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出事了!”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王福公公斥责了此人,令他将殿外情况一一说来。
“乔侯他……他是女人!”中官说道。
“嗯?”姻姻不解地眯起眼。
还不等她开口追问,一个神色更加慌张的中官快步走进来。
“陛下,乔侯当场呕血,情况危急。她被扶到偏殿,说想见陛下。”
“什么?”姻姻心里一慌,将冕冠取下,赶紧去找伯父。
偏殿中,乔知予背靠金柱坐在地上,下巴、脖子、胸襟全是血。她还在咳,止不住的咳,吐出来的血里,带着黑红的内脏碎块。
妙娘和应云渡一左一右的扶着她,杜修泽跪在她的面前为她把脉,钱成良、庾向风这些武将,还有禄存、秋雨池等人紧紧地围在她的身前。杜依棠扶在门口,并未靠近,满面担忧。
“唤御医了吗?围着干什么!快叫御医啊!”姻姻迈进殿中,心如火燎,神色焦急。
见姻姻终于来了,乔知予虚弱道:“都出去,我有话,和,和陛下说。”
很快,偌大的偏殿中,只剩下乔知予和姻姻二人。
四下无人,姻姻立刻扑到了她面前,看着她满身刺目的血,心中一疼,带着哭腔道:“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不见就这样了?”
说着,她吸着鼻子,掏出小手帕,试图把乔知予下巴上的血擦一擦。
乔知予头靠在金柱上,看着姻姻穿着冕服,跪在她面前眼泪汪汪,只觉得这个场景十分好笑。
“毛手毛脚。”她嫌弃道。
“我就是毛手毛脚,想我手脚麻利点,你就教我啊!”姻姻泪如雨下,抽噎着,“伯父,别死好不好,姻姻还什么都没学会……”
“咳,咳……我不是伯父,我其实是女人。”
“啊?”姻姻哭着抬起头,悲痛中带着一丝茫然。
乔知予笑了笑,“你也不是乔家的孩子,你是我在乱世中收养的孤儿,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
“你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不再受任何人约束和束缚。姻姻,你确实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姻姻。从今日开始,你是你自己,我自由了,你也自由了。”
“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做个好皇帝……”
姻姻愣在原地,下一刻,哭出声来,“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我和你没关系,你为什么爱我,为什么把皇位都让给我,你是傻子吗,呜呜呜……”她摇晃着乔知予,涕泪横流,“姻姻错了,你把这些话都收回去好不好,以后你还管着我好不好?伯父,姑姑,姻姻以前不懂事,姻姻以后会懂事的,会听话的!我发誓!”
乔知予看着她,叹了口气,继续道:
“我死后,再没有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杜家的家谱我已经取来,做好了手脚,放在你的床头。平日里多用李维仪,架空杜修泽,等到他没用了,可以撤下他,是杀是留,看你心意。鬼面军是你的亲卫,可信,不言骑可用,但不可全信,还有我的旧部……咳,咳……这些交代,都在我给你留的信里,好好的看,知道吗?”
姻姻没再哭闹,只是睁着一双满是泪水的眼睛望她,神色悲恸的点头。
“姻姻,皇位,是我推你坐上来的,你要靠自己坐稳。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做个好皇帝,多看看百姓疾苦。以前那些小性子,要收起来。我死后,你该长大了……”乔知予闭了闭眼,面色越发苍白。
“伯父。”姻姻再次哭着,握上她的手,反复问道:“你是爱我的对不对,你爱姻姻,你没有讨厌过姻姻,对不对?”
乔知予抬眸看她,吃力地抬起手,给她拭去眼下的泪。
手下这张艳丽而威严的脸上,还能隐约看见姻姻曾经的样貌,那是熟悉的、曾与她纠缠了三世的一张脸。曾几何时,这张脸于她而言,只意味着噩梦,可如今,一切都已经变了……
“你是所有的姻姻里面,最好的一个。”她说道。
姻姻泪眼朦胧,“伯父,以后还会有人像你一样爱姻姻吗?”
