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
哪里来的马车?
谢玉弓在一个坍塌的梦魇之中醒神,看到了那天随她归宁,他们一起坐在马车中的样子。
她捡起了自己膝盖上的蜜饯,当着他的面,缓缓地放进了口中。
谢玉弓当时并没有和白榆对视过。
但是在这个梦魇中,他们对视了。
谢玉弓看着自己膝盖上的蜜饯,被一只纤细柔美的手捡起,而后送入了一双嫣红的口唇之中。
唇齿在他的面前闭合,那一双生着两颗小痣的美丽眼睛,映着他一身蟒袍,银面遮脸的模样。
而后谢玉弓就觉得,被投入白榆口中的,不是那颗蜜饯,而是自己。
像遭遇了油炸和火焚,谢玉弓低下头,他看到自己在白榆的注视下,正在融化。
浓黑的血水顺着马车的缝隙滴滴答答流走,先是双足,这样他便无法行走,不能再离开她半步。
而后是双臂,这样他便再也无法做出攻击她的举动。
再然后是躯干,直至内脏外露,代表他一腔无处掩藏的心肺,胸腔的每次跳动收缩都在她的注视之下。
可她无动于衷。
她怎能面对这样的自己还无动于衷?
她似乎有些奇怪地看着融化成一副骨架的躯壳,又看向那颗依旧在疯狂跳动的心脏,而后她对上谢玉弓已经开始融化的双眼。
谢玉弓说不出一句话,他的头颅只剩下一双无法从白榆身上挪开的眼睛。
然后他看着自己,在她的注视之下,走向毁灭。
她的双眼是灌满了谎言的带有剧毒“溶金水”,谢玉弓被她融骨化肌,却在她的注视之中,在她微微开启的艳色口中,蚀骨销魂。
她像一株曼陀罗,毒性散发的前期,甚至感知不到痛苦,只是口干发热,心跳剧烈,就像是——春心萌动。
当你意识到有毒时,已经是再也无可挽回。
有毒的,谢玉弓在梦魇之中呢喃。
“有毒的!”白榆在一群守在门口的侍卫之中,亮出了自己的九皇子妃玉佩,好容易挤进屋子。
屋子里一个老太医,正在给谢玉弓包扎。
而谢玉弓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胸膛,胸腔的起伏剧烈而急促,这便是中毒的前兆。
说来有点复杂,但简单来说,就是这一次原本是七皇子自导自演的刺杀。
但是七皇子的计划被二皇子的人知道了,七皇子是太子的人,二皇子表面上也是太子的人。
但是二皇子自己也想做太子,于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自己私下里打着太子的名号,笼络了许多人为己用。
七皇子的计划被二皇子套出来之后,他便准备伺机打压太子党。
因此七皇子的“救驾”,注定要失败,因为二皇子在他“不致命”的短箭之上,涂满了毒药。
这种毒药名为曼陀罗,当时不会发作,要过上一阵子才会发作起来。
一旦毒发,便会四肢僵硬彻底丧失所有的抵抗力,只能在浑噩之中死去。
但是这种毒又很好解,只需要把毒血弄出来就好了。
剧情里七皇子之所以没有因为曼陀罗而死,是因为他为了装可怜博得皇帝的信重,让人把自己的伤口搞得很大。
毒血流出来了,他自然就没因为这个毒发而亡。
而毒未发作,二皇子的事情自然也就没有败落,一直在太子身边潜伏了很久,在太子和谢玉弓争斗的时候,被谢玉弓拿住了把柄,给了太子致命一击。
而白榆把谢玉弓推着去挡那两只根本杀不死人的短箭,自然也知道带毒,想着只需要和太医说,将毒素清除就好了,还能借机拿住二皇子的一个把柄。
但是!
白榆已经和这个老太医说了好几遍了,他根本不理会白榆说的话。
“真的有毒,你将伤口扩大一些!放出些血来再包扎。”
白榆看着老太医已经开始缠布条,被人忽视的这件事都顾不上生气了。
她最开始还以为老太医可能是耳背,但看老太医手法娴熟,不像是什么庸医。
白榆能理解,皇帝和各宫妃嫔都受到了惊吓,用太医的地方很多。
而且还死了个十二皇子,太医院腾不出手来,弄个耳背的老东西过来很正常。
医术好就行。
可毒血要是真不弄出来,谢玉弓会死!
