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之中的灵石,分为灰、黄、紫、红、白。
其中最高等的便是上品白灵,只有一些格外受宗门重视,或者干脆就是宗主的亲传弟子,身边才有可能带着白灵。
因为这白灵基本上等同于护命的法器,在修士战斗途中灵力耗尽的时候,一颗白灵,就能将一个三境修士的灵气补满。
而现在这几颗白灵,几乎是这群弟子们的第二条命。
居然为了一个杂修的女修……用于生存希望渺茫的开阵追魂吗?
梁丘皇本身并不是什么恶人,修刀之人大多性情炽烈。
他是火灵根,性情直来直去,从不会拐弯抹角,只是觉得这件事情没有必要。
修真路上要遇到非常多的艰难险阻,其中最难的,恐怕就是对人性的考验。因为你可能会随时随地失去身边亲近的人。
生死道消甚至是魂飞魄散,在与天争命的这个途中,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如果一直因为这些事情困在原地,修为也只会止步不前。
这些修士到底还是太年轻,还不明白苍生大道,走到最后只能是孤路。而你觉得自己需要感激的需要铭记的,都只是注定的因果罢了。
不过梁丘皇也并没有残忍地戳穿这一切,而是伸手接过了白灵,成全了这一众弟子们还没有被漫漫长生路浇灭的血性。
他只是淡淡地问这些弟子们:“你们确定要开追魂阵吗?”
“我们确定!”贺官州率先回答。
其他的弟子们也纷纷附和。
梁丘皇点了点头,抬手示意身后的仙盟弟子们摆阵。
赫连雅和其他的龙熙山弟子们也一直都听着这面的动静,听到这位仙盟的尊长答应为他们的大师姐开追魂阵,简直要喜极而泣。
他们拿不出白灵,供给这些弟子们开阵,只能稍微躲远一些免得碍事。
而赫连雅怀中抱着自己的小师弟,看着那边白衣飘然的仙盟弟子们,只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渴望过力量。
她仿佛又找回了那一天在对抗疫魔的时候,在悍然的天罚之下,她无比渴求力量的心境。
赫连雅攥紧了手指,只觉得一直未能突破的二境,也在隐隐动摇。
大概是因为她的心绪波动起伏太大,隐隐有突破之意,不远处的梁丘皇有些惊讶地挑起眉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龙熙山的弟子们倒是有趣,带队的大师姐为他人舍生忘死,刚刚在生死关头进境了一个,这一会儿竟然又有一个境界摇摆。
而就在仙盟众人已经站好了阵位,正准备祭出白灵开阵的时候,突然之间梁丘皇的动作一顿。
贺官州生怕仙盟的尊长不理会他们的请求,或是要临阵反悔,立刻紧绷地看向了梁丘皇。
梁丘皇眯着眼睛看向了村寨之中的一个方向,然后翻转手掌,压下了手中的白灵。
反手直接抛回给了贺官州:“用不上了。”
贺官州听了之后心脏狠狠地一揪,随即他就激动得差一点崩了自己一直稳重的性子,险些从地上跳起来。
他也看到了远处的村寨之中,走出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浑身狼狈不堪,弟子袍损破了好几处,像一片碎片一样挂在身上,湿淋淋的,浑身都是水。
看上去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之后,艰难存活的人。
让贺官州还有他身后的一众弟子们最激动的,并不是这个人的本身,而是他摇摇欲晃的脚步,他颤抖的双臂之中抱着的那个人。
那个四肢垂落,长发曳地,看上去面孔苍白,却能感知到生机的女修——正是他们要开阵追魂的那个龙熙山的大师姐!
