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皇后左手边的太子谢玉山,忍不住满脸凝重地望向了白榆。
他先前听闻了工部尚书的献计,得知了“为九皇子”请封的这个计策,乃是一个庶女想的,便已经惊讶不已。
后又因为她频繁要人接触鸿雁,而鸿雁竟然也被她请动,谢玉山更加好奇不已,这才会私下见她。
尚书府早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之前与白榆见过的那一面谢玉山只觉得这庶女是个满心癫魔思想的疯子,和老九不相上下的失心失智。
可今日再看,她条理清晰,言辞并不多么激烈,却字字句句如山如锤。就连经年戒备如铜墙铁壁,凡事必定再三衡量的皇帝心防,都被她以一幅不如孩童涂鸦的“万寿图”,敲得松了铁皮。
这庶女果真不同凡响,而她……显然心中效忠的,并不是他这个太子。
她如此大费周折的目的,显然依旧是为九皇子请封。
也就是说,那日见面的一切,都是她的表演。
谢玉山眉头微锁,他自问阅遍人心,擅弄人性,竟也短短一面,就被这装疯卖痴的女子给诓骗住了。
此等巧言诡慧之人,绝不能留在老九身边助纣为虐。
谢玉山其实当日便已经发觉自己的衣袍有异,但是心中存疑,却也并未在意,未曾想她当时情状,竟全是伪装。
他攥住右手,那里是刚刚结痂的被瓷片划伤的伤口,还有他的丝帕……想到这里,谢玉山眉梢微微一抽。
“你是说,那个卑贱的庶女,拿了你一条丝帕!”
福安宫中,方才在大殿之上气得不轻的皇后,听闻太子谢玉山说的话,声音尖锐地问,“你身为太子,怎能随意将贴身之物赠与旁人,若是她以此陷害你,将那丝帕作为佐证,你当如何!”
皇后名为孙书蝶,乃是当今吏部尚书孙坚的嫡长女。
自小便是当成皇后来教养,这么多年这个皇后当得也确实得心应手颇受赞誉,孙氏一族更是在皇恩浩荡之下蒸蒸日上。
在谢玉山封为太子之后更是达到了巅峰,前朝后宫没有任何一族或者是哪个不长眼的妃嫔能够压得过他们,抢过他们的风头。
而今天他们整个后宫诸位妃嫔和皇子们,竟然全部都被一个低贱出身的庶女给盖过了风头去。
孙书蝶万万咽不下这口气,本来她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给那个所谓的九皇子妃一点教训,现在听了自己的皇儿竟然在对方的手上吃了亏,简直怒火中烧暴跳如雷!
孙书蝶虽然向来礼仪周全,深谙作为皇后需要掌控的各种手段,但她本身可并不是什么温良恭俭的人物。
在这后宫之中没有一个温良恭俭让的女子能够活得下去,而孙书蝶本性骄纵跋扈,本就是娇养长大的小姐,无论谁做皇后她配的都是皇帝。
站在高位已久,有一只根本看不上眼的蝼蚁妄图爬上孙书蝶的脚面来作怪,自然是会落得被她狠狠捏死的下场!
“你且与母后仔细说说,那九皇子妃是如何拿到了你的丝帕?”
谢玉山有点后悔把这件事情告诉自己的母后,只是……谢玉山到底生长在皇宫之中。虽然自己从未动手害过他人,却也知道任何一点看似极其细微的漏洞,都有可能被人拿来做大文章。
尤其他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不知道有多少双手在背后暗暗发力想要把他拉下高位。
若那个九皇子妃当真是一个失心疯倒也罢了,她那般聪慧狡诈,连皇帝都能够轻易煽动。
倘若她当真与九皇子狼狈为奸,拿了他的东西……确实后患无穷。
而当谢玉山把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包括之前工部尚书献计,和那个九皇子妃同鸿雁之间微妙的约定一股脑都同皇后说了之后。
孙书蝶沉吟片刻,眉头紧锁。
“我原以为她只是巧言善辩,却未想竟如此心机深沉?”
孙书蝶看向谢玉山满脸责怪:“这种事情你为何不早早告知母后?”
