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随梦拱手告辞:“是。”
但刚转身,他又回头看向剑笙:“前辈,咱们从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漆随梦之前去魔鬼沼,见到剑笙第一面,就觉得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尤其是他的面具,好像曾在梦里见过。
剑笙睨着他:“我不是女人,你从前见没见过我,能怎么样?”
漆随梦又讨了个没趣,告辞离去。
剑笙脚下却没动,遥遥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很久,也没收回视线。
数日过后。
深夜。
魔鬼沼内突有异动。
被剑笙扔在沼泽地里的玉令,缓缓升空,朝前方激射出一道耀目弧光。
无上夷自玉令阵法而出,衣着朴素,风尘仆仆,但冠发依旧一丝不苟。
脚下是淤泥,他不曾落地,御风浮在半空中。
无上夷目色沉静,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高级缚灵阵内。
此阵无害,只为困人。
隔绝一切灵力,无法和外界联系。
“剑笙,是你布的阵?”
剑笙听到动静,跃上阵法附近一棵枯树,蹲在树杈子上,拢着手:“府君,好久不见,恭喜您突破了地仙,只不过听说您的剑断了?是不是真的?”
无上夷不和他寒暄:“你立刻放我出去,你比谁都清楚漆随梦的身份,他是挽救浩劫的关键,绝对不能再出一点纰漏。还有,你知不知道,你认的那个女儿,她很可能是天灯所示的浩劫之一,我怀疑她也是逃出封印的大荒怪物……”
剑笙笑了一声:“你既然这样说,我就更不能放您出去了。”
无上夷蹙眉:“此话怎讲?”
剑笙摊手:“我们巫族不善剑道,将神剑剑灵给您送去,您给弄丢了。我‘闺女’好不容易找了回来,您转头将她杀了,非但没能挽回颓势,还导致那位神族彻底与神剑失去联系。如今她没死,您还想插手,您就不怕将事情越搞越砸?到头来发现,所谓的人间浩劫,全是被您一手逼出来的?”
无上夷被他给说白了脸:“阻断这场自大荒覆灭之后,史无前例的浩劫,原本就不是容易之事。难道不是你们巫族告诉我的吗,这将会是一个此消彼长,不断博弈的过程,要我做好杀身成仁的准备。我无上夷宁背良心之债,愧对赠剑恩师,不惜一切代价,为人间争这一线生机,旁人不解,你巫族人何故奚落我?”
剑笙沉默片刻,轻飘飘道:“谁知道呢,我可能是疯了吧。”
无上夷;“……”
“你理解不了我,我却能理解你,你困住我,是不想漆随梦在我手中成长起来,你想保你儿子燕澜的命。但这是你夫人、大祭司、隐世族老三方的决定,也是当时最无奈的选择,你要违背祖训?”
“别说了。”剑笙突然烦躁起来,“你想出来,凭自己本事,不然就留在这陪我看星星。”
无上夷仍旧好言相劝:“我不想强攻,万一被万象巫那几位感知到,会给你惹上麻烦。你为族中牺牲太多,平素怎样乖张都无妨,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大是大非的问题,你且看他们能不能容你,你巫族刑罚之残酷,不必我多言。”
剑笙瞧着更烦了:“与其说废话,不如赶紧破。”
无上夷见说不通,并拢两指,指尖剑气纵横:“你真当我断了剑,就破不了你的阵?你也未免太小看地仙的实力。”
剑笙不怒反笑:“我当然知道地仙了不起,但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已将此阵的阵眼,和五浊恶世大门连在了一起,你破阵就等于开门。”
无上夷心下猛然一慌,赶紧掐灭逸散出的剑气:“你的确是疯了!”
第78章
剑笙在树杈子上坐下来,摘下面具,仰头看星空:“人活在这世上,有几个没疯过?有空拿出镜子照一照,看
你现在的样子疯不疯。无上夷,不要一错再错,否则,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无上夷沉声警告:“我势必将此事告知大祭司,你已不再适合看守大狱,做好接受惩处的准备。”
剑笙浑不在意:“这些年来,我有哪一天不是在遭受酷刑,有什么区别?”