“他们没死!”贺官州身边的那个小师弟就没有那么稳重了,直接在地上蹦来蹦去,活像一只兔子精上身。
“他们竟然真的没死太好了!”贺官州也顾不得什么稳重,侧过头和九耀宗的那个李无忧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径直朝着那边跑过去。
——去迎接怀抱着顾红枫的越重山。
越重山出现的这个时机非常巧妙,也在自己的身上稍微做了一些伪装。
用地下水将两个人的身上全都打湿,并且为两个人的逃生准备好了天衣无缝的借口。
只是梁丘皇好歹是仙盟的左宗盟尊长,他看向那边的方向,看到被众人围拢在中间的两个狼狈不堪的弟子,迅速扫出了他们身上的修为。
梁丘皇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睛,这种修为是怎么在五境柳树妖的能力之下逃生的?
不是说那柳树妖甚至能够躲避天罚吗?
等到众人簇拥着越重山,还有昏迷不醒的顾红枫走到了梁丘皇身边的时候,梁丘皇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只是为两个人探看过经脉之后。
严肃问道:“你们两个人是如何从那柳树妖的老巢之中逃生的?”
“不敢欺瞒尊长,我与师姐……是恰巧借我师弟进境的天道之势,重击了那柳树妖,师姐本欲与它同归于尽。”
越重山一张脸温润入骨,不紧不慢的语气也十分令人信服。
他到底重活了那么多世,撒谎骗个人对他来说很简单。
“但是那柳树妖吸取并且净化了许多凡人和修士的精魂,师姐与那柳树妖一起被天道劈中,雷霆贯体,反而借那妖丹绝处逢生。”
“还请尊长好好地为我师姐探查一番身体……”越重山跪坐在地上始终抱着顾红枫,满眼都是乞求。
梁丘皇在一众弟子的祈求目光之下,不得不再次以灵力探入了这个女修的经脉。
确实寻到了一丝残存的木灵,而且他发现这个女修竟然是一个杂灵根……杂灵根的经脉孱弱同凡人无异,这个女修的经脉明显被强行拓宽过。
可是经脉之中又是空空荡荡,干涸撕裂,确实非常符合这个修士说的……雷霆灌体绝处逢生。
也算是因祸得福。
因此梁丘皇将顾红枫的状况照实说出来,这些大宗门的弟子们全部都非常高兴,越重山也勾了勾唇。
看来她的经脉之中没有异样,更没有魔气残存,天魔种藏得很好。
连仙盟的尊长都探不出来的话,越重山就不需要暴露魔性,带她回魔域了。
越重山垂头看向了顾红枫,深深地吸出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真好,他们还可以继续留在宗门之中,不必成为人人喊打的魔修。
而梁丘皇在确认了这两个弟子确实是灭掉了大柳树妖,自然也就认可了他们这一整队的能力。
而那些被顾红枫自我牺牲拯救的其他宗门弟子们,完全不可能和他们争抢什么仙盟的印章。
梁丘皇对着越重山,还有注意力全部都聚集到越重山他们身边的赫连雅等人都点了点头,对他们说:“待你们的师姐和师弟们全部都恢复好了,来仙盟的左宗盟寻我,我为你们盖印章。”
梁丘皇说完之后便要带着弟子走,而这个时候越重山突然开口说:“尊长请留步。”
梁丘皇要跳上佩剑的脚步一顿,越重山微微撩开了一点顾红枫残破的衣袍,从她的腰侧,贴在那里的地方解下了一个储物袋。
然后将储物袋递给梁丘皇说:“不仅是这个柳树妖,这里面是我们之前合力除掉的疫魔尸身,还请尊长过目并且记录。”
“我与师弟师妹们已经无力再护送这疫魔尸身去仙盟,还请尊长帮我们直接带过去。”
越重山说得不卑不亢,并没有邀功讨赏炫耀的意味。
可是在梁丘皇将那个储物袋孱弱的阵法破开,看到里面疫魔的尸体的时候,表情凝固一瞬,然后紧紧地皱起了眉。
在场中所有的弟子们也是陡然一静。
这未免有些荒谬过头了。
这一群……之前他们从未听说过的龙熙山弟子,还是一群参差不齐的杂修,侥幸对付一个五境的大树妖已经是天道垂悯。
这六境疫魔的尸体,他们又是从何得来?!