“倘若她今日在大殿之上不是拿着一幅万寿图迷惑君王,而是拿着你的手帕捏造一些什么事情拉你下水,虽然你父皇不会在这样的日子责罚于你,却会在内心恼怒你!”
谢玉山微微低着头,一副受教的模样,并不与自己的母后争辩。
先前确实是他轻敌,从未想过区区一个庶女,竟是如此会利用时局,能做到如此地步。
“而且鸿雁向来不与任何的外臣和后妃有所牵连,又为何会去赴她一个庶女之约?”
“你可有将这女子所有的一切查探清楚?”
谢玉山微微摇头:“当日见面她的所有表现皆像一个痴妄之人,儿臣未能生起任何的警戒之心,并没有派人去查过她。”
孙书蝶一双柳叶弯眉因为皱眉变得轻微扭曲。
似乎是未曾想过,自己向来行事周密的皇儿,竟也会有如此疏漏之时。
谢玉弓继续说道:“儿臣只知道她在尚书府内多年来从不出头,在嫁给九皇子之后,嫌弃九皇子不受帝王恩宠,甚至频频联络其他的皇子以图荣华。”
“老七曾经许诺将她养为外室,九皇子的脸就是她同老七相互勾连的结果。”
“她也曾经设法给儿臣送过投诚书信……”谢玉山犹豫了一下,说道,“只是儿臣未曾让下人理会过,想必她是因为无法摆脱九皇子,才会反过来为九皇子筹划封王之事。”
孙书蝶冷嗤一声:“区区庶女,出身低贱,兴风作浪的本事倒是不小!”
“不过她如此坑害九皇子那条毒蛇,竟然能在他身边活到如今?难不成九皇子是当真痴傻了吗?”
谢玉山微微摇头,他们没有任何人能够确定九皇子谢玉弓到底是不是真的失心疯。
母子两个相对着沉默了片刻,孙书蝶侧过身,对一直如同柱子一般站在她不远处的一个人影说道:“开宴之前,去叫那些皇子妃们过来品尝一些糕点。”
那个人影向前迈了一步,是一个样貌不算出挑,但是细眉细眼看上去四五十岁左右的姑姑。
这个姑姑名唤千意,乃是跟随着孙书蝶自小长大的婢女,嫁到皇宫之后从母族带过来的贴身体己人。
现如今是孙书蝶的心腹,整个福安宫内所有的事务都经她之手,对孙书蝶的作用和鸿雁大总管差不多。
千意领了皇后的旨意,很快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又吩咐手下的那些婢女们,分别去请几位皇子妃。
不过千意闻贤歌而知雅意,自然不用皇后交代,就知道专门把九皇子妃给漏掉。
而孙书蝶这时候才看向自己的皇儿,伸出娇嫩如少女一般的纤纤十指,作势要去摸谢玉山的脑袋。
只不过谢玉山而今已经及冠三年有余,被自己的母后摸头实在是有些不适。
因此他并没有将头凑过去,只是微微抬起了手臂,让自己的母后在他的手臂上拍了拍。
孙书蝶眼中满意皇儿的亲近,面上却又带上一些高傲说道:“皇儿不必忧心,母后在后宫多年,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没有见过?”