无上夷嘴唇翕动,却并未反驳。
他向来钦佩剑笙夫妇俩的奉献,也理解他们的不容易。
若能无动于衷的奉献,那是毫无人性的怪物,该被扔进五浊恶世里去。
尤其姜拂衣在他面前自戕之后,无上夷受碎星剑气影响,以“父母”的身份,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痛不欲生。
以至于得知姜拂衣死而复生,他的心底漫出一丝庆幸。
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无力感。
“剑笙,我说过了,我能够理解你。正是因为理解,有些事我不得不狠心。”
无上夷回想起二十多年前,神殿之内,巫族前任少君当着云巅王上的面,满面凄苦的将漆随梦托付给他,说漆随梦是平息浩劫的唯一希望。
如此重任,无上夷没有自信承担,不敢接。
“然而你族大祭司和三位隐世族老对我叩拜,王上也恳求我接下,从此人间命数系于我手,我岂敢懈怠?岂敢心存一丝侥幸?且不说苍生,我若徇私,先对不起的,就是你夫妇二人的牺牲。如今你困住我,岂不是让你夫人的心血付诸东流,你对得起她?对得起你自己?对得起你巫族列祖列宗?”
无上夷指责着他,自己的嗓音反而微颤。
面具搁在胸口,剑笙背靠树干,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许久都不说话。
夜间沼泽地里雾气重,打湿了他的睫毛,被他以拇指抹去。
“我的确自私狭隘,愧对列祖列宗,你没骂错,多骂几句。”
“你现在放我出去还来得及,我方才也是说气话,不会告诉万象巫那几位。”
“来不及了无上夷,我没有回头路了。”
*
清晨时分,白鹭城郊外的道观里。
阳光穿透窗缝,倾洒在静室内。
这缕光芒唤醒了正盘膝打坐的燕澜,他睁开眼睛之后,先从同归里取出纸笔,伏案写:“如何?”
姜拂衣很快回复:“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动静。”
燕澜:“那就好。我的伤势已无大碍,等漆随梦将《归墟志》拿回来,我去往飞凰山内部查看,你先不要轻举妄动。”
姜拂衣:“你不是说漆随梦可能会被关押?”
燕澜:“我父亲不会坐视不理。”
姜拂衣:“那你爹不会被处罚?”
燕澜:“你难道认为我父亲会强行攻打进去抢人么?”
姜拂衣:“虽然我不觉得,但你不是常说你爹脾气古怪,我当然没你更了解他啊。”
燕澜:“他只是脾气古怪,不是傻。我父亲不拘小节,大事却极有分寸,不然守不了大门,你不必担心。”
姜拂衣:“那就好。”
过了会儿。
燕澜:“你还有没有其他事情?”
姜拂衣:“有,大哥,我有个小小的疑问。”
燕澜:“你问。”
姜拂衣:“白鹭城距离飞凰山不算远吧,使用不了传音符?传音符互通消息那么快,我们为何要每天写这么多字啊,又慢又累。”
燕澜被她问的一愣。
的确,姜拂衣不提,他一点也没想起来使用传音符。
大概传音符谁都能用,同归是他二人特有的联络方式。
这种慢慢书写,期待回复的感觉,也挺特别的。
她既说了出来,燕澜放了几张传音符进去。
姜拂衣却还是写字:“算了,就这样吧,写字虽然累了一些,但是省钱。”
燕澜无语,放进去厚厚一摞子传音符。
门外传来动静:“少君,天阙府漆公子求见。”
燕澜沉默片刻,心情复杂,既盼着他来,又不想看见他。
然而该来的躲不了,他起身开门。
漆随梦在院中站着,能看出几分狼狈,拱手:“燕兄,身体可好些了?”
看着气色应是已经康复了。
漆随梦原本只观察他的脸色,视线突然被他腰间的挂饰吸引。
燕澜腰间一直坠着一个小铃铛,如今那颗铃铛上方的绳结中,镶嵌了一颗珍珠。
漆随梦有收集珍珠的习惯,能分辨出这颗珍珠虽然不大,成色却极为罕见,禁不住多看了几眼。
燕澜并不遮掩,朝他拱手道谢:“这一路辛苦了。”
漆随梦回过神,意识自己失态,忙将《归墟志》和一颗圆形灵石取出来,递过去:“还要多谢令尊的搭救之恩。”
燕澜提醒:“漆兄,我父亲常年待在魔鬼沼,几乎不去万象巫。”
漆随梦旋即领悟:“明白。”
燕澜从他手中接过物品,稍微感知了下《归墟志》,眉心一蹙:“怪物怎么还在里面?”
漆随梦惊讶:“我不知,我将竹简给了令尊,说明来意,令尊回了趟山洞,出来之后,又交还给我,连同这颗灵石。”
燕澜颔首:“我懂了。”
灵石内蕴含着父亲的法力,应该可以远距离传音。
漆随梦松了口气:“燕兄若无其他事情吩咐,我便先告辞了。”
燕澜不拦着:“此番多谢,请便。”