这一次就连梁丘皇也没有办法淡然应对,因为仙盟最近收到了非常多的大宗门传信,说他们很多弟子在接受了六境疫魔的任务之后,凭空消失了。
这其中有几个是宗主的亲传弟子,开阵追魂竟然都没能追到,说明他们全部都已经灰飞烟灭了。
可是这让很多大宗门弟子有去无回,乃至灰飞烟灭的六境疫魔,为何会被这几个加在一起不够高境弟子一剑的杂修弟子除掉?
事关其他大宗门弟子们失踪的事情,梁丘皇也根本不敢轻易处置,原本他是打算折返回仙盟,记录这一次树妖的事情,如今看来确实不能放这几位杂修弟子轻易离开了。
于是梁丘皇令仙盟弟子们明面上帮助实际上是以强势的姿态,将这些杂修的弟子带回仙盟,打算仔细彻查一番。
贺官州和其他宗门的弟子本来也想跟着,他们到底还记得顾红枫救他们的恩情,生怕仙盟不能秉公处事。
倒是梁丘皇也并不在意他们跟着,一行人折返仙盟的时候,先醒过来的是殷烈,他一醒来就像一只被猎豹追到绝路的羚羊,一下子从仙舟上面跳起来,根本不知今夕是何夕,此时又处何地,眼睛都没有聚焦,就要从仙舟上往下跳。
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大师姐,我大师姐呢!我要去救我的大师姐——”
有两个仙盟的弟子过来扶他,也是压住他不让他乱动。
一方仙舟并不算太大,殷烈这样上蹿下跳的,仙舟都有一些轻微的摇晃。
但是这两个仙盟的弟子,显示摁不住一条发疯的野狗。
最后还是在打坐的梁丘皇睁开眼睛,皱着眉对着殷烈的方向打出了一道术法。
清心醒神,从殷烈的眉心直接钻入,瞬间荡平了他所有的识海灵台的浓雾。
“大师姐……”彻底清醒后的殷烈踉跄了一下,脱力一样地砰一声跪在地上。
而他跪地的视角正好,他抬头便看到盘膝坐在仙舟之上的越重山。
两人对视一眼之后,殷烈又一次激动起来,喊了一声“二师兄”,正要问大师姐,看到越重山膝盖上枕着的人。
“大师姐!是大师姐吗?!”殷烈哆哆嗦嗦地爬过去,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抽搐得让人看了都觉得心酸。
他在顾红枫的身边要伸手碰又不敢真的伸手碰的样子,让围观的人都有一点一言难尽。
可是这一种真挚的师兄弟之间的感情,其实在大宗门之中……是很少见的。
大家都是相互争夺机缘,抢夺位置,哪怕是在宗门之中,哪怕是从一个家族里面出来的姐妹,也未必真的是面和心和。
殷烈一双手在半空之中乱挥,好像发了羊癫疯一样,始终不敢落到顾红枫的头顶。
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大师姐还活着。
这就好比他做了一场刻骨铭心的噩梦,醒过来之后却发现他的父母还活着一样。
殷烈又高又壮的一个大男人,虽然他在修真界弟子们当中的年岁算是很小的,可在凡间早就已经成年了。
他竟然没忍住哭出了声。
男主角嘛,就连哭也是那么英俊逼人,哭声也是那么跌宕起伏低磁性感,就是有点好笑。
因为他一一一一了半天,像唱戏一样,连个二都没有。
原本严肃的仙舟,正在打坐的弟子们,包括梁丘皇,都被这魔音贯耳一般的哭声搞得……忍俊不禁。
修真之人,首先要摒弃的东西,说白了便是七情六欲,所有的大能修者修到最后,其实无论是哪一道,爱恨和喜悦与愤怒都会变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