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热闹非常,因为各国的使臣入惠都皇城,再加上万寿节各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哪怕是无法面圣也要来皇城当中凑个热闹。
因此无数的走商闻风而动,如飞蛾扑火一般,全部都在这盛夏时节齐聚皇城。
这是白榆穿越以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逛街,虽然不是走在路上那么逛,而是坐在马车上,但是仅仅透过车窗朝外面看,白榆也有一种目不暇接之感。
惠都正街一共有六七条,四通八达相互交叉,白榆走的是第三大道,街上人潮涌动,这时间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无论是本地人还是来往的客商行人,全部都吃饱喝足,上街透气。
戴着帷帽的贵族小姐、手压在佩剑之上,反复在街头和街尾巡视的软甲羽林卫、穿着色彩斑斓的拼色衣物,在街上摆摊卖艺的戏班子、敞开门做生意的商贩,人越多越开心,笑闹追逐着在街上跑来跑去的孩子……
灯火如星河,煌煌如白日。
白榆并没有下去走一走的冲动,街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她坐在马车里行路都很艰难,走上一段路就必须站住等待人流还有车流错身。
不过在赶车的车夫拐过一道弯,跟上了前面一架特别宽大的马车后面,他们走得就顺畅许多了。
到了三大道的街尾,便看到一幢赫然拔地而起的整整五层的繁丽楼阁。
周遭已然没了商贩小馆,喧闹压在朦胧远处,斑斓杂乱的灯河到了这里也变成统一的红色,鳞次栉比地挂在层层楼宇之上,红火喜庆,自下而上望去,如红龙盘绕,气势恢宏。
正中硕大的牌匾之上是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兀澜阁。
白榆的马车才刚刚停下,就有两个迎门的小厮立刻迎上前来。
一个迅速牵住了马匹,另一个弯腰放下了踏脚凳,躬着身在门口迎着车上的贵人下来。
白榆下车之前戴上了帷帽,这个世界上的贵族小姐出街基本上都戴这个,轻纱荡漾在面庞旁边,并不怎么能够防得住旁人的窥看。
讲究的是一个半遮半掩,更美三分。
白榆扶着小厮的手臂下楼,小厮并没有主动上前跟白榆搭话,反倒是询问白榆身侧的娄娘,“贵客可有预定的厢房?”
“富荣来。”娄娘回答。
“好嘞!富荣来贵客到!”
里面又一股脑迎出了好几个小厮,长得都清清秀秀平头正脸。
穿得比迎门的这两个鲜亮许多,恭恭敬敬地到了白榆的身边。
以一种环绕着的方式将她往里面带。
白榆身边左侧一个娄娘,后面还跟着桃花和柳枝,还有几个稍微会一点拳脚的尚书府小厮,慢悠悠地朝着里面走。
大堂里面十分喧闹,有歌舞表演,不过白榆他们并没有穿越大堂,而是从大堂旁边的长廊穿过,径直走到了高楼的后院。
又穿过了九曲八折的通幽小路,终于到了一个院落的前面。
“富荣来”竟然不是一个包厢,是一整个院子。
鸿雁大总管果然是好大的排场,这院子依靠高楼而起,却连楼后还有人工湖。
此时院落亦是灯火明亮,白榆跟随着引路的人进了院子,就看到院中曲水环绕,水灯漂浮摇曳,很有种落日碎金般的迷离。
而在这迷离灯光的尽头,一人端坐水榭之中,垂落的帘幔被风撩起,半遮半掩他笔挺峭峻的身形。
白榆在碎光之中眯起眼睛,费了一些劲儿才辨认出那是鸿雁大总管。
引路的人全部停在这里,白榆朝着里面走,身边的婢女也被柱子两旁站着的侍从给拦住了。
白榆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就等着这就行了。
一边朝那边看,一边加快了脚步。
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嘀咕——鸿雁不是罗锅吗?
这脊背怎么跟打了钢板一样……
然后就有种误入偶像剧之中的荒谬感觉。
她只不过是来见一个太监啊……
她摸了摸自己怀里的那个布包,布包里竹筒鼓囔囔的触感给了白榆一些安定的感觉。
她差点以为自己是来跟什么人私会,还好她只是来还一个太监的小鸡。
但是等到白榆当真走到了那水榭旁边,尽可能地忽视鸿雁大总管为何披头散发,墨黑长发如绸逶迤到了腰间,发质还挺好的……垂头正要行礼的时候,那人手中捏着一盏茶慢慢转过头来。
白榆愣了一下。
然后脑中发出了一阵天崩地裂般的防空警报。
操!
操!!
操!!!
操操操操操!!!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竟是太子!
