精神病患者怎么能轻易地断药呢?
一个在死之前也被人送去心理咨询所的人,又凭什么替一个人下了诊断,觉得断了药之后就会让对方变好呢?
这是最愚昧的最荒谬的决断。
可怜莫宁根本不知道霍玉兰自己也患有精神疾病,而且她曾经无亲无故,被人逼着去做心理咨询,从来没有正经地服过药,都是把那些药换成维生素偷偷扔掉。
她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病。
大部分的精神疾病患者都觉得自己没病。
她觉得自己都能够戒断药物像正常人一样,自然也觉得牧引风能够做到。
而莫宁竟然还真信了她说的断药会让牧引风变好。
牧引风此刻被轮椅半压在地上,手指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头疼欲裂浑浑噩噩,扭曲的世界带给他一种挤压和窒息的感觉。
眼中色彩鲜明锐利的线条,化为了一把一把的尖刀,朝着他不断地刺入。
他在自己的幻觉之中遍体鳞伤血流满地。
而霍玉兰的靠近,是最扭曲最尖锐的色块,牧引风本能地抗拒,双手疯狂地抓住一切能攻击的东西去攻击霍玉兰。
霍玉兰很快被他用一块碎瓷片把胳膊划伤了。
但是霍玉兰根本不理会手臂上面的伤口,跪在地上伸手紧紧抱住了牧引风,不断地在他耳边轻声安抚。
一声一声柔和无比地叫着牧引风的名字,轻声细语地在他耳边唤回他的神志。
牧引风的挣扎力度渐渐变小,就算是戒断烟瘾,也会有周期性。
更何况只是药物的戒断反应,很快牧引风的眼神真的恢复了一点清明,尤其是在他抓住了霍玉兰的手臂,一手的黏腻血液让他迅速清醒过来。
“没事了没事了……”霍玉兰说,“我在呢,他死掉跟你没有任何的关系……”
霍玉兰虽然根本不知道牧引风发病的时候一直喊“滚”的人,一直说“死了活该”的人是谁,却能顺着自己的猜测给牧引风做出合理的安慰。
她那么聪明,看上去甚至比正常人还要正常。
可是除了霍玉兰自己,没有人知道就在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因为牧引风从混乱到清醒,获得了多么巨大的满足。
她最擅长将人从阴暗的泥沼之中救赎出来,最容易适应艰难困苦的环境,以此牺牲自己成全“爱”。
她可以为一个陷入深渊的人付出一切,更何况这个人是她爱的人呢?
手臂受一点伤而已又算什么?
她爱他啊。
牧引风就算是失手把她的脑袋开瓢了,霍玉兰也根本就不会躲避。
她能够从这样的牺牲和痛苦之中,找到心灵上得以安息的养料。
霍玉兰能用这种“救赎”,来填补她内心之中的深渊。
那是在她几岁的时候,父母因为救她而双双亡故的深渊。
那时候霍玉兰被家中宠到没边,是一个每天穿着公主裙戴着小皇冠的小公主。
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会夸赞她漂亮聪明,像一个真的小公主一样。
她不像老四白榆一样,拥有原生家庭的创伤,霍玉兰的记忆之中她的爸爸妈妈都非常爱她。
爱到不惜为她失去生命。
她爸爸是一个画家,每年到处采风,就是一家人旅行的目的地。
一家人一起出去旅行的时候,她因为贪玩,追一只漂亮的白色蝴蝶,在山崖边上踩空,差一点就掉下去了。
好在她的爸爸妈妈很快找到了她,而因为当时情况非常危急,她吊在山壁上的一棵树上,树干挂住了她的公主裙,她才没有直接摔死在山崖下面。
眼看着裙子不堪其重,身为父母的哪有什么理智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的救援?
他们一起设法施救,还生怕当时的霍玉兰会害怕,就给她讲她最喜欢的童话故事。
故事里骑士总会斗败恶龙救下公主,而那时候挂着霍玉兰的树干被她爸爸形容成恶龙,他爸爸笑着救她。
但是因为靠皮带和衣服草草接在一起的绳索并不足以承受一个成年人的重量,他掉了下去。
霍玉兰的妈妈不让她低头去看,说她的爸爸只是骑着一条恶龙飞远了,去战斗了。
现在换她这个骑士来救她。
那个时候霍玉兰很小,她还问她的妈妈“女孩子也可以做骑士吗?”
她妈妈流着眼泪,告诉她当然可以。
有些女骑士比男骑士还要厉害,也能斩杀这世上一切的“恶龙”救出落难的公主。
可是童话故事的结局里面,所有的骑士都要和公主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