“会。”乔知予笑着点头,“会的……”
说着,她一阵咳嗽,猛地伏向一边,呕出两口黑血。
姻姻赶紧扶她。她借着姻姻的力,强撑着靠坐起来时,惨白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一丝死气。
“姻姻,我想最后见见妙娘和云渡,你出去,让他们进来……”
姻姻狼狈的胡乱擦了擦眼泪,可越擦却越多,她带着哭腔回道:“好,我马上去。”
乔知予已经是进的气多出的气少,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沉重,呼吸也变得疲惫,说一句话,也要耗费很多的力气。
妙娘进来了,后面跟着的是应云渡。
“知予。”妙娘伏到她的面前,伸手捧着她的脸,随后怔怔的,冲她扯出一个像哭一样的笑。
“前些日子,我把摘星处和不知阁的人手都编进了不言骑。恭喜徐阁主,日后有朝廷撑腰,你可以在江湖上横着走,咳咳,咳咳……做个武林盟主,也不在话下。”
乔知予也笑,齿上全是血丝。
两个人对着笑,笑得一个比一个丑。
徐妙的眼眶通红,她扯着嘴角,悲伤地又笑了下,声音发着颤,问道:“就这点,乔大侯爷打发叫花子啊。”
“我攒了点钱,都留给你。要是你不想做武林盟主,那些钱,咳咳,可以,咳,咳咳……可以在闹市开许多家胭脂铺。”
徐妙的嘴角再也扯不动,她别过脸,狼狈地用指尖将眼泪拭去。
“可我一点也不想要这些。”她带着浓重的哭腔说道。
“我知道,可是妙娘,我只能给你这些。对不起……”乔知予难过地看着她。
什么海誓山盟,什么永远的承诺,她一样都给不起。
她选择回家,就注定要和她分开,既然如此,她又怎么能对妙娘撒谎呢?
妙娘哀哀地凝视她,“天圆地方,听说一直往南走,能走到世界的尽头。那里是一片汪洋,鱼可以在天上飞,鸟可以在水里游。真稀奇啊,等你好了,陪我去看看,行不行?”
“妙娘,忘了我吧。”乔知予仓惶地避开她的眼神,“对不起。”
片刻,有眼泪一滴一滴落到乔知予的手上,明明触感冰凉,却又灼疼得好像岩浆,让她的灵魂都在颤抖。
在这种时刻,她分明该安慰她,可是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思维也不再清晰,呼吸愈加沉重……她不想死在妙娘面前,只得支开她,就像第二世时,也那样支开她一样。
“妙娘,我有几句话想,想和他说。”
妙娘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泪流满面的别开脸,敛裾而去。
现在屋里只剩乔知予与和尚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他面前,似乎没什么心理负担。
“你用那面镜子,应该看过我许多不堪的时刻,现在,是不是也不算最差?”她艰难地呼吸着,问道。
应云渡缓缓跪坐到了她的面前,地上的血迹沾染了他的白衣。
他的神色哀伤,却不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乔知予打量着他,心底慢慢浮出一丝歉意和怜意。
他本来是一个很年轻、很正常的小和尚,或许本来的性情就和第二世时一样。自从用了222留下来的镜子,就变得疯疯癫癫,被她揉圆搓扁。
第一世时,他上过她,她已经报复回来了。
她一边上他、玩他,把他吃干抹净,一边还吃他的醋,疑神疑鬼,怀疑他勾引妙娘。
他好像是面团捏的,被她冤枉,也不会解释,只是一天到晚在寺里扫地,或者跟在妙娘后面打下手,到最后也没有和她耍哪怕一次滑头。
是个很老实的小和尚……
很老实的小和尚,不该被她继续欺负。
“超度我吧,念念经之类的。”她说道。
他说道:“我已经很久不念经了。”
他的手放在她的手旁边,像是想要握,却又不敢握。乔知予察觉到,疲惫的笑了声,主动将他的手握住。
“叔父赏你的。”
应云渡会心一笑,可这笑很快黯淡下来。
“这方世界,是纸上红尘,我们对你来说,就像南柯一梦。你还会再记得我吗?”
“会。”乔知予答道。
她回答得如此干脆,干脆得像是一个不假思索的谎言。
应云渡双眸微红,无措的颔首垂眸,再抬起脸时,脸上多了两道泪痕。
“知予,我还想再见你……”
“在每一个时空,我都想见到你。”
“可我只是一个纸上人,我又怎能见到你呢?”
“生生世世,我们都无法再相遇了,是吗?”
他认真地凝视她,脸上的神情哀伤到近乎绝望。
思维在逐渐混沌,也不再听得清他的声音,乔知予无力回答他,只能不断的嘱托:“照顾好姻姻、妙娘、还有……”
“还有……”
还有箐箐、妹妹,还有很多很多人……
只是这些人的名字,再也无法从她的口中喊出。
“我呢?你可曾有爱过我?”
意识消散之前,乔知予听到应云渡痛彻心扉的追问。
她已经无法回答。
每个人的人生是否都得了圆满,她不知道。
她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