第24章
这本书的男主角谢玉山, 玉树芝兰、霁月风光、刚直清正、澧兰沅芷。
白榆的记忆里面有谢玉山的模样,但是记忆终究只是隔着一层云雾纱帐般的朦胧之感。
此刻夜风撩动白榆头上的帷帽一角,她借着水灯碎金般的流光, 清晰无比地看清了这本书的男主角谢玉山真正的样子。
他侧过头来的神色温润平和,白玉雕刻般的指尖, 捏着一个冒着袅袅热气的茶盏。
一身宽袍被夜风漫卷入袖,只让人觉得不敢呼吸,不敢高声语, 生怕惊动了面前这临世的谪仙乘风而去。
当得《诗经》中那一句“有匪君子,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但是白榆看着他, 现在, 此时此刻, 脑子里就只有一句话——我祖宗你这个魔教中人!
除此之外, 就是一溜的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小命到头了。
这一次是真的有些难保了。
谢玉弓对她本就没有几分信任, 白榆用谎言编织构建出来的“万千广厦”, 实际上同此刻漂浮在水面的水灯无任何区别。
看似摇曳生姿流光溢彩, 但只要被强风一带,稍稍偏斜便会立即自燃。
这一次她跑回尚书府, 谢玉弓派人跟着她, 白榆不怕他跟着, 这一切本就是做给他看的。
让他看到自己的忠诚和作用。
但是……这其中可绝对不包括私下会见太子!
一旦跟太子扯上了关系,太子.党这三个字,就是烧断束缚悬顶铡刀绳子的三昧真火。
再加上原身之前做的那些事情, 桩桩件件都是在坑害谢玉弓, 就像多米诺骨牌, 只要第一个倒了, 后面就只能地裂山崩。
无论白榆再说出什么天花乱坠的话,再造出什么痴情绝对的人设,谢玉弓也绝对不会相信任何一个字。
谢玉弓派来跟随着白榆的那些死士一旦发现白榆是来这里会见太子,回去禀报谢玉弓,那么白榆就只有一个下场……
只怕今日一旦走出这个水榭,白榆又会走回剧情的老路,在去往工部尚书的府中之时横尸街头暴毙当场。
白榆有那么一会儿明明站在那里还在呼吸,心跳得像是怀中揣了两只兔子,要蹬开她的胸膛冲体而出一样剧烈,她却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她不知道她今天约见的鸿雁大总管,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太子,而剧情之中目下无尘的太子谢玉山,又为什么会在百忙之中专门抽出一点时间来约见……不对,或许可以说是戏耍。
太子一定是知道了鸿雁大总管与她之间的约定,才会半路截胡,这分明是明晃晃的戏耍。
戏耍她这个区区尚书府的庶女。
但是眼下这种情况若是不做点什么的话,白榆绝对活不过今夜。
白榆之前又哭又笑才强行圆回来洗干净人设的那些努力,全部都因为谢玉山一个露面就废了。
太子门客三千,他高高在上被众人拥上云端,从不轻易下凡,又最是注重声名,绝无可能随随便便去面见一个尚书的庶女。
更何况这个庶女是九皇子妃,他更不可能落人话柄,与其私下会见。
可是他就是见了,他这一见,白榆就变成了“他的人”。
还得是他格外看重的人,才能有被太子单独召见的资格。
不仅白榆之前做的事情都白费,现在莫说是跳进黄河,跳进长白山天池也洗不清了。
白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若真到了千钧一发之际,她想一把掀开自己的帷帽,把头顶上的簪子拔下来,直接照着这看似光风霁月却心肠未必不黑的太子的脖子上来那么一下。
她就能跟谢玉弓有一个交代,能圆了她之前说的“想为谢玉弓杀掉太子”的谎言,洗清自己是太子.党的嫌疑。
但是白榆深深提了一口气,突然间向前一步,然后“扑通”一声,直直地跪在了太子的面前。
“叩……叩见太子殿下!”
白榆跪下的力度实在是太大,膝盖磕在地上,疼得自己龇牙咧嘴。
她咬牙忍住,叩头的动作幅度也很大,头顶上的帷帽正好就落了下来。
然后她再抬起头看向太子谢玉山的时候,云鬓散乱钗环坠落,一脸的窘迫慌张面红耳赤。
把一个见识短浅且上不得台面,刚才生生看太子殿下看痴了,导致失态的卑微庶女,演绎得淋漓尽致。
虽然她现在很想把谢玉山的脖子扎个窟窿“以证清白”,但是白榆知道,这世界上不仅仅只有谢玉弓一个人有死士。
谢玉山也有,这一处水榭看上去就他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只有两个侍卫把守在不远处的长廊中,就是拦住白榆的婢女侍从的那两个人。
但是白榆一点也不怀疑,只要她敢作出攻击的姿态,不用等到晚上坐马车回尚书府的时候横尸街头,当场就会血溅三尺,死在太子的死士手中。
当然谢玉弓的死士肯定也在周围,不知道两拨人马有没有照面或者起冲突,但是白榆十分有自知之明。
就算她突然间爆起去刺杀太子,证明了自己和太子一清二白并无勾连,谢玉弓的人也不会在太子的死士护主的时候跳出来救自己。
所以目前的局面里外上下横竖左右,白榆面临的都是一个死字。
但是白榆并不想死,也不想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