“皇儿且看着吧,任她如何能够舌灿莲花扭曲黑白,到了母后的手中,也是那跃不过龙门的鲤鱼罢了。”
白榆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更不知道同一排屋舍之中休息等待宫殿的众位皇子妃们,为什么一个接着一个地出了门,又都是去了哪里。
白榆待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头,趴在床上越过窗户看向外面花蝴蝶一般的皇子妃一个个朝着外头飞,没有任何想要去一探究竟的意思。
白榆今日没能把自己的婢女给带入皇宫,现在就只能想点办法,“重金聘请”一个人替她跑腿去撩拨一下鸿雁大总管那一边。
距离万寿宴的时间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寿宴之前如果能够见一见鸿雁大总管是最好的。
但是白榆也知道并不容易,毕竟鸿雁大总管是皇上身边的人,安和帝现在估摸着正在跟鸿雁忆往昔。
白榆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好好地又把她的计划在心中理顺了一遍。
这才在院落之中没有花蝴蝶一样娇笑的皇子妃们声音的时候,从床上爬起来推开了门。
白榆找到的目标是一个看上去个头不够高,非常不显眼的一个小婢女。
白榆今日在袖子之中可不光是塞了一卷万寿图,还带了很多值钱的物件。
白榆买通那个小婢女并没有费太大的力气,毕竟在这皇宫之中做事,这些宫女们如果不是贴身伺候哪位妃嫔的话,分到这种平时杳无人至的院落,根本没有任何的油水可言。
而且这小婢女年纪不大,看着蔫巴巴的,肯定也不讨那些宫妃的喜欢,说白了就是没什么前途。
梳着一对双丫髻,模样长得也不够出挑,说话时也是唯唯诺诺的。
白榆一口气给她塞了两块金锭子,结结实实的金子,拿在手中沉甸甸的,是她在这皇宫之中几年也赚不到的份例。
小姑娘顶不住,红着脸点了点头。
而且这九皇子妃要她做的事情也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只是要她把一张纸条交给鸿雁大总管。
鸿雁大总管在平日里她们这些普通的宫女肯定是接触不到的。
但今日不一样,今日永昌殿内外全部都要摆万寿宴,鸿雁大总管一直会在永昌殿内外督看,而且那里用人颇多,宫女来去如潮。
她混入宫女之中,送一张纸条很容易。
平时她在这院子里确实有一个姑姑管着,但是那个姑姑今天被调用到前面去了,她就算擅离职守也没人知道。
小姑娘很快拿着金子和纸条走了。
白榆剩下的就只有等待。
只可惜一直等到万寿宴开始,有婢女专门来请她去宴席之上的时候,白榆也没能等到那个小姑娘回来。
谅她没有胆子拿金子跑了,不过白榆微微叹了口气,只能等宴席之上找个理由脱身,再设法去找鸿雁。
有些事情就是要天时地利人和,白榆并不焦灼。
宴席就摆在之前后宫诸位为安和帝贺寿的永昌殿,清空了那些皇子公主们争奇斗艳的寿礼之后,整个永昌殿之中错落放置了许多的桌椅蒲团。
白榆去的时候已经有非常多的人落座,宴席长得一眼望不到头。
皇上和皇后此时还未到,大殿之中嘤嘤嗡嗡,有许多人在说话。
男女分席,中间以两丈宽的歌舞台作为隔断。
此刻还未天黑,但是屋子里面点了色彩缤纷的灯笼,摆放了各式奢靡的物件,灯影摇金,富丽堂皇。
宴席的两侧也摆放了非常多的花盆,花团锦簇煞是好看。
席面错落有致,白榆跟着婢女到了女客的这一边,看到了对面有很多身着朝服的官员,还有几个绿眼珠子的人……
应该是那些小国的使臣,估计是已经喝过一轮了个个面色红润。
但外国使臣也不都是金发碧眼的老外,也有一样黑眼睛黄皮肤但穿着和发饰怪异之人。
他们之中有一些人和同伴之间正在交头接耳,也有一些人明目张胆地朝着女客这边好奇张望而来。却不带着什么觊觎和恶意。
他们并没有电视剧里面演的那种个个面色不善,野心勃勃。
毕竟都是一些周边小国,永州国在小说里面是非常强大的,没有边关危急山河破碎之患。
南北东西全部都有威名赫赫的大将军镇守,个顶个地拥兵数十万,兵强马壮国富民强。
这本小说走的是那种纯粹的数子夺位和男女主角甜蜜恋爱风。
白榆落座片刻之后,就看到了谢玉弓的身影。按理说她应该去谢玉弓的旁边坐着,九皇子是个失心疯,需要人照顾。
可是之前白榆在永昌殿之内演戏太过,导致皇帝现在对谢玉弓格外看重,他身边配了好几个婢女,白榆这个九皇子妃就只好在女客这边。
谢玉弓距离预设给皇帝的上首之位,实在是有些远,而且他看上去有些不开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