而且这老东西在白榆催促着他要放血,声音大了的时候,动作微微地一顿。
很显然,这老东西不是耳背,怕是故意装着听不见。
万分焦急之下,白榆离奇地冷静下来。
不再试图去劝阻这个老太医,而是转悠到了门口,观察了一下侍卫。
把门口候着的婢女指使走了。
“等会儿九殿下醒了一定会饿,你去弄点吃食来,喝药之前要垫垫肚子的。”
婢女很恭敬,很快应声离开。
侍卫们看着白榆把人支走,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白榆把房门关上了。
老太医躬着身正在给谢玉弓缠布巾,已经在收尾了。
白榆关好门,走到了桌子边上,先是摸了一个茶杯。
然后放下,又摸了一下茶壶。
里面的水已经不热了。
正好。
白榆抱着茶壶,试了试,还算趁手。
而后走到了那老太医的身后,说道:“你是二皇子的人。”是肯定句。
二皇子发觉事与愿违,没能把七皇子趁机弄死,但是阴差阳错,弄到了九皇子身上,肯定会想着顺便把九皇子弄死。
老太医姓刘,是太医院的太医丞,年轻的时候在太医院里面实在算不得出挑。
但是经年日久接触钻研医术,时常做义诊,过手的病人多了,自然就什么都会了,到如今确实称得上一句医术高明。
平常是有些耳背,已过耳顺之年,早已经不管宫中事了,在太医院中就是养老的。
平日里宫中有什么事情,也不会劳动他,今次他是被皇帝亲自指派来照顾九皇子的。
临危受命……刘太医本该如从前的几十年一样,纵使医术平庸,头脑不灵,也抱着医者仁心。
奈何家中孙辈被人抓住把柄,遭受了胁迫。
他一把年纪死不足惜,奈何孙儿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他本以为只消像从前一样,装着听不到就好了。
而且他这一生见过的贵人无数,曾经还是当今太后的御用太医。
他当真没将这个据说是抢了家中姊妹的婚约,还是个妾室所生的九皇子妃当回事。
骤然被揭穿,他停顿了片刻。
却已经完全暴露了他受命于人,来做伤天害理之事的真相。
不过刘太医也在宫中一辈子了,若说没有经历过几次大风大浪是不可能的。
他很快回手扶了一下腰,装着自己方才的停滞,不是因为那一句“你是二皇子的人”,而是因为自己弯腰包扎导致一把老腰撑不住。
只可惜他这番作为,能骗得过别人,但是骗不过白榆。
白榆已经试探过了,门口的婢女侍卫都没有异常,想来那二皇子确实想要“螳螂捕蝉”,可惜爪子不够多,且事情发生得紧急,只能指派这么一个糟老头子来罢了。
白榆抱着茶壶,等老太医直起腰身的那一刻,连壶带水,被白榆高高举过头顶,全都砸在刘太医的脑袋上。
“砰”的一声闷响,刘太医的橘皮老脸之上满是茶水,他眼白翻了两下,就身形一软,“噗通”倒在了地上。
白榆把人砸昏过去之后,甩了甩手,第一件事是去老太医的药箱子里面找刀。
翻翻找找,找到了一把趁手的清创刀,白榆爬上床,扯着谢玉弓被包扎好的布条,“呲”地一声,就全部割断。
这细微的一声,却像是梦魇之中的什么信号。
当白榆掀开谢玉弓伤口上覆着的草药,准备下刀的那一刻,一直闭着眼睛,沉浸在梦魇之中无法自拔的谢玉弓,陡然张开了眼睛!
白榆准备先给谢玉弓取了短箭的伤口上改个十字花的刀,比较容易流血。
结果刀尖触及谢玉弓滚烫的肌肤,白榆的手腕却骤然被攥住。
谢玉弓应当是因为中毒高热了,他的掌心热度简直要烫伤白榆。
中了曼陀罗的人若未能排毒,会沉浸在噩梦之中神志浑噩地死去,为何会醒过来?
白榆被掐住脖子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他已经中箭了这么久了,不应当是肢体麻木,难以自控吗!
“你要杀我……你又要杀我!”
谢玉弓像一头在沉睡之中被激怒的猛兽,睁开眼看到白榆的那一刻,他已经分不清楚是现实还是梦魇。
但是无一例外,每一次,她都是要杀他。
谢玉弓一手掐住了她持刀的手,另一只手扼住了她的脖子。
他从床上坐起来,将白榆扯到自己的眼前,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为什么!”
他声音本身就很低磁,这一会儿贴着白榆的耳边怒吼,活像是将低音炮贴在耳边打开。
白榆被震得胸腔之内的心脏一顿连蹦!
但是现在关键的不是这个,是谢玉弓都他奶奶的中了曼陀罗,为什么还有使不完的牛劲儿!
白榆脖子被紧紧掐住,呼吸都只能小口剧烈